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里筹划着等下该如何应答,怎么替自己脱罪——只有朱长安来,那她手段可多得是。可是现在还有这么多人在,她那些花样儿都无用武之地了。
她尤其有些怵朱慕贤。陈婆子悄没声息就不见了踪影,她既觉得心惊,又隐隐有些得意。陈婆子太蠢,李心莲简直就是个疯子。幸而她一直十分小心,抽身退步也早,才没让她们给带累了。
可是现在这情势,却让刘姨娘心里忐忑难安,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她想好的话一句都没有用上,根本没有让她开口的机会。先是青儿跪下来,一五一十的把当初那件事情又说了一遍。朱长安问:“丹菊当时和刘姨娘关系如何?”
青儿说:“关系一点儿都不好,起先刘姨娘刚来的时候,没少给我们气受。”
刘姨娘刚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是那两个婆子手快,她只来及说了两个字,嘴就给堵上了。
“丹菊是不是握着刘姨娘什么把柄?”
青儿抿了下嘴唇,小心地说:“奴婢也不懂什么把柄不把柄…就是有一回听菊姨娘说,陈婆子去桃缘居偷东西的事情,八成和刘姨娘脱不了干系。”
刘姨娘眼睛圆睁,嘴里发出咿咿呜呜的声音,只是苦于说不出来话。
“可有什么凭据吗?”
青儿摇摇头:“没有…菊姨娘也没有多说,她就是说,刘姨娘说是在京城举目无亲,可是后角门还有人传话来找过她两句,都说是老家的亲戚。”
再问下去,青儿也不知道更多了。
青儿出去后,再进来的是伺候过刘姨娘的桂芝。
刘姨娘跟朱长安到了京城时,身边是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刘家象征性的给她置办了几身衣裳几件首饰,那就是她的全部行李。桂芝也是到了朱家之后才伺候她的。
刘姨娘眼眯了一下——桂芝的确知道她不少事情,可是她当然不会对桂芝推心置腹。
她应该也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事儿。
她和李心莲见面都是瞒着人的,就算是守角门的婆子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桂芝每次都被她打发去做旁的事,她从来没见着过李心莲的面。
不怕,不用怕…
可是她仍旧在怕。
她怕的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桂芝是个有心眼儿的丫头,刘姨娘几次借故打发她去做这做那,然后自己好去见“亲戚”,她非但记得次数,甚至能说出准确的日子。她的说法和看角门的婆子两下里一对照,竟然没甚么出入。
看角门的婆子也年纪不小,有点耳背,小声喊门她都听不见。府里的姨娘想偷偷见见亲戚,这不是什么大事儿。那婆子只在意了来人的男女,既然是女的,那就更不在意了。
刘姨娘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她突然知道自已在怕什么了。
她一心想着他们没有真凭实据,只这些丫鬟婆子们的话,定不了她的罪。
可是她忘了,人家根本不需要什么真凭实据,只要认定了她的确做过,那她自己承认不承认根本没有关系。
她一向自负聪明,行事周密,可是那些统统没用。别人只要抬抬小指头就能碾死她。富贵咬手,权势吃人,她现在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朱慕贤起先也曾经怀疑过大太太身边的小雁和黄嫂子,但是小雁最后老老实实交代过,她是收过于表姑娘的好处,也给她传过消息,可是她不认识李心莲,更不要说和她串谋了。黄嫂子则更不用说,她已经几年没有见过李心莲,甚至都已经不太记得这个人了。
刘姨娘想替自己辩解,她可以说那些人全是在诬陷她,都是三少奶奶买通了的人。可是没有人给她这个说话的机会。
朱慕贤看着那个被捆着的女人,一瞬间想起了李心莲。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女人——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只剩下了恶毒与疯狂。她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要让旁人同她一样凄惨,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得到了,那她就要把对方毁掉。
刘姨娘和她既相似,又有不同。
她有理智,而且还很聪明。她知道如何替自己辩解脱罪,知道怎样把黑锅丢给旁人去背。可是她的目的却是和李心莲一样的。都见不得旁人好,做都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李心莲会杀人,她也一样会。
刘姨娘嘴里堵的布被拿了出来,她咳嗽了好一阵,果然开始急切的哭诉,替自己辩解。她用一双眼哀恳的盯着朱长安看,声泪俱下。
可是朱长安并不动容。
他只觉得他从来没认识过眼前这女人,黑的能说成白的,不止一个人能证实她最后一个进过丹菊的屋子,她还有一百种说辞替自己开脱,仗着死无对证,所以就死不承认。还把所有的罪名扣给韩氏,说韩氏既然能给丹菊下药,肯定也会不吝惜的要了丹菊的命,还说自己是碍了韩氏的眼,韩氏才用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想除掉她。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韩氏没有一点儿关系。
朱长安想,要遣散房里人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他的意思,可是二太太也好,府里的人也好,还有春荷和刘姨娘,她们都认为这是韩氏容不下人。
还有刘姨娘这件事,韩氏到现在都不知情。她现在怀着孩子,二太太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让她知情,不然的话以前的事情都要翻出来一遍不算,还要扯到丹菊小产、甚至还有杀人——这种事情怎么能讲给怀孕的女人听?
