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观澜院,张克楚便唤来林庆安萧青山等几个学官,让他们明日往达兰两司学堂招徕即将毕业实习的学官,林庆安笑道:“这个容易,咱们克敌军的名声,如今可响亮的很,不怕那些小家伙不肯来。”
“也不要想的太轻易了,人还是要挑选一下的。”张克楚说道:“一定要有真才实学。你可别给咱们挑些草包回来,到时候头疼的可不光是我。以后招来的学官你们都要亲自管带,出了纰漏我拿你们是问。”
林庆安立即站起身行了个军礼,“大人尽管放心!”
待他们走后,张克楚转头对郭玉郎说道:“这些天可有战报传来?”
郭玉郎摇头道:“未曾有新的传来,自本月十五日之后,似乎通海司那边的消息便断绝了。”
“别是出什么变故了吧?”张克楚皱眉道:“会不会是马六甲那边的航路受阻,又或者被截断也未可知。”
郭玉郎笑道:“知不知的,咱们现在也无处打听,先别操这个心了。”
“嗯,这倒是,不过我始终有些不甘心啊。”张克楚挺直腰板,眼中带了几分锐气,“咱们的实力未必不能和西洋人打上一仗,而且最近这些日子,各经略府的土人叛乱大多销声匿迹,咱们再不想办法的话,恐怕解散杀奴军的军令一下,咱们可就得老实听令了。”
郭玉郎听了,不禁苦笑:“现在说这个还早吧。”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张克楚摸着下巴说道:“我看土人也好,同济会也罢,再怎么闹腾,到明年夏天就必定完蛋。”
想到最近的一些消息,郭玉郎也点头道:“咱们是该早做打算了。”
之前他们二人对于解散杀奴军之后的安排,已经讨论过许多次,但一直都没有个具体的方案,其实在张克楚心底,未尝没有拥兵自重保全克敌军的想法,可是这话却不好由他说,只能等形势自然而然的转变,再借势而为,方为上策。若是他早早的表露了这番心思,或者曾大牛会选择跟着自己,然而郭玉郎杨康等人呢?他们可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宋人,真的能和自己一条心么?
考虑到这些,张克楚不免有些颓丧的感觉,不过他很快就摆脱了这种情绪,与其担忧不可知的未来,不如脚踏实地做好眼前的事情,至于以后,还是那句话,随机应变吧。
其实说到底,张克楚还是没有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大宋人。
郭玉郎见他低头沉思,还以为他是在为将来打算,哪里会想到张克楚的心思?即便是张克楚不断的壮大克敌军,又联合其他杀奴军一起组成了联军,在他看来,也只是为了尽职尽责而已,眼下克敌军和联军都迅猛发展,蒸蒸日上,谁能说的好以后的事呢?
第二天,张克楚便找来李绍,言明让他留在达兰府,负责继续招募工匠及学徒等事宜,李绍自然求之不得,高高兴兴的应了下来。
不过一想到当初一起从海岛上出来的老兄弟,除去已经战死的几个,其他人都还在克敌军中,自己却要待在达兰府享受太平,李绍便有些惭色,低声说道:“并非是我贪生怕死,不肯和兄弟们在一处……”
张克楚摆手打断他的话:“说什么呢,当初大伙儿一起组成克敌军,谁还不知道谁么?只是这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再说交给你我也放心。”
他不提李绍年纪大了,又有伤病在身的事,便是不想让李绍多想,伤了李绍的自尊。
李绍自己,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伤病?与其熬着拖累兄弟们,的确不如在达兰将养,同时还能继续做事,于是便收拾心情,再次郑重表示一定会办好这边的事务。
十二月初五,张克楚率克敌军返回飞崖岛,同行的还有联军孟西城等部,共十七艘战船,八艘商船。
飞崖岛南港,已经扩建成四个码头,其中最大的一个码头便是联军专用。下锚泊锭之后,各队官依次率队下船,其中有很多招募的新兵,好奇地打量着,当他们看到港口附近的炮台时,毫不掩饰的睁大了双眼——炮台的坚固程度在他们看来,完全可以和达兰府港口的炮台相比,更何况看起来这里的炮台上,火炮的数量更多。
沿着整齐平坦的道路来到营寨之后,这些新兵们更加惊讶了,整个营寨经过不断扩建,已经占地六百多亩,有房间三百多间,寨墙高大坚固,看起来坚不可摧。从寨门进去便是宽大平整的场坪,左右两边整齐的排列着营房,正对着的是一排木屋,门口站立着两排卫兵。
整个营寨充满了肃杀庄重的气氛,这种气氛让那些原本还低声议论或四处张望的新兵们感到了某种压力,于是他们老老实实的跟在老兵身后,按照队官的口令排列好队形。
因为联军的成立,这个营寨现在已经成为联军在飞崖岛上的驻扎营地,在来之前,张克楚便已经和联军各指挥使商议划定了各自的营房。因此,各军官兵在队官的指挥下,陆续前往分配好的营房内。
“你们总算到了。”先期抵达的谷成良迎过来,笑眯眯的说道:“王总管为了新建这些营房,可是累的够呛。”
张克楚环顾了一圈,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没想到这么短时间,他就能把营房盖好。”见王如海不在,便又问道:“王总管人呢?”
