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声:“三奶奶!”
林旋儿忙还礼不跌,口中也忙称呼:“王妃殿下。”
陈王妃看了她一眼,又用扇面遮住自己的唇,轻轻嗽了两声,才对身后的小丫头道:“快去倒茶来!”
说罢转头看着林旋儿,轻笑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只有今天早上刚做好的绿豆酥糕,可以请你尝一尝!”一面上前来,牵住林旋儿的手便往屋子里去。
屋里前面是床,后面是炕,桌椅陈设极为简单,房间中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摆设,严格说来,她不像个王妃,倒像是早已遁入空门的修行之人。
炕桌上的确放着两个盘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绿色的酥饼,只是形状难看些。
林旋儿也做这样的绿豆饼,奶娘曾经教过,要将它们做得一样大小,必要的时候找来勺子,同样的分量搓圆捏扁,再在外头一圈儿上头均匀地裹上一层芝麻,下了油锅,成色好看之后捞出来,吸干油才可上盘,看来像是一个个的小鼓,十分精美。
她轻笑了笑。
陈王妃打自己柜中拿出一个小盘子放在她面前,又拿了银筷子来,替她夹了饼子放在里头,才小声笑道:“本不好意思让你吃的,只是既然来了一次,也好歹应该有些东西招呼你,也不枉过来了一趟!”
林旋儿浅笑着谢过了,轻轻咬了一口。
乏善可陈,味道和外形一样,林旋儿只怕自己露出难吃的神色来,便只轻笑着放下筷子,抬头道:“王妃好雅兴!”
她也只笑笑,发自己吃了一口,才道:“一个闲人罢了!不找些事情来做打发时间,日子很难过的。”
语气哀婉,带着无限凄楚。
林旋儿由不得心中一沉,同为女人,眼见她如此落寞,自己也于心不忍。
“他是个好人!”陈王妃浅笑着看她,又道:“若不是他,这府中只怕早死了一半的人!”
林旋儿一时有些不明白,她口中的那个他,到底指的是南辰,还是真正的裕王?
陈王妃抬头看看她,才笑道:“妹妹虽然消瘦些,但却看起来十分健康。”话音刚落,自己忍不住又咳了十几下,一时间连气都喘不匀,险些厥过去,林旋儿忙走到桌边,里头有热茶,便忙倒了一碗过来,看她喝下两三口,才渐渐好了些,于是便笑道:“不妨事的,我常这样,先天不足,只怕命不久矣。”
林旋儿笑了笑,向她炕上取来一个小小的垫子,只笑道:“若不嫌弃的话,我帮着把把脉。”
陈王妃笑道:“不必了!妹妹是什么样的身份!我不配!”
见她这样坚持,林旋儿也不好勉强,毕竟不是特别相熟之人,因想了一想,才又小声道:“我看却没有大事,养生之道,历来不问先天如何,只问后天如何,只要调理得当,先天不足一样长寿康健!”
“妹妹真是个好人!”陈王妃笑道:“我若去了,对你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也省去了不少的烦心事!”
林旋儿听了,便笑道:“任何人都不可以因为一己私欲而置人于死地。”
“世间若只有妹妹这样的人,则天下天平矣!”陈王妃又咳嗽了两声。
林旋儿轻笑着察她脸上眼色,观其病症,心中已知七八,她虽不让把脉,却也不妨了,抬头瞥见远处放着笔墨纸砚,桌上正是一副未完成的莲花,笔墨清淡,却十分传神。
她轻轻抽出一张宣纸,就着笔墨写下一个药方,仍旧放在桌上,轻声道:“王妃赏的点心吃过了,也该表示我的心意,这方子可调理身子,希望对您有好处!旋儿先告辞了!”
说罢便行礼转身出了门。
陈王妃也不留她。
刚出门,才见那小丫头提着茶吊子过来,满头大汗,见了她便忙躬身立住,小声道:“三奶奶要走了么?”
林旋儿点头笑了笑。
出了那院门,白露才舒了一口气。
林旋儿回头看她,只笑道:“做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指不定你们两人还有些口角呢!毕竟有些小别扭在里头。”
林旋儿不回答,只慢慢往前走,忽然停住脚步,后头的白露唬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林旋儿才小声道:“今儿个有些忙,都忘了告诉你,今天晚上改一改我以前穿的那些个衣裳。”近来稍稍长胖了些,只怕衣裳也不大能穿了,是该改一改。
白露只问:“以前那些男装么?”