刘姨娘的口才当真了得——无论心情如何,这是两个男人此时心中共同的想法。她能从父亲早亡身世飘零开始哭诉,一路滔滔不绝,要是给她足够的时间,她大概几天几夜言辞都不会重复。纵然心里清楚她是个什么货色,可是思绪却在不知不觉间让她带着跑远了,连一开始的怒火都消磨了大半。
是啊,她自然不笨。
她做过的那些事,笨人还真做不出来。聪明人为恶,更令人防不胜防。
朱长安想,她恨韩氏,恨丹菊,勉强还可以说是为了争风吃醋,为了安身立命。可是弟妹还是她的亲戚,又从来没有什么刻薄她的令她记恨的地方,她为什么要和外人勾结,意欲谋害弟妹和侄儿的性命?
刘姨娘说到动情处,还往蹭了两步,抓住了朱长安的衣摆:“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带我来京城的路上,船家送了两盆花儿,你折了一枝茉莉替我簪在头上,说一定会对我好”
她没发觉朱长安被她抓着之后陡然间的僵硬,动情的倾诉:“那会儿没有别人,就咱们两个”
朱慕贤已经不想再问,他站起身来:“这是三哥的家务事,人也交由三哥处置吧。”
如若不是刘姨娘与妻子扯得上表亲关系,她做的事又牵涉到桃缘居,这事儿当然只是朱长安内院的家务事,是轮不到他这个堂弟来插手的。
朱长安点了点头。
刘姨娘这才有些愕然的发现,她的一番唱念做打全落了空,一点用处都没有。
眼见着朱长安兄弟二人要出门,刘姨娘急了!这和她所料想的完全不一样!朱长安要是这么走了,那等着她的会是什么下场?
朱长安有些厌烦的扯出被她抓着的衣摆,毫不留恋的走出门去。刘姨娘在后面只喊了一声,嘴又被堵了起来。
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当初二太太让她走她不肯走,现在就算她想走,也走不了了。
朝上皇帝雷霆大怒发作了刘家余孽,宫中的刘贵妃也一病不起,殁了。
相比这些大的动静,朱府里头没了一个小小的姨娘,连一点水花都激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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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头抢地,卡结尾卡得要死了…今天早上四点多了才睡…写了三回都不满意…
第三百一十七章
朱府没人在意刘姨娘的死活去留,宫里也没有人在乎一个失势的贵妃。新的首辅终于定了下来,这可比什么事都更重要。
应该说此次首辅人选爆了个大冷门,既不是原吏部尚书,上位呼声极高的包乐亭,也不是众人猜测过的原来与林阁老竞争过的朱老大人,令众人大跌眼镜。
新首辅是内阁大学士,原翰林院掌院宋渭。
这是皇上钦点的,旁人在吃惊之余,倒也觉得不算太突兀。宋渭论资历,人望,才干,都足能担当这一职。而且去年的时候西北战事,宋渭上的折子还立了大功呢。这么两下里一凑,皇上会点他的将也不奇怪。宋渭还有一个长处——他才刚五十岁,比林阁老、朱尚书年轻了十几二十岁呢,和三四十岁的少壮官员比,那当然算是年长,可是和自己的前任林阁老相比,他却年轻得多得多,在这个位置上只要不出岔子,至少干个十年八年没问题。
许多人开始后悔,没早早烧宋首辅这一孔冷灶。要是在消息发布之前就去巴结,那雪中送炭自然会得另眼相看。现在圣旨都下了,再赶去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显不出什么功用来。
朱慕贤这几日又不得清静了,宋家大门紧闭,别人只能另寻门路。朱慕贤一进翰林院就得宋渭看重,上次呈上的折子也有他一份功劳。这哪位阁老走马上任都得有一批自己的亲信,就算不是为了结党营私,自己了解信任的人用起来也方便牢靠。宋渭这一升任,朱慕贤肯定也要跟着水涨船高,这也是条门路啊!