“去军械工场了,那边还有几间大场房没有修好,不过已经上了房梁,眼下正在立墙,用不了几天就好了。”谷成良一边陪着张克楚等人往总部走去,一边说道。
进了总部,大家伙兴致颇高,一来因联军成立后战功显著,银子得了不少,二来飞崖岛上的营房设置的整齐敞亮,是个练兵驻扎的好地方,比之从前没个落脚处要便宜许多,因此个个都面带喜色,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几分。
因记挂着军械工场,张克楚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出来,谷成良和孟西城等人,也跟着往军械工场而来。
尚未走近,便看到山脚下的一处工棚旁矗立着的高高的烟囱,黑色的浓烟滚滚翻腾而出,看来上次运来的煤质量不怎么样。张克楚皱着眉头问郭玉郎:“近来运到岛上的石炭,是从哪儿买的?”
郭玉郎摇头道:“这个我却不知,回头见了如海,问问他便知道了。”
进到工场,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正对着的一个大工棚敞着大门和窗子,里面有不少人正在一个长条形的大木桌前紧张的组装火枪,靠左边的工棚略小些,十多个学徒模样的少年正抱着一捆捆木质的枪身送过来。木匠们有的在用锯子剖开木材,有的则用凿子在坯料上加工,还有的在打磨,上漆。整个工棚里木屑飞扬,各种噪音混杂在一起。
右边的工棚,则是金属加工厂棚,就在张克楚向里面望去的时候,顶着鸡窝头的菲利普惊喜的大叫一声,向张克楚冲了过来。好在他及时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笑容满面的说道:“太棒了!大人,您回来的正是时候!”
第111章 我们的小政委
看着眼前的黑色铁炮,张克楚狐疑的皱起眉头,这门铁炮炮身并不粗,炮管长度与炮口口径的比例大概在7∶1的比例左右,炮身整体前细后粗,除了炮口之外,炮身上还有三道铁箍,在炮身的中后部有两个圆柱形的耳架——看上去和张克楚之前勾画的草图已经非常接近了。
然而问题是这门火炮的铁质,是否能够达到当初设计的要求?虽然菲利普谨慎的表示这门炮在制造过程中是由几个经验丰富的铁匠严格把关的,而且试炮的时候表现非常不错,但张克楚还是感到有些担忧。
“大人,只要咱们再有两个冶炼厂棚,这种火炮就能大量制造了。”菲利普兴奋地说道,完全没有注意到张克楚的神色。
倒是听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的王胖子,一边擦着额头的虚汗一边说道:“不行,眼下不能再抽调人手去修建厂棚了。”
“为什么?”菲利普不解地问道:“那边的工棚不是快完工了吗?”
王胖子苦笑道:“你看看现在岛上新来了多少工匠和学徒,这些人总得有地方睡觉吧?学徒们还好说,大木屋子里搭上通铺就能挤一挤,工匠们可是拖家带口的,难道也要挤在一处么?”
张克楚点头说道:“先把工匠们的住处安排好再考虑其他,这件事得怪我,之前以为岛上的房间勉强够用,倒是忘记这些工匠与咱们这些光棍不同。”他转过身对菲利普说道:“火炮的事情,先不着急,眼下咱们的火炮还够用。”
听到张克楚这么说,菲利普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不过他的情绪很快又高涨起来:“大人,这么说咱们又招募了许多工匠?”