林旋儿轻轻地点点头。
“又要穿那些东西做什么?”白露有些紧张。
“不要紧张,只是跟三爷去看个病人而已。”
卷一 昔日又复来 225。嘉靖
225。嘉靖
连夜进宫。
之前曾经见识过西苑一脚,今日同南辰一起,方得以对皇宫窥见一二。
虽说如今朝廷困难,便是有时连官员的俸禄也拖欠,加上浙江一带连连洪水,边关战事频繁,又有严嵩父子这样的贪婪巨蠹,整个朝堂已经入不敷出,岌岌可危,但这紫禁城可不是一年二年造就的,所以,依然气势磅礴。
林旋儿一面走,一面悄悄打量。
黄锦就站在门口候着。
见了南辰过来,连忙过来给南辰请安。
南辰只道:“黄公公,我家中有个大夫颇有些本事,如今父皇抱恙,特带他来请脉。”
黄锦便忙笑道:“有劳太子爷稍候,皇上这会儿功夫正进金丹呢!之后还得打坐一会儿,药效方得以发挥,倒也不长,半个时辰。”
说罢便躬身对南辰道:“太子爷,稍事休息。”带着南辰到了一处空房间,黄锦命人倒了茶来吃,又才陪笑道:“请太子爷在此稍后,老奴服侍皇上去了,等皇上打坐儿完了,我便亲自来请!”
如此毕恭毕敬,看来南辰威望不错,林旋儿有些忧虑,便小声问南辰道:“我从未给皇上请过脉,不知该如何是好?倘或有所差池呢?”
南辰只轻笑道:“不妨事,只要平常心便可,只当他是老人家就行了。不要担心,你治好了那么多人的病,难不住你的。”
两人刚说完,只听得对面屋子里一阵嘈杂。
南辰便起身去查看,只见一个小太监手中端着一个铜盆儿,而一些宫女、太监甚至是侍卫都手持小瓶子,纷纷上前去讨要。
得了的欢天喜地,当场便朝天叩头,然后喝下去,没得了的,满脸不高兴。
南辰便命庆祥唤来其中一人,问道:“这是什么?”
那人见了南辰,慌忙行礼,又忙答道:“回太子爷的话,那是皇上浴足的茅台。”
南辰听了,便道:“你们怎么会想到要喝浴足酒?”
那人忙笑道:“太子爷有所不知,皇上是当今真龙天子,又多年潜心修行,近来只怕要升仙了!咱们喝上这一杯浴足的水,也沾沾皇上的仙气儿,趋吉避凶,顺顺利利,百毒不侵,长命百岁呢!”
这话让南辰哭笑不得,命那人退下,才回头叹气。
林旋儿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与他一同沉默。
此刻二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想当今皇上痴迷丹药,几十年未曾上朝,潜心修道,为的也就是羽化升仙,想不到竟然来宫中众人也跟着这样痴迷起来,只觉心中无奈。
林旋儿心中十分明白,丹药多数用矿石提炼,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南辰会忽然出现在云南府采买矿产,为的也就是给皇上炼丹。
她并不否认,这些矿石有时也能做药,但以她行医的经验来看,长期服用,是只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只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又如何能听得进这样的劝谏呢?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非但不以为病了,更以为即将升仙。
半个时辰之后,黄锦果然来了,笑着说道:“前些日子我们找到了李时珍,他来给皇上开了一个方子,先正吃药呢!看来也好了不少!”又回头对林旋儿道:“先生可曾见过李时珍?”
林旋儿便点头笑道:“久仰大名,但却未有机会得以相见。”
南辰请叹了一声,才又道:“这人也算难得,当年为了劝谏皇上不要进食丹药被罢黜,一直在四处游历,如今请他来开方子,他还是来了。”
黄锦便笑道:“可不是么?咱么都只怕皇上不肯吃他开的药,不敢让他近前,只将皇上这些日子的情况说与他听,又让他再外间看了看,他也算神,饶这么着开出来的药方子,吃着也好了不少呢!”
说罢又看着林旋儿轻笑道:“我知道先生医术了得,但却也不要贸贸然前去。”
南辰回头看了一眼,他听到了黄锦的话,只摇头道:“那么就让她在外头等着吧!”
黄锦又笑道:“太子爷容禀,她到底也算是皇上的亲人,按理也该见见皇上了。”
林旋儿大吃一惊,忙看向南辰。
只见他面不改色,只面露微笑,方知道那黄锦也是他的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南辰回头看看林旋儿,对她笑道:“将来还需黄公公照顾,黄公公也是长辈,快给黄公公行礼。”
林旋儿笑了笑,道了万福。
黄锦便忙道:“宫中耳目众多,不必如此!”
三人一行往里头走。
过了门,只见一个身穿白衫,头发披散的男人斜躺在榻上,塌下一个巨大的八卦,榻四周围是青色的轻纱,阵阵风徐徐吹过来,吹得轻纱鼓动轻舞。
榻前坐满了也只穿着轻纱的妙龄少女,个个嘴唇发白,双眼紧闭。
屋内虽用了很重的香料,却难言阵阵恶臭。
林旋儿有些打怵,便悄悄躲在南辰身后。
那男人只躺着,看不出是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南辰慌了,忙上前看了一眼。
只见气息均匀,这才放下心来。
“你来了。”嘉靖不睁开眼,只打喉咙里头说出一句话来。
“是。”南辰忙跪下请安。
黄锦对林旋儿使眼色,林旋儿也忙跪下了。
嘉靖轻声道:“你这几日也不必过来了,好生看着外头,我还死不了!”
