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进来坐坐吧,正好有刚沏的茶。”
又林心说这人倒挺会反客为主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朱家,朱慕贤才是主人似的。
“不了,我还得去母亲那里。家里这两天人多、事情也多,怠慢之处还请你见谅。”
可不是。因为刘书昭来迎亲的缘故,李家上上下下可忙着呢。又林可不是那种闲吃等死的大小姐。她要做的事儿可多着呢。
朱慕贤也想起李家正要办喜事,自然没功夫招呼他这么个闲人。他原本就不是个不识趣的人,这会儿更觉得不好意思:“不要紧不要紧,不用招呼我,你快去忙吧。”
朱慕贤一直站在窗子边,看着又林出了院门,才掩上窗户,回到书案边坐下。
这院子是李家招待来客的。刘书昭上次来也是住在这里。虽然地方不算太大,但是收拾的干净整齐。后头架子上果然有些书——春试已过,刘书昭是来于江迎亲的。就算用功,也不会把书带到姑姑家里来读。架子上的书应该原来就是李家的。
朱慕贤随手翻了一本,又放回去。书都有八成新,不过是坊间常见的一些书,平时聊作消遣倒可以。这些书可能是李光沛读过的——
说不定又林也读过,只是并不喜欢。
朱慕贤翻了好一会儿书,可是一个字都没能看得进去。
在李家的另外一个院子,四奶奶正努力掩饰着内心的忐忑,问李光沛:“你是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光沛喝了口茶,因为午后天气实在太暖和。他身上出了些汗,这是特意回屋来换衣裳的,顺口和四奶奶说起陆家来信的事儿。
陆延宗又一次在信里提起了陆伯荣和又林的事情。和上次一样,口气很委婉,探问李光沛和四奶奶现在是什么意思。陆伯荣的人品脾性,李家上下都了解。用不着陆延宗再替他夸赞什么。两个孩子也是从小就认识的,脾气也很合得来。自家什么情况,李家也都知道。倘若这个媳妇进了门,那是决计不会受气的,陆家一定不会亏待了她。而且陆延宗还很含蓄的透出那么一层意思,就是陆伯荣对又林有爱慕之意。
这一点,四奶奶和李光沛早就知道了。
李光沛既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和自豪,同时也有一点微微的恼火,好象自家珍宝被别人觊觎惦记上了一样。
四奶奶深吸了口气:“可是我问过一次,又林他对陆家的大小子,是真没别的想法。”
“我也不是现在就要应下来。”李光沛说:“只不过看他们家很有诚意——再说,老太太也很疼爱这个娘家的侄孙的。”
是啊,还有老太太那么一层因素在。
要是又林仅仅是对陆伯荣没感觉,那事情也不难办。几对夫妻进结婚前就情投意合的?只要人品好,脾气也能处得来,那将来日子也可以过得平平顺顺的。
但现在问题是,女儿心中有人了!
四奶奶十分矛盾。陆家当然是可以放心的,但却是女儿不喜欢的。朱家的话……
朱慕贤人品才学都没得说,刚刚还被点了案首回来。来年会试,一个举人想必也是跑不了的,前程无量。把他和陆伯荣放在一起比较,不管是相貌、才学、门第,他都当然的胜过陆伯荣。
就好象挑挑拣拣买东西一样。一个是精美奢华,而且女儿也喜欢,可是这样东西未必实惠。一样平实无华,好在知根知底,应该是非常实用耐用。
“怎么了?”李光沛看妻子揪着帕子锁着眉头,象是十分烦恼的样子。
四奶奶犹豫了下,看了翠香一眼。翠香会意的先退了出去,把门也掩上了。
四奶奶本来不想说。但是现在看来,婆婆很可能会倾向于娘家侄孙做自家大孙女婿。而丈夫虽然还没有下定论,可他是个孝子,陆伯荣各方面条件也很合适。要真是决定了下来——
那女儿的心事该怎么办?这孩子自来就是个有主意的,到时候要真出什么事的话……
“你知道不知道,咱闺女,可能心里有人了?”
四奶奶声音很轻,李光沛正坐在妻子身旁握着她一只手,温香软玉之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四奶奶又低声重复了一句:“咱闺女可能心里,已经有个人了。”
李光沛立马坐直了身:“是谁?”
“就是……”四奶奶真觉得这话不好出口:“就是后头朱家的孙子。”
李光沛眉头皱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外头有了什么谣传了?”
“不不,外头人不知道。这事儿我本来不想瞒你,可一来我也拿不准,二来,我也不好说……就是过年那几天,林妈妈亲眼见的,他们趁着天黑在角门那偷偷见面说话。林妈妈没敢隐瞒,当时就过来回了我。我叮嘱她务必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一面小心的留意着又林的举动……”
“这是真的?”