朱慕贤也是烦不胜烦。一概不见?他可不是阁老,宋渭能干的事儿他不能干。来的这些人里有的是比他官高位重的,他可不能全得罪了。可是要见?那些人的嘴脸和打算他又不能应下。
所以朱慕贤也只能躲了,告了几日假,带着妻儿到城外庄子上去,忙乱中偷得几日闲。
这庄子和当时关韩氏的自然不是同一个。这个庄子是老太太的陪嫁私产,地方宽敞,又十分幽静。庄子上一所小小的别院,当时是为了老太爷和老太太来小住休养建的,现在正好方便了他们。
去庄子上小住也不是件小事,一家四口,夫妻俩带着一对儿子。可是跟着伺候的人却有几十个。又林原本不想带这么多人,在她看来这样实在太过兴师动众。可这次连老太太都没站在她这边。
“你们夫妻俩是省事的,我知道你能干,可是孩子可不能随便将就了。他们打小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庄子上那一切都不齐备,他们能过得惯吗?人手不能少带了,宁可多带,免得到时候临时急起来倒没有人使。”
人是如此,东西也是一样,朱慕贤总共告了十日的假,可是带去的东西塞了满满的两大车。这已经是精简再精简的结果了。大太太十分不舍得孙子,原来想只让他们夫妻去,孙子留下来。后来退一步,说只留下敏哥儿也行,毕竟还小。这回倒是老太太说的:“小孩子不要养得太娇贵了,你看乡下的孩子,天天胡打海摔的,又上树又下河,身子都倍儿结实,一年到头难得病一回。看咱们家的孩子,天天名贵补品吃着,走一步路都有好几个人看着,结果倒病歪歪的。难得这么个机会,让他们一家都去吧。”
朱慕贤随着宋首辅的升任,也要离开翰林院了,以后想再想要这样的清闲日子可就太难了。
又林特别活泼,象出笼小鸟一样。
终于除去了那个隐伏在暗处的忧患,与李心莲有勾连的刘姨娘被挖了出来,又林觉得饭量也长了,睡觉也香了。
原哥儿更是高兴,他长这么大,也就去过一回于江,那时候他还不大记事,所以这一趟算是正正经经的出城游玩,只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使了,要不是又林抱得紧,他都恨不得整个人从车窗钻出去。
外头的一切都那么新奇,路上的车、马、人,房舍,店铺,都是在家里看不到的。还有那些小贩们叫卖的东西,各种吃食,玩意儿,耍杂耍的,原哥儿的两只眼睛真觉得都不够用了。敏哥儿对这些还不懂,不过小孩子没有不爱出门的,车帘卷了起来,只垂着一层纱,既阻挡了车外头人的视线,也能挡住一些飞尘和飘絮。而且从车里看车外,却什么都看得清楚。
朱慕贤天天出门,当然不觉得这种普通的街景有什么好稀罕的。可是他理解妻儿的心情,儿子这年纪正是活泼的时候。妻子呢,自打嫁了他,就没出过几回门。就算出门,不是拜寿,也是往旁人家去做客,难得出来这么松散松散。
京城里的官宦人家,女眷们都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想想妻子未嫁他时,在于江是何等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怎么会象京城这样拘束?
“爹,咱们要出城吗?”
“是啊。”朱慕贤揽过儿子:“出城。”
“还要多久能到呢?”
朱慕贤理解他急切的心情,笑着说:“唔,天黑之前应该能到吧。”
孩子们就是这样,年纪小,沉不住气,听说庄子上怎么怎么好玩,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去了才好。
等他们长大了,应该就会明白,其实出行最重要的,有时候不是目的地,而是这整个过程。
妻子显然就是懂得享受这个过程的人。微风透过纱帘,轻轻拂在她的脸上。生过两个孩子之后,妻子的脸庞眉眼显得更加柔润,哪怕日日相对,他总觉得看不够。
“前面就出城了了吗?”
刚说妻子沉得住气,结果她也等不及了。
朱慕贤点头:“是,前面就出城了。”
原哥儿兴奋之极:“真的?要出城了?”他又扒到窗口去看,幸好马车里宽敞,夫妻俩带着孩子坐着还显得绰绰有余。要是换一辆窄小的,真经不起他这么扑腾。
又林搂着孩子,指着高大的城门:“瞧,那就是城门了。”
她微笑着,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期待。
原哥儿虽然兴奋,可是过了中午,车子摇摇晃晃的,两个孩子都困乏起来,睡得象小猪一样。又林也有几分倦意,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她斜倚在朱慕贤的肩膀上,车子一摇一晃的,他们也跟着轻轻的摇晃。
“是我的不是,早该带你出来走一走散散心。”
又林将手指竖起来“嘘”了一声。
这会儿的安静如此难得。
他想起来很久之前,他刚到于江的时候,风筝飞到了邻家,他扒着墙头,那个小姑娘抬起头来看他。
李姑娘,朱公子。
朱慕贤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唇在妻子鬓发间轻轻厮磨。他却不恨路长,他觉得这样的路,哪怕一辈子走下去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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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还有番外几篇…嗯,具体几篇我也不好…新坑应该是宫斗吧,,嗯,应该是…也不排除还有其他的可能。咳,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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