南辰点头道:“是。”
嘉靖睁开眼睛,正欲和南城说话,却猛地看到床侧有一只桃子,立刻欣喜若狂,一把拿起来,翻身下床。
这时林旋儿才看到他那双藏在宽大衣裳里的脚上,由膝盖至脚面,已经长满了脓疮!
他太执意于那只桃子,以至于连自己没有穿鞋都不觉察,只看着那只桃子,最终呵呵地笑。
像极了一个孩子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心爱玩具。
林旋儿不解其意,只觉有些夸张,一个皇上,何种奇珍异宝,珍禽异兽没有见过,怎么独对一只桃子如此爱不释手,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忽听得黄锦忙跪下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如今太上老君感念皇上潜心修炼,特地降下仙桃,吉兆也!”
嘉靖本就喜欢,听了这话,更加得了意,索性一张口便将那桃子咬去了大半,满脸桃汁,还不住地点头道:“果有一番美妙滋味!”
林旋儿眼睁睁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将那只桃子吃下去,更加有些害怕,只又轻轻向南辰靠了靠。
南辰只瞪着眼睛看着黄锦。
黄锦一脸羞愧,只轻轻示意他不要说话。
嘉靖将那桃子吃完,便狂舞着双手,仰天长啸,口中咕咕嘟嘟念着经,时而大,时而小,时而紧凑,时而舒缓,弄得林旋儿浑身发毛。
她只隐隐约约听出两句来,好像说的是,得以永生什么的。
嘉靖踉跄着朝前走了两步,又向后退了两步,方才好似顿悟了一般,狂笑道:“让我随风而去!”一面双手平摊,像是翅膀一般挥舞,索性在偌大的屋子里头跑起来了。
黄锦怕他跌到,忙上前扶住他。
南辰也站起身来,扶住他道:“父皇累了,躺下歇一歇罢!”
嘉靖忽然瞪大一双眼睛,形容枯槁,两个黑眼圈儿只如同烙在上头一般,冷冷笑道:“我已经几个日夜没有合眼了!”
@文@黄锦也擦了擦眼泪道:“是的,殿下,皇上已经整整六天没有合眼了,都在批奏折!”
@人@南辰才轻声道:“父皇保重身体!”
@书@嘉靖摇头道:“不!这是启示,是上天对我的启示!我将要成为无所不能、长生不老的仙家!这不过是修炼必经的磋磨而已!你等切不可阻我修行!”
@屋@南辰还想再说,一旁的黄锦忙向他示意。
南辰无奈闭上嘴,两人这才将嘉靖扶到榻上坐好。
已经连躺着都只怕没有气力的嘉靖,一坐上了塌,马上又姿势潇洒地打坐起来。
一见他上了塌开始打坐,下头的少女便开始诵经,又不时击磬,焚烧青瓷祝祷,有条不紊而又忙碌。
林旋儿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已经呆住了。
南辰颦眉不展,磕头告退,拉着林旋儿便往外走。
林旋儿才觉舒坦,出来猛地又看到方才讨要浴足酒的一个宫女正仰头喝下那酒如珍馐,又想起嘉靖双脚溃烂成浓,忙要上前阻拦,忽觉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便吐了出来。
南辰猜她看到宫女喝浴足酒便这样,忙上前轻拍她的背,忙又宫女儿上来递帕子,送茶水。
林旋儿好容易吐完了,才皱了皱眉头,自己什么病没有见过,如今怎么这样就吐了?
正欲伸手把自己的脉,只听得黄锦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拉住南辰道:“太子爷快进去看看,皇上厥过去了!”
南辰看了一眼林旋儿,不及说话,便往里头赶。
林旋儿看到面前用来盥手的铜盆,又吐了一回。
庆祥见了,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只拼命嚷嚷,快传太医!
林旋儿慌了,忙拉住他道:“咱们先回去吧!这会子乱成这样!咱们就不要再添乱了!”
卷一 昔日又复来 226。有喜
226。有喜
回到家中半日,林旋儿的心还在一直狂跳不止!
天啊!怎么会这样?
当今皇上怎么会如此癫狂?哪里就是要升仙,分明是已经毒气攻心,连精神都已经不正常了!他双脚的溃烂只得每日用酒清洗,而宫中众人还为了沾仙气饮下!实在太匪夷所思,原本想入宫帮帮忙,却发现自己去了,也是无能为力,便是李时珍都没有办法,自己又如何能够办得到?
一时又为南辰悬心不已,他要面对嘉靖留下的那么一副烂摊子,嘴上说得好听,是天下,可不过千疮百孔,摇摇欲坠而已,如今民怨沸腾,都说“嘉靖嘉靖,家家干净”,又说“嘉靖在位,岌岌可危”,南辰并不是一直在深宫之中,自己也在这外头,又整日东奔西走,这样的话,想必没有听不到的。
事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