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顾着大女儿的嫁妆。
这还是又林自己能干,嫁妆单子理一遍,轻重缓急分得清楚,能自己料理的就不让四奶奶多操心。四奶奶一面欣慰,一面又心酸的想着,很快这样懂事体贴的女儿就是人家的人了。
只有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幸好也只有这么一个。要是这样的事情多来几次,四奶奶真想不出自己该有多难受。
厚厚的冬衣还没完全换下去,天气却一下子暖和起来,这些日子四奶奶晚上总睡不着觉,心慌气促,脸上脖子后头潮热的得难受。一旁李光沛兀自裹着被子呼呼的睡的正香。
四奶奶拿枕边的帕子抹了抹汗,可是总觉得抹也抹不净,那种潮乎乎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的黏着,粘着。心里烦得很,连李光沛沉睡的脸都让她看不惯。
晚上睡不好,白天更心浮气躁。四奶奶今天接连出了两个错儿,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一件是忘了给人回礼,另一件是采买买错了样东西。四奶奶气得简直要大发雷霆,话一出口,倒把她自己也吓住了。
李老太太倒是不意外——四奶奶现在经历的,她当年也经历过。连郎中都不要请,李老太太也知道儿媳妇这是怎么了。
又林听说的第一时间也明白了,这是更年期啊。
说起来,四奶奶的岁数也差不多了。
请了郎中来,四奶奶只说自己没病,不愿意让郎中瞧。郎中也很理解这种情况——见得多了,不用诊脉,一看四奶奶的脸色神情,再听旁人一说都知道是什么个缘由。开了天王补心丹和清心安神散,并且说了。平时不要急躁,也不要劳累,饮食也尽量清淡些——
但四奶奶根本就不愿意吃药。她说她又没有病,不过是天气转热了一些。被子盖厚了。至于晚上睡不着,四奶奶觉得自己是操心女儿的亲事所致。连李光沛劝她她都听不进去,或是表面上答应了,其实该怎样还是怎样。
德林虽然不太懂得四奶奶这是怎么了,可是他很会看风头,比平时还乖顺听话。他学里有同窗也说过,家中母亲忽然脾气坏了起来。骂鸡撵狗的,成天不安生。德林猜着,多半女人到了这年纪或许都会这样。李光沛也是一样,对妻子尽量忍让和温柔,就算四奶奶无故发脾气埋怨他,李光沛也只默默听着,有时还会主动道歉劝哄。
可是其他人理解,并体贴。通儿就不行了,这孩子现在介于懂事和不懂事之间。说他不懂事吧,大部分时候大人说的话他都懂。可是要说他懂事。他现在最大的心思就是玩儿,做为家里的老幺,一向是备受宠爱的,这孩子也很有些拗脾气。想干什么,你要是不答应他,他就能使性子找碴哭闹,非得达到目的才罢休。以往四奶奶会好言哄着,可是现在搁着心情正烦得要命,抓过来啪啪两巴掌,顿时把通儿打傻了。回过神来都没敢哭。紧紧闭着嘴,小脸儿憋得通红——他以前可从来没挨过四奶奶的揍,顶多是训一顿,然后冷淡着不理他。
幸好他没放声嚎哭,不然保不齐四奶奶心烦起来会接着揍他。
屋里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好了,乳娘赶紧把通儿抱出去。熟门熟路的来找又林。
通儿脸上的颜色已经十分吓人了,其实四奶奶那两巴掌也不算很重,可是他吓得厉害,又憋着气儿,紫胀紫胀的,把又林吓得不轻。又拍又哄,通儿才哇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发不可收拾,哭得那个委屈,那个撕心裂肺啊,一屋子人又慌了神儿,乳娘忙着想上去哄,又林说:“不用,让他哭吧,比憋着强。”
通儿哭了半晌,等他哭累了,又林让人端水给他洗了脸,又给他倒了热乎乎的果子蜜喝。甜甜的热茶不但补充水份,还起到了安抚的作用。
通儿抽抽咽咽的睡着了,又林才能脱开身往四奶奶那儿去。
四奶奶正在生闷气。
她打完儿子也后悔了,那会儿好象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一样。打完了儿子,四奶奶还觉得胸口闷得生疼,正在榻上歪着,又林进来的时候,满院子静悄悄的,都没人敢出声。
又林走到床边坐下,轻声唤:“娘。”
四奶奶沉沉的嗯了一声,也没动弹,只问:“你弟弟呢?”
“哭了一会儿,哭累了就打盹了。”又林解释:“也没打重,他就是吓着了。娘身上觉得怎么样?哪儿不爽利?”