“我怎么会拿这事开玩笑。”四奶奶独自背负这个秘密实在辛苦,如鱼鲠在喉般。咽不下,又吐不出。现在终于说出来了,只觉得一直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松动移开了,整个人都说不出的轻松。
一个人背负秘密太吃力,而只要说出来,有人分担,那重负立刻就减轻了。
李光沛站了起来,负着手在屋里踱步,来回转了好几个圈,一言不发。
四奶奶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她刚知道的时候,比丈夫的反应可以激烈多了。
“平时倒看不出什么,想不到这小子……”
瞧,每个当爹的都不会认为自己女儿会有什么轻浮孟浪之举。就算有,那也是无良少年勾引所致!护短是不需要理由的,自家闺女当然乖巧知礼,当爹的怒火全是冲着臭小子去的!
四奶奶轻声解释:“我想着,朱家是读书人家,更看重体统脸面。他们家这一辈,就这么一个有出息的苗子,指望着他重振家声,光宗耀祖的,断然不会在他的亲事上草率。当时他临考在即,我想着,有什么事儿,多半得等考完了就见分晓了……”
可不么,这会儿考也考过了,自家侄子都要成亲了。这会儿成亲倒是个好时机,男方有功名了,亲事热闹光彩。朱家若有什么打算,差不多也该有所行动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巧的,这边四奶奶和李光沛说起这事儿来,那边林妈妈又竖起耳朵来探听动静了。从过完元宵那一回之后,朱慕贤和又林就再没有机会说话见面。一边儿是要备考,一边是家中事忙,还得了风寒小病了一场。朱慕贤这回一登李家的门,林妈妈就全神戒备起来——
对她来说,这可是大机会。四奶奶那里对她还是不温不火的,林妈妈心中焦躁,总想再找个表现的机会。可是机会不是常有的,所以林妈妈总是高度警惕着,还与门上的小厮说好,若是她不在时朱家少爷过来了,那就千万给她送个信儿。
朱慕贤今天一来,林妈妈可算是逮着了。可是朱少爷只和表少爷两人说话,后来还一同出去吃酒,林妈妈差不多都以为没希望了,结果朱少爷又回来了!二舅奶奶那儿又让姑娘顺带去叫人,林妈妈一瞅又林进了院子,就赶忙的凑上前去。
虽然两人没怎么靠近,只隔着窗子说了两句话,可是朱少爷脸上那神情哟——林妈妈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她这双眼可算是见多识广了,还给人做过好几桩媒呢。朱少爷看着自家姑娘的时候,那眼神儿都柔的能滴下水儿了!这要说两人没什么,就算割了林妈妈的舌头她都得说个不字。
瞅着又林走了,林妈妈赶紧麻利的来找四奶奶报信儿。
四奶奶这边正和李光沛说了这事,那边翠香就来说,林妈妈有事要回奶奶。
四奶奶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不会又是这档子事儿吧?
李光沛也在,四奶奶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李光沛也看了妻子一眼——
妻子的神情显得十分矛盾。
“你让她进来回话。”李光沛自己走到了里屋去。
四奶奶没办法,只能说:“让她进来。”
天气热,林妈妈走得又急,额头见汗,脸色潮红。看起来仿佛刚与人偷情回来的人是她一般。
“奶奶,”林妈妈自认为自己掌握了大秘密,在主子身边的身份已然不同了,很是亲近的凑到四奶奶耳边说:“刚才朱少爷和咱们姑娘又见面来着。”
四奶奶听得当然清楚。
连李光沛在里屋都听见了。
四奶奶眉头一皱:“你给我详细说说。”
“是是。”林妈妈整理了下思路:“刚才朱少爷和咱们表少爷一起赴宴回来。在屋里说话。舅奶奶正好让姑娘捎个话过去给表少爷。结果表少爷那么一走,那院儿就剩咱姑娘和朱少爷两个了。”
“只他们两个?”
林妈妈顿了一下,有点不太情愿地说:“姑娘身边还跟着个傻妞,可是傻妞缺心眼儿啊,站得又远……”
言下之意,傻妞是傻子,不长心眼儿。不能算作人,朱慕贤和又林还是孤男寡女。
四奶奶嗯了一声:“他们都说什么了?”
林妈妈其实真的没听太清楚,她就是想编,也没那胆子,也编不出来。
“没说几句话,我瞅着姑娘一直笑来着……还有朱少爷,那眼睛一直就定在姑娘身上,眨都不舍得眨……”
四奶奶越听越是心烦。林妈妈这人真是难堪大用。为了邀功,姿态实在是太急迫也太难看了。大概这些日子一直晾着她,她心急了。
可是四奶奶真心觉得林妈妈不是那么靠得住。为了她自己能往上爬。这是不惜踩着姑娘的脸子显摆自己。这样的人,她说得越多,就越是不可信。
四奶奶怎么能用这样靠不住的人?
