些令他大为震撼,却又不得不深思的话。
不多时,胜利号上的各队队官陆续来到了尾舱。
“各队伤亡如何?”张克楚见人都到齐之后,便放下茶杯,示意队官们自己找地方坐下。
曾大牛的大嗓门在船舱里响起:“有几个受了点轻伤,不碍事,只有一个因枪膛炸了手的,有些严重。”
张克楚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而是将目光望向了其他几个队官。
“炮队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普小黑摸着光头,很平静地说道。他既然这么说,张克楚就相信炮队的炮手们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待各队队官都报过损失之后,张克楚轻轻点了点头,看来和自己预计的相差不大,克敌军的实力,果然越来越强大了。
也许这种认知已经逐渐被克敌军上下所接受,所以不管是曾大牛这些老队官也好,还是后来加入的队官也好,并没有因为这场海战胜利而显得特别兴奋,就连那几个年纪轻轻的学官,竟然也沉稳起来。
入夜后,海风渐渐的凉了下来。血腥味和火药味,也已经消散得渐不可闻。‘w…r…w…h…u。c…o…m‘
晚饭照例摆在了船尾舱里,只是气氛有些沉闷,也许是激战半日太耗费精神和体力,几个队官闷着头凶残的向食物发起进攻,偶尔抬起头来灌一大口清水——酒是可以喝的,但却不是现在。
整个船尾舱中,只能听到人们咀嚼食物吞咽清水的声音,以及碗筷碰触时的清脆响声。
“明天进攻木吉岛。”张克楚拿起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很随意地说道。
郭玉郎点了点头说道:“已经传令给各船了。”
“问出什么情况了吗?”张克楚靠在椅子上,对郭玉郎问道。
郭玉郎摇了摇头:“和咱们之前知道的差不多,主要是那些俘虏中,并没有什么大人物。”
“也许有,只是咱们的手段还不足以查出来。”张克楚皱眉说道,这一刻他忽然很想又通海司的专业高手在身边,那么处理起刑讯逼供这种事情,自然效果要好得多。不过这也只是他脑海中转瞬即逝的想法罢了,通海司——还是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的好。至于联军或者说克敌军自己的特务组织,还是慢慢筹划吧。
“战功大致统计出来了,要看看吗?”郭玉郎见张克楚沉默不语,便拿出一份卷宗说道。
张克楚笑了笑,说道:“不用,等回去之后看总数吧。”
这句话透着强烈的自信,不过却没有产生什么太过强烈的效果,闷头吃饭的仍旧闷头吃饭,抬头喝水的仍旧咕咚咚的喝水。
“咳咳,那个,关于明天的战斗,你们有什么想说的?”感觉到被无视之后的一丝尴尬,张克楚有些讨好的向餐桌上的众人问道。
普小黑端着饭碗,筷子上还沾着几粒米粒,极为舒坦的笑道:“我只管用火炮支援便是,将军放心,我和手下那些兄弟,绝对不会省火药和炮子的。”
“那你可得打准点。”曾大牛说道:“现在的开花弹,可是一炸一大片。”
眼看战前讨论会有往闹剧的方向扯,张克楚忙正了正身子说道:“大牛,别说人老普,你先说说你有啥想法。”
曾大牛疑惑的放下筷子,说道:“到时候哥哥你怎么说,俺大牛就怎么做,还能有啥想法?”
“我指向哪儿,你就打向哪儿?”张克楚微微一笑,两眼眯了起来,脸部硬朗的线条竟然透出几分柔和。
“是啊,咱们以前不就是这样么?”曾大牛越发迷糊,求救般的看向郭玉郎,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不过令他失望的是,郭玉郎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压根就没看到,或者说注意到曾大牛望过来的眼神。
张克楚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以前咱们的确是这样的。可是现在不是以前了。”他站起身,双手撑着桌沿,望向餐桌边上的各队队官:“以前咱们只有一艘战船,百十号人。可是现在呢?联军上下加起来,一千两百多人。如果每个队官都等着我发号施令,那这个仗还怎么打?”
杨康眼睛一亮,说道:“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自主行事么?”
