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魏夫人心中安定,大喜过望,如此便少了许多麻烦,口中只笑道:“夫人说得极是,这一旦害了鼠疫,也不过就是三两天的活头,你送了她出去,她也没本事活着,衙门这些日子管查得严实,每到了夜里还宵禁,那是得了圣旨的,若是发现了一人,便是举家遭殃,她便是出去了,菲也定然无人敢收留。”
云赵二人皆满意,如此便保全了自身,自是不必再说。
赵嬷嬷小声问道:“太太,若要送她出去,该是让谁送她出去呢?”
云夫人想了想,只道:“你现在就去让景旭家的牵马套车,在门外头等着。”
一听到这句话,景旭家的忙不要命似的爬过来跪倒在云夫人跟前,哭着哀求道:“太太您好歹开恩!旋姑娘是不中用的人了,只是这病实在厉害,谁送了她去还不是一样找死去,我服侍太太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就请太太看在我的份上,别让我男人去吧!放他一条生路!”
云夫人见她哭哭啼啼,嫌恶地看了一眼赵嬷嬷,只见赵嬷嬷抬脚往她身上一踢,喝道:“太太自由主张,这大事上头,几时轮到你在主子面前哭哭啼啼,吵吵闹闹,既是有话也得好好说,你也不是小丫头了,服侍了太太那么多年!见谁和太太这样吵过?”
被赵嬷嬷这么一说,景旭家的虽不敢再说,但却又爬起来跪在云夫人面前,仍旧哽咽不住。
云夫人叹了一口气才道:“你也是的,急什么,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让景旭在外头雇个车夫,他带几个小厮赶着车子远远地跟在,亲眼看着将她放在山上便催促车夫一同回来。
这些人!还说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竟然在她“病”成这样的时候,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将她扔掉,如何才能一条性命,便是连帮她医治都未曾想过,虽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仍心中痛了一场。
那个跟她一起生活过十年的男人,几天前还对自己着迷不已,如今已嫌恶唾弃,远远躲到角落里去了。
那个前两天还妹妹长,妹妹短的玉姗,如今也只盼着她能早点被送出去。
至于云夫人,更不必说了,她此刻心中只记挂着她的林家很有可能举家被人送往荒山隔离,巴不得自己马上毙命于堂前。
玉姗想了想,又才问道:“娘这法子极好,只是,眼下看旋儿的样子,只怕是连走道都艰难,谁要扶她到门口上马车呢?”
正说完,只见奶娘和紫菱朝园子里头跑过来,拨开众人,想也不想便跑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大声哭道:“我苦命的儿啊!”
林旋儿心头一热,也滴下泪来。
紫菱见了,忙跪倒在云夫人面前,不住地磕头,磕得青石地板扣扣地想,一面哭着说:“太太,太太,都说是您是活菩萨,您就发发慈悲吧!救救我们姑娘!您救了她,我给你当牛做马!”一面说,一面往云夫人脚跟前爬,正欲抱住云夫人的脚,却被赵嬷嬷窝心一脚,喝道:“离太太远一点儿!”
说罢将云夫人向后一拉,小声道:“太太小心些,这旋姑娘感染了鼠疫,奶娘和紫菱也一定有这个病!正好,让她们三个一同出去吧!也算太太您的慈悲,让她们黄泉路上结个伴儿。”
云夫人点点头,向后退了两步。
奶娘又急又气,跑过去将紫菱从地上拉起来,厉声说道:“紫菱,不要求这些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她们若是还有点儿良心,都不会打这种丧心病狂的主意!咱们走!就算死了也不求这些人!”
紫菱听了,从地上站起来,擦了擦眼泪,来到林旋儿身边,与奶娘一左一右,将林旋儿从地上搀扶起来。
奶娘冷笑道:“各位,我春兰记住你们各位了,我若便了厉鬼,必定回来找你们索命!我诅咒你们林家所有的人都不得好死,家破人亡,诅咒你云夫人不得善终,生不如死!你们会有报应的!人在做,天在看!”