四奶奶慢慢转过头来,眼睛也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又林过来扶着她坐起来,又端茶给她。
四奶奶没有接茶,摇了摇头,有些沮丧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莫名的心烦。”她看着自己的手:“多半,我是真病了……”
又林握着她的手:“娘是为我的事儿操心太过了。其实现在该做的都差不多齐备了,娘不用这样焦虑。”
李老太太听着动静了,也没有说什么。
女人总得经这一遭,再加上四奶奶现在操办女儿的亲事,既舍不得女儿马上要嫁人,又怕嫁妆有什么疏漏,顾虑重重,所以比旁人更显得急躁多怒些。要不是赶在这个当口,大概也不会这样。
不过经过这件事,四奶奶总算开始服药了。清心安神散晚间喝过之后,夜里总算能睡得踏实些了。就是通儿经过那件事之后,好几天不往四奶奶跟前去,看来那天受的惊吓实在不小。
不过孩子是记不了父母的仇的,过了些日子,通儿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
李光沛和四奶奶是夫妻,自然能注意到一些别人不大注意的细节。比如四奶奶对衣饰上头不大精心了,过去很喜欢吃的龙井茶吃着也不香了,倒是从前不大喜欢的铁观音现在喝着象是更适口,还要沏得浓浓的。
还有,夫妻之间的亲近也变得少了。
又林要做的几双鞋袜都已经做好了。尺寸当然都是打听好的——虽然这鞋只是个象征意义的礼物,大概会压在箱底,永远都不会穿到。但是又林还是得按照尺码规规矩矩的都做出来。纵然她平时针线活儿做的一般,这几双鞋是下了大功夫的,总不能让人家指着鼻子说没有家教。两家的门第本来就不算太般配,在这些事情上更不能让人挑理。
朱家也请了人来拾掇房子。朱慕贤现在住的院子小了些,所以新房安置在西院儿,三间屋子粉刷一新,家什器物也都是朱老太太一件一件的精心挑拣出来的。朱慕贤的喜袍更是一早就挑好的料子,量体裁剪之后,做了足足多半个月。朱老太太摸着那光滑的料子,红得正,红得艳,都能耀花人眼了。
“来,快穿上试试。”朱老太太笑眯眯地说:“看看哪儿不合适,再让人拿去改。”
朱慕贤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一屋子女人都注视着他,说着笑着催促着。
“快换吧,要不要祖母帮你换?”
朱慕贤忙拿起衣裳:“不用不用,我自己去换。”
朱老太太看他躲进西屋里去,笑呵呵地说:“成大人了,咱们人多,他不好意思。”
徐妈妈笑着说:“可不是。我还记得少爷刚落地的时候,老太太抱过来养了好长时间。那生得小模样,又白又胖的,跟画上的金童似的,谁见了都夸。这时光过得就是快,眼见着老太太又要抱上重孙子了。”
朱慕贤脱了外袍,那把那件簇新的喜袍穿上。
他转过身来系袍带,抬头看了一眼穿衣镜。
镜子里也映成一片红彤彤的。
朱慕贤这些年很少穿这样的艳的颜色,更何况这是迎亲时的吉服。到了迎亲那天他就会穿着这一身儿去去迎娶,新娘也会穿着同样一身火红的嫁衣,被他娶进门来。
他对着镜子出了一会儿神,想到过不多久,就会有另一个人加入他的生活,和他同床共枕,分享他的喜怒哀乐——
外头有人催着问,朱慕贤定定神走了出去,果然一屋子人都夸个不停。朱老太太高兴得笑眯了眼:“走几步,走几步看看。”
朱慕贤走得有点僵,又惹来一片笑声。
朱老太太又拍着手说:“转个身儿,转过去看看。”
衣裳挺合体的,没什么再要修改的地方。就是朱慕贤觉得自己跟耍猴戏的一样,逗人发笑不说,这些看的人还都是不给钱的。
差不多同一个时候,又林也在试嫁衣。
她的嫁衣就要繁复多了,一个人根本穿不好,必须得有人帮忙才行。四奶奶在一旁指挥着小英她们团团转,又林就象个木偶一样,只能任她们摆布。
嫁衣的质料上乘,料子摸在手里沉甸甸的,又很坠滑,一件件的既繁复,又华贵。又林觉得自己简直不是试嫁衣,而是披挂战袍,层层武装之后就要上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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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了半天雪,不大,但是天很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在又林的记忆里,除了小时候过年,她就没穿过这样的红色——不,那红色也没有这么正,这么艳。
这种红色,就象四月里阳光下盛开的石榴花,那么红,那么烈,远远看去简直象一团火。
一个女人一辈子,也只穿这么一次。哪怕以后再醮,也穿不得这样的正红了。
这么一想,这红色更显得郑重不凡。待嫁的姑娘会把全部期待都托付在了这件嫁衣上,把它绣得美仑美央,并不理会这衣裳一辈子只能穿一次,且只能穿一天。