“不止是工匠,还有很多学徒。”张克楚见孟西城等人正围着那门铁炮打量,便拉着菲利普和王如海走到一旁。
“如海,我知道这几个月你已经很辛苦了,但是现在可是咱们发展的关键时期,所以你肩上的担子一时半会还轻不了。”他捏了捏王胖子的肩膀,“这些匠人和学徒,一定要妥善安置,毕竟人家从繁华富庶,生活便利的达兰府来到咱们这个岛上,要是条件太艰苦的话,我怕会有不好的影响,即便是咱们给他们开的工钱比较高,也难保有人会待不下去。”
“嗯,我明白,大哥你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人手搭建房屋了。”王胖子点头说道。
张克楚笑了笑,“不仅仅是房子的问题,这么多人要吃饭,原先的厨房能供应的过来吗?再说了,房子有了,家具呢?虽然说天气暖和,可总睡在地上也不是个事。”说完,他便对菲利普说道:“这个问题,你得帮助如海解决,现在岛上的木匠可不少,木材更是堆积如山。不过具体该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
“那我马上就去安排。”菲利普严肃的应道。
“也不用这么急切。”张克楚拦住他,“先让他们安置下来再说。”
在工场里转悠了一圈,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张克楚等人回到营寨里用了晚饭,便各自散了。谷成良和郭玉郎等人商议着近期的练兵安排,孟西城则拉着菲利普询问火炮的事情,其他几位指挥使忙着去安排各自的手下,王胖子吃晚饭就没影子了,想必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拍板。
夕阳西下,漫天晚霞与海面上的金光交相辉映,远处海浪摇动着烁烁光芒,浩浩荡荡一望无际。张克楚与珍珠携手登上海岸边的一处小山,只见脚下礁石嶙峋,碎浪腾空,不时发出阵阵涛声。
晚风微抚,撩动着珍珠耳边的垂发,青丝飘动,时而飞上她的唇角,时而掠过她的眉梢,痒痒酥酥的,恰如她此时跳动的心弦……
“珍珠,前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张克楚怜惜的将珍珠搂在怀中,他说的是自己率军去木吉岛期间,王立诚一家在飞崖岛上曾刁难过珍珠,这些事是晚饭时王如海愤愤不平的告诉他的。
珍珠微微摇头,由于脸颊贴着张克楚的胸膛,倒好像是一只乖巧的猫咪在蹭痒痒。
感受着珍珠微凉的脸颊,张克楚忍不住紧了紧胳膊,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珍珠,咱们成亲吧。”
听到这句话,珍珠全身一僵,脸色绯红,低声说道:“可是……你现在是将军了,我配不上。”
“狗屁将军。”张克楚朗朗一笑:“不过是个虚衔罢了,再者说,即便真的是将军,难道你就不肯嫁给我了么?”
珍珠仰脸看着他,脸上红晕未褪,越发衬得双眸明亮如星,她轻咬下唇,犹豫片刻后喃喃道:“要是以后,你做了大官,总会嫌弃我的。”
“我是那种人么?”张克楚故意板着脸,手上却悄悄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张克楚一直有一种很深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并没有因为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在三百多年之前还有一位前行者,或者说先驱而减少。不过这一年多来的生活,已经让他在忙碌的战斗,紧张的谋划之中,逐渐有了一些融入感,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怀里的珍珠,给予自己的真实存在来得更多。
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值得你去爱,去保护的时候,你还能够要求更多么?这种因为责任感而产生的微妙的幸福,让张克楚的心即柔软,又强硬。
夜色逐渐笼罩了这座海岛,营寨的寨墙上点燃了火把,巡逻的士兵们神态惬意的在寨墙上巡视,长枪上的刺刀反射出一抹寒光,在这个还不算特别闷热的夜晚,平添了一丝冷意。
营房里排列整齐的床铺上,年轻的士兵正在三五成群的扎堆聊天——他们围着老兵,眼神中流露出敬佩和羡慕的神色,支着耳朵听老兵讲战场上的故事。
当然,并不是所有年轻人都有这种好奇,或者表现的如此明显,在靠里面的一张床铺上,一个面容青涩,眉毛浓密的年轻人正用双臂枕着脑袋,盯着昏暗的房顶发呆。
他叫陆平安,说起来也算是靖国公陆家的远房分支,只是血缘实在隔得有些远,而且从很多年前,就和本家没有什么联系了。当然,陆平安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在整个大宋,五大家族的分支实在太多了,也并不是每个分支都能够很好的发展下去,有些因为家主的昏聩而逐渐没落,有些则在朝堂上的斗争中成为牺牲品,还有更多是因为内部的倾轧而分崩离析。
达兰陆家,也就是陆平安所在的家族,同样是因为前几代争夺家主之位,而分散成了更小的家族,虽然陆平安的父亲继承了达兰陆家家主之位,却因为缺乏兄弟和从兄弟的守望互助,才在步军司里蹉跎,直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副指挥使而已。
好在陆平安并不是嫡长子,因此才没有太多的压力,得以在达兰步军司学堂里厮混度日,而不是像大哥那样,被父亲送往京畿步军学堂饱尝远离家乡之苦。后来更是被父亲送了重礼请托才调入京畿步军大营内军,那个传说中有着最严酷的训练的大宋第一军中。
不过既然身为陆家子孙,身上的责任并不因为不是嫡长子而减少,这种强大的压力之下让陆平安最终选择了与父亲对抗——狡猾的孩子式的赌气来到杀奴军中,成为了一名普通的步军学官。
做出这个匆忙的决定之后,陆平安便偷偷跟着林庆安等人乘船来到了飞崖岛,他一面惊叹于岛上的防备如此严密,一面为自己轻率的行为感到某种后怕的情绪,父亲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自己在哪儿,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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