“够了!”虽然怒不可遏,但却没有一人敢上前,只有赵嬷嬷胆儿大些,往前走了两步,到底也怯怯的,只是悄声道:“春兰嫂子,你们姑娘现在已经去了半条命,若我是你,就立马带了她走,就算给她刨个坑埋了,也还来得及,难不能你也想因为在这里图一时痛快骂了咱们,让你们姑娘死无葬身之地,只落得个马革裹尸吗?”
奶娘听了,回头看林旋儿,只见她脸色煞白,汗如雨下,拼命忍住呕吐,便对紫菱道:“咱们走!”
出了门,果然看到一辆车在门口,一个车把式忙将车帘子拉开,放了脚凳,林旋儿虚弱些,往上了两次都未怕上去,倒是紫菱一把打横将她抱起,奶娘在里头接了,将林旋儿扶好,三人一齐都上了车,那车把式见她们坐定,也不问她们去哪里,只顾着吆喝赶车,直往那山里走。
景旭赶了车,远远在后头跟着,隔着数十米,只看着她们。
那车把式只在前头嘀咕着问奶娘:“大嫂!你们这姑娘都病成这样了,为何不去城里找大夫,偏要往这山里来呢?”
奶娘和紫菱只哭不说话,车把式大哥是个老实人,只以为在家里受了气,要到山里投奔亲戚去,便不再多话,只按景旭交代的,将三人送到山路边。
奶娘已十六年未从邻家出来,这荒山野岭的,心中虽有些怯意,但看林旋儿和紫菱尚且年幼,只有自己一人年长,便也撑着林旋儿,只笑道:“旋儿,有我在呢!”
紫菱只顾着拍她的背,放声大哭。
林旋儿见了,感慨万千,如今她仅有的这两个亲人,该好好保护她们才是,却也害她们担心了。
车把式眼见四周围无人家,又见连路都没有了,有些不忍,却被景旭叫回去,给了些银子打发回去了,众人都只怕了林旋儿,见她们主仆三人立于林中,便扬鞭折回覆命去了。
此刻身上的毒性愈发严重了起来,林旋儿忍不住又呕了两次,只吐出些清水来,只头晕眼花,躺在奶娘怀中喘着粗气。
紫菱哭个不住,奶娘喝道:“你哭什么!如今找个大夫帮姑娘看病才是正经!只是前儿个我正好听说,这鼠疫虽不是不能治的,却在满福堂便要一千两银子一副的药方才吃得好,咱们上哪儿弄那一千两银子去?”
紫菱听了,忙从身上解下包袱,哭道:“这是柳姨太太留下的银子,就连这些首饰全算上了也不过几百两,连一副药钱还不够呢!”
见她手中的东西,奶娘也从怀中掏出几十辆银子来,愁道:“我这里虽有些积蓄,但也不够数!”
紫菱咬咬牙,站起来擦了擦眼泪,看着奶娘道:“奶娘卖了我罢!”
奶娘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裳,也哭了起来,小声道:“好孩子,只你真心疼咱们姑娘,咱们生在一处生,死在一处死,让我怎么能狠心卖了你呢?”
“我爹娘从小便把我给卖了!不妨事的,如今只卖了我,有了银子给姑娘抓药!”紫菱说着已是泪如泉涌,又跪倒在林旋儿面前,手捧这柳姨娘留下的银子道:“今生能陪着姑娘是紫菱的福气,从今而后,不能再服侍姑娘,紫菱这里给您磕头了!”
林旋儿听着她们两个人的对话,又是心酸又是鼻酸,本想出言制止她们,怎奈二人都在激兴头上,一人声比一人还大,林旋儿吐了一道,说话也有气无力,争不过二人,只得等她们二人都抱头痛苦,才笑着摇头道:“哪里就要这一千两银子了!这个就足够了!”
她笑着从奶娘手中拿过一块儿碎银子,掂了一掂递给奶娘。
奶娘看了,哭得更伤心了,口中只说:“咱们姑娘病糊涂了,这不过五钱不到的银子,够买什么药?给大夫的诊金都不够!”