“当然不是。”张克楚说道:“应该说,不完全是。至少在大的方面,你们还得听从我这个都指挥使的命令。”
“这是当然。”吴孝祖点头说道。
张克楚的表情严肃起来:“木吉岛有多大,土王有多少人,有那些易守难攻的地方,之前大家已经都知道了。但我想说的是,此次攻打木吉岛,是联军成立以后最大的一场陆战,之前的海战先不去说,只是登陆之后,要想再像往常一般作战,怕是不能够了。”
“所以,你们得学会配合,学会主动寻找战机,学会在没有指挥的情况下独立作战,甚至要去判断战场上的形势,揣摩整个战局的发展情况,做出自己的判断,然后坚决的执行。因为,你们不可能永远是带领二三十个火枪手的队官……”
他的话并不长,意思也很清楚,然而听在众人耳中,却是表情各异。
曾大牛并不是一味斗狠耍蛮的粗人——虽然外表的确粗糙了些,所以他很快明白了张克楚的意思,表情却微微有些僵硬,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而杨康则压根不想掩饰自己的兴奋,双眼明亮,出神的想着些什么。
即便是普小黑,也微微皱着眉,当然不是不明白张克楚的意思,而是在思考自己作为炮队的队官,该怎样完成好张克楚所说的事。
至于吴孝祖等人,更多的是因最后那句话而产生的期待和憧憬,当然还有隐隐的不安和激动。不安,是对于自己能力的怀疑,激动,则来自于对于未来前景的美好向往。
不过这些人中,最感到震动的应该是郭玉郎,虽然他已经被震动了一整天了。从张克楚的话里,他隐约推断出,之前因种种原因而未能扩编的克敌军,将在此战役之后,迎来一个大发展的高潮——只是这种高潮,似乎带有某种隐患,因而让他的眉头皱得越发紧,脸上沉思的表情,越发有些僵硬。
张克楚坐了下来,注意到郭玉郎的沉默与担忧,心里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这种感觉并不好,因为这意味着这个俊朗丰姿的家伙,在某些事情上还是和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同。
不过张克楚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沮丧,他只是隐隐有些担忧,害怕身边的这些人,会因为各种原因离开自己。希望不会有那一天。
第96章 各种头疼
木吉岛是个很大的岛。至少在环绕在它周围那些小岛中,是最大的。如果从海图上看的话,它的形状像是一个伸出食指指向东北方向的手,在指尖有几个郁郁葱葱的小海岛。手的下方,则是一串大小不等的海岛,宛若手链,在一片烟波浩渺的大海之上,这样的形状显得非常美丽。
不过现在张克楚看着它的眼神,却不是欣赏大自然的美丽,而是谨慎中带着自信。他的手指在木吉岛的周围划过,非常稳定,仿佛并不因船只的颠簸而受到丝毫影响。
原定于今日进攻木吉岛的计划,因忽然而至的暴风雨暂时搁置下来。此时窗外狂风裹挟着暴雨砸到绘着天主教图案的彩色玻璃窗上,发出急促的噼啪声。从船体内部不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让侍立在张克楚身后的服部寺敏脸色苍白,生怕这艘战船会忽然之间散了架。
“没那么严重。”感觉到服部寺敏的紧张,张克楚直起身转过头对他笑了笑:“这个季节风暴很常见,胜利号还不至于经受不住这种程度的风暴。”
挂在舱顶的灯架摇晃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灯光晃动出黄色的光芒,虽不强烈,却很稳定。
服部寺敏擦了擦额头的汗,见张克楚的嘴角向上翘起,便有些尴尬的解释道:“船舱里,太闷热了。”
舱门打开,一阵狂风随着来人涌了进来,伴随着略带凉意的雨点,将桌子上平铺的海图掀起一角。
“情况怎么样?”张克楚拉开椅子坐下,却发现椅子随着船身的颠簸而在光滑的地板上无法稳住,只得抓住桌沿,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不过比张克楚更狼狈的是刚进来的萧青山,他是京畿水军学堂通联科学官,负责日间旗语联络,夜间灯光号令等事。听到张克楚发问,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道:“报告将军,浮城号两桅俱断,横云号船体破裂漏水,两船现在天使号帮助下紧急修复之中,人员损失不详。”
张克楚听了之后很是头疼,风暴刚起没多久,五百料的战云号战船就因海战中受创严重,所以没能顶得住风暴而船体破裂,虽然及时转移了人员,却还是沉没于海中,眼下又有两艘战船因风暴受损,再这样下去船队的战船损失可就太大了。
毕竟船队中的战船,不是个个都像胜利号这么坚固。
萧青山见张克楚脸色难看,犹豫了一下说道:“将军,若是没有别的事,下官就告退了。”作为比林庆安还高一级的水军学堂学官,对于军中上下尊卑,一向遵守严格,不像克敌军那些家伙,跟张克楚嬉皮笑脸惯了。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张克楚却将他留了下来。
“坐下说话,不用这么拘谨。”张克楚摆了摆手,对萧青山说道。见萧青山虽然依言在下首,却挺胸直背,目不斜视,何止拘谨,简直有些呆板,心里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说起来,这些学官中,像林庆安那样性格跳脱的,还真是异类,大多数学官年纪轻轻,却一板一眼像足了老头,也许他们认为那样才会有军官的威严,在普通水手和士兵面前,才能维护自己的颜面。又或者,是那个水军学堂中教育出来的……