可是要是不稳着她,她心里有怨气,出去嘴不严实,那更不好办。
好在她一家子人都是卖的死契,四奶奶还拿捏得住她。
等四奶奶打发了林妈妈下去,李光沛才从屋里出来。他在妻子面前不用掩饰情绪——那张脸已经黑得快赶上锅底了。
“嗳,她这人办事儿还心力,就是那张嘴……你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李光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可是她也没编造。”
四奶奶揪着帕子。心里实在是矛盾。
女儿和朱慕贤这么见面……其实没什么。带着丫头呢,又只说了两句话。这家里来了客人,又是邻居,平时两家交情也好,打个招呼说两句话并没有过份之处。但是联系到上回两人偷偷见面的事情,那今天这单纯的见面也变得不单纯了。
就算二舅妈让又林捎句话。又林也完全可以让丫头过去说一声,不必自己跑这一趟的。
朱慕贤等了一会儿,刘书昭并未回来,他也没有再等下去,出了院门,想寻个人给刘书昭传句话,他就先回去。反正两家离得近,他们晚间还可以再见面说话,不过两步路,方便得很。
他掩上屋门,转身去见着李光沛朝这边来了,朱慕贤忙行礼问安。其实若从七奶奶那儿论,按两家那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朱慕贤得叫又林一声姑,李光沛就高他两辈了。但是李光沛敬重朱老爷子,平时见了都以晚辈自居,这么一来朱慕贤又只矮他一辈,和又林也算平辈了——
不较真的话,平时大家就怎么方便怎么称呼,朱慕贤也就称一声李四叔。
李光沛笑微微的看着他。虽然他的神情与往日无异,可是朱慕贤不知怎么,就觉得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似的,不止是打量,简直象是审视、估价一样。
“四叔今儿怎么在家?”
“铺子里不忙,家里又有客。你这是喝了酒?”
朱慕贤摸了下脸,有些不好意思。他平时不大喝酒,尤其是这一年间,几乎滴酒不沾的。结果一考上了,应酬多,人也松懈了些,今天喝的酒又急,有些上头。
“刚才和书昭兄,还有几位同窗去望江楼了。”
李光沛唔了一声:“来来,好久没同你下棋了,我看看你棋力退步了没有。”
朱慕贤有些奇怪——李光沛这会儿怎么想起下棋来了?家中不是有客人么?他不用去待客?
但是李光沛是主人,又是长辈,朱慕贤自然不好推拒,只能应了下来。
他们没去小书房,暮春的天气,屋外头阳光灿烂,比屋子里舒服得多。李光沛让人把棋秤和茶炉都摆在了亭子里。两人不是头一回下棋,彼此的棋路都有一定了解。李光沛的棋风很稳当,但是往往在人放松大意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局中了——他的棋路算是棉里藏针形的。
朱慕贤的棋路很谨慎,从来不骄躁。这在他这个年纪的同龄人中倒不多见。李光沛想,这应该是因为朱家遭逢变故,家道中落的原因。朱慕贤就算以前不通世务,但是这几年人情冷暖的见识历练下来,也不可能不改变。
但是朱慕贤的特点是,他争胜心不强。尤其是同长辈、好友下棋的时候,极少看到他争强好胜。
两人下了一局,茶炉上水也滚了。小厮取了水来泡茶。这是今年的明前新茶,茶味清香甘美,朱慕贤浅啜了一口,赞了一声:“好茶,清而不浮,色香俱美。”
李光沛微笑着说:“这是旁人今天刚送我的,倒让你赶上尝了鲜。”
于江水路发达,商铺众多。许多南来北往的货物都在此地中转,象是北地的山珍,南方的丝绸瓷器茶叶。这样新鲜的好茶,在京城的时候朱慕贤都没喝到过。
“对了,我还没恭喜贤侄这一次高中魁首呢。”
朱慕贤这些天可没少听别人的夸赞,可以说已经听麻木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李光沛这句褒奖却让他觉得……似乎别有深意,朱慕贤可不敢安然领受,急忙谦逊了几句。
“你和书昭是同窗?我记得他是属龙的……”
“我和书昭兄同年,只是他是年头,我是年尾。”
“哦,那是同岁。”李光沛点了下头:“过两天就是书昭迎亲的日子,婚事呢,要回东潭去办。可迎亲这一关也要热闹一下,还要靠你们这些好友帮忙呢。”
“那是自然的。”今天望江楼上,大家还都一口应了那日要过来给新郎倌架势帮腔呢。
李光沛一直在明里暗里打量试探,一局棋都没怎么用心下,但是朱慕贤也着实沉得住气,一点端倪都没露。
要么就是两人真的什么都没有,要么就是这小子实在太会装了。
李光沛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你瞧他,这都要成亲了。你的终身大事呢?有个打算没有?”
在李光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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