四奶奶看着亭亭玉立一身大红的女儿,眼眶微微发热。她低头喝了口茶掩饰过去,再仔细看这身儿衣裳——倒是没什么要大改的地方,就是肩膀那里看着再收一点点,会显得更好看。
换下那身儿衣裳,又林长长的松了口气。
小英和翠玉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把那件嫁衣捧着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小英傻懵懵的不知道,翠玉可是心里有数,这件衣裳真要弄坏一点儿,那是卖了她和小英也赔不起。光说这料子就不一般,听说有钱都没地方买去,那是专门进贡给皇帝家穿的。
朱家老太爷虽然赋闲了,可是大老爷毕竟还挂着官衔呢。姑娘要嫁过去,嫁妆是不能薄的,这陪嫁的人选四奶奶也斟酌再三。又林现在身边四个得用的——小英、翠玉、白芷和茯苓那是要跟着过去的。要是普通人家,两个使得,四个也不能说不合适。但是那家不是寻常人家,四个可能就显得少了些。翠玉听着风声,四奶奶可能还会她那边儿拨过两个人来,只是还没确定是谁,应该是和茯苓白芷一批买进来的丫头。
她们年纪相当,一起卖进的李家,又都没有其他亲故在这儿。所以彼此间关系比旁人要亲近。,有什么事儿多半是互相通气儿,相互帮忙的。
现在又林这个小院子里,小英和她算是一边儿的。白芷茯苓又是一边儿的。傻妞可以忽略不计,这丫头这两年个子蹭蹭长,从后头看跟个男的似的,心眼儿却没长几个。
如果再来两个亲近白芷她们的,这院儿里的平衡就要打破了。
翠玉现在没有以前那么争强好胜掐尖要强,但是这院儿里头,要拼资历。也只有小英能压过她。姑娘如果让小英管着事,翠玉是没二话。可如果让后来的,还是外面买来的压在头顶上,翠玉这口气怎么也舒畅不了。
可是小英偏偏对这些事儿不上心,翠玉和她说过几次了,小英都只是笑,后来也只说:“姑娘心里有数儿,咱们不用为这个操心。白芷为人挺好的。茯苓也心细,针线活儿做得也不差。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还得推举个领头儿的。”
翠玉真想骂她一声榆木疙瘩。
“现在当然不打紧。有奶奶、还有胡妈妈看着呢。可是等姑娘出了嫁,那可不是在娘家做姑娘了,给人家当媳妇儿,得操多少心费多少力,要办的事儿多,千头万绪的,咱们这些人也不能各干各的没个规矩了。谁拿一等的,谁拿二三等的,要紧的事儿谁管着,这可都得分明白的。”
又林的身份一变化。她们的身份当然也要跟着变化。打个最明显的比方,四奶奶身边的几个管事妈妈,就各司其职,有的得脸,有的就讨不着好。她们几个现在看着都是一样,将来肯定不会一样。
小英还是只说:“姑娘心里都有数。用不着咱们瞎猜想。要是姑娘愿意抬举谁,那肯定也不会有错儿。”
翠玉重重的躺回枕头上,心想,和这丫头真是没法儿说。
她一点儿都不急,自己替她急也急不来啊。
但是等翠玉嫂子知道这事儿以后,却点头说:“小英这丫头别看不那么机灵,可她说话就是有理。姑娘打小儿就是懂事明理的,你们这几个人,谁能干谁不行,她心里一清二楚。她要让谁管事,那肯定是这人有这个本事,有这个担当的。你别净猜想这些。姑娘这一去,你是肯定要跟了去的,将来你的事,大半也都得姑娘做主了。只要你一心为姑娘好,姑娘肯定也亏待不了你们。”
她嫂子是很不放心的。这个小姑子打小没过什么苦,在李家,因为自家一家子人都在这儿的原因,所以她日子过得也是舒舒服服的。可是她要跟着姑娘一走,朱家可没人买她这个账,什么都得从头来。
姑娘一嫁过去,开头肯定是难的。新媳妇得服侍婆婆,还要和一大帮婆家亲戚打交道,事情绝对轻松不了。
翠玉把她嫂子的话又琢磨了几遍,倒也琢磨出味儿来了。
可不是么,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要看重谁,那自己在这儿穷操心也是白搭的。
四奶奶也和闺女说到这件事儿。又林院子里的几个,四奶奶都不太满意。小英是可靠,但是不够机灵。翠玉是有点小聪明,可是遇事只怕沉不住气。再说,有小聪明的人,为自己打算的更多,这样的人不能做为心腹的。
至于茯苓和白芷,看着倒都不错,白芷温柔敦厚,茯苓细心——这是四奶奶挑出来的,又在又林跟前服侍了这么些时日,也已经调教得不错了。可是不足之处就是她们家里人都是外头的,不是李家的人。
又林反过来安慰四奶奶。现在她身边这几个随便单拿一个出去,别家未必找得出来这样出色的。
可是当父母的人,总是想把孩子的一辈子几十年都给安排好,妥妥当当的不受一点罪。
四奶奶已经比着当时周榭的例子,不但请郎中开补药给又林调理,她吃的东西、做的事情也都被严格限制了。恐怕她手粗了,脸晒黑了,做新娘的时候被人笑话。
周大奶奶过来串门做客,两人说话的时候,提起周榭周大奶奶就叹气:“眼看是快生了,天气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