其实这些学官平常多跟着张克楚身边,用餐也是如此,只是很少像今天这样单独坐下来闲聊。
“青山到克敌军,也快一年了吧?”张克楚收回审视的目光,低头喝了口凉茶问道。
萧青山愣怔了一下,躬身回答道:“还有一个半月便满一年了。”
“当初一起进克敌军的十几个人里,现在只剩下你们七个。”张克楚顿了顿,想起因为受伤致残而黯然离开克敌军的两名年轻学官,还有因水军司发文调走的几个学官,不由得有些感慨,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接着说道:“满一年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按着当初的约定,萧青山这些年轻的学官在克敌军战船上实习一年之后,便可以正式加入大宋水军司,甚至在实习未满的情况下,也有可能被水军司点名要走,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编入水军司,成为正式的大宋水军军官,所以张克楚才会有此一问。
萧青山有些迟疑地说道:“这要看水军司的想法,下官却是无法做主的。”
“如果依照你的本心,是愿意去水军司呢,还是留在克敌军中?”面对着这个面容稍带稚气,却处处显得格外老成的年轻学官,张克楚开门见山的问道。
“当然是留在克敌军中。”萧青山此时却毫不迟疑的回答道,神色更加严肃。
张克楚略感诧异地问道:“为什么?”他虽然自认克敌军在杀奴军中,算是待遇最好的,而且平时自己对这些学官也是关怀备至,可也没自大到认为克敌军能和正规的水军相比的地步。
“大人知道,下官是从偏僻海岛考入水军学堂的,在我们那个村子里,从来没有人能直接考入京畿水军学堂。”说到这里,萧青山原本挺拔的身体坐的越发端正,即便是船身颠簸摇晃不止,他也在椅子中不动分毫。
“进了学堂之后,下官本以为只要努力学好学堂教授的本事,就能堂堂正正的顺利加入水军,可是后来慢慢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不仅如此,即便是幸运的成为水军军官,在水军中也是极难升迁的,因为——像我们这些从荒岛野地里出来的学官,没有人肯提携,只能慢慢地熬资历,混日子。”
萧青山脸上露出一丝迷茫和少年人绝不应有的悲怆,他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艰难的说道:“就是因为我们出身于贫寒的家庭,没有五大国公那样显赫的家世,所以一辈子只能在这种低级军官堆中打混。运气好的,自然有爹可以依靠,运气不好的,扑上去抱上一条粗腿,也能摆脱这种命运,运气不好又不肯去伏低做小的,真真就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了。”
听他这么说,张克楚脸上便有些尴尬——自己不是扑上去抱了一条粗腿,而是人家实实在在伸了过来,自己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的萧青山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目视前方,语气终于沉稳下来:“但是在克敌军里,却没有这种种陋习,所以下官决定,留在克敌军中。”
张克楚摸着下巴说道:“可是终究有一天,不管是克敌军也好,联军也好,都要解散的,到那个时候,你还不是要回到水军?”
萧青山脸色一黯,低声说道:“难道不能不解散吗?”
“咱们大宋,有不解散的杀奴军吗?”张克楚反问道。
萧青山的声音越发低沉:“那倒没有。”不过他很快抬起头,望着张克楚说道:“可是也没有咱们这种联军呀。”
“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张克楚笑着摆了摆手,对他说道:“你愿意留在克敌军里,这很好,但是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不会后悔。”
“大人放心,下官绝对不会后悔的。”萧青山急忙说道。
张克楚很想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想了想,还是不忍心打击他。
萧青山走了之后,张克楚摸出怀表看了看,竟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再望向窗外,透过那些彩色的玻璃,只能看到一片昏暗中汹涌的浪涛。
“唉,这暴风雨没完没了,真是头疼。”张克楚踉跄着走到窗前,忍不住抱怨道。
“的确很让人头疼,不过克楚你现在头疼的不仅仅是风暴吧?”不知道什么时候郭玉郎进来了,将身上湿淋淋的雨衣丢到门口的椅子背上,随手拿起一块毛巾擦拭着头发。
“喂,那是我的!”张克楚转头看到,不依不饶的说道。
郭玉郎却是懒得理他,一边蹂躏着张克楚的毛巾,一边说道:“风暴总会过去,木吉岛就在眼前又跑不了,也不值得你如此头疼吧。”
“没想到你还是个蹩脚的三流哲学家。”张克楚嘲讽道:“那你说,我还在为什么头疼。”
郭玉郎收拾好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