林旋儿此刻方才想起来,自己心中虽有解毒药房,如今手头却无笔墨,奶娘与紫菱均不识字,这该如何是好?想到此处,她强打起精神扶住身旁粗壮的树干,慢慢地道:“不急,咱们找个落脚的地方,我再慢慢说给你们听。”
奶娘与紫菱将信将疑,扶住林旋儿慢慢往前走,一路泪流不止。
走不到一里,只见前头一座荒败了的破庙,隐在林中。
卷一 昔日又复来 62。书生
62。书生
那破庙四处断井颓垣,残破了墙面遮不住里头的荒凉,四处杂草丛生,遍布蛛网,一块儿上面镌着“普度众生”四个大字的牌匾横躺在地下,缺了一个角儿,漆色已褪尽,齐腿深的草丛中,七零八落地躺着些桌柜之类的杂物,俱是破败不堪,久无人到来。
顾不得其它的,奶娘忙道:“快扶姑娘到里头去,躺下来好些。”
林旋儿心中也想,这里头虽无人,但离路不远,想必也有些路经此地的行者打火做饭,总会留下些未烧尽的木炭,从衣裳上扯下一片布来,就着木炭写下药方,让奶娘买药去便是,先解了身上的毒才能从长计议。
谁知三人方走入院中,还未进门,只听到里头咕咚一声巨响,唬了三人一条,紫菱胆儿大些,只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儿,将林旋儿和奶娘护在身后,口中只道:“姑娘别怕,若真有野物儿,我这里用棍子打了,到街上也能卖几个钱替你抓药!”
她这里话音刚落,急得奶娘忙拉住她,低吼道:“真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深浅便冲上去,送死也没你这样的!还不往后退了!”
奶娘的话刚说完,只听得里头一个人的声音,似是被人捂住了嘴巴,呜呜呀呀挣扎。
三人更不敢向前,便站在门口附耳听。
只有听得轰隆一声,只见里头横梁塌了一根下来,一阵灰冒起来,里头又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叫了一声:“嗳哟。”
紫菱蹑手蹑脚向前走,就着破了纸的雕花门往里头一看。
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的书生躺在地上,穿着一身长衫,补丁摞着补丁,究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来,手中拿着一条腰带,呆若木鸡地看看断了的横梁,又看着手中打了死结的腰带,他本是要上吊的,好容易将身上的腰带解下来甩上了横梁,谁知这破庙年久失修,便是当中的横梁也都风吹雨打腐坏了,他蹬了脚下的石头,还没吊多一会儿,横梁就断了,一阵灰漫天而起,他这一头一脸都是灰,想到自己连上吊都不成,心里感伤,就滚下泪来,在脸上冲出两条水沟来。
看得紫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他倒吓怕了,只抓起地上的背篓,颤巍巍地问:“谁?”
奶娘见紫菱笑了,也忙过来看,见是一个书生,便忙对紫菱道:“你进去叫他到外头去,我带姑娘进去躺一会儿。”
紫菱应了便推门进去,口中直愣愣地道:“书生,你出去!”
那书生见来的是个小姑娘,方才用手擦了擦脸,原本的两条清水沟瞬间变成了烂泥沼,忙放下背篓,弯腰作揖,口中忙道:“小娘子拜揖。”
紫菱未曾讲过这等礼仪,呆住了,奶娘见她呆立着不懂,便在外头催促:“紫菱,你磨蹭什么呢!快让那书生出去吧!”
林旋儿忙拉住她,苦笑道:“如今咱们已这步田地,哪里还讲究得了那么多,这破庙原是无主之地,那位公子先到了,于情于礼都该咱们叨扰,怎好赶了他出去?罢了!”
奶娘亦是觉得有些太强,便扶着林旋儿往里头去。
再说那满脸花的书生一见了林旋儿,一时间竟也忘了所有,只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紫菱见他十分轻狂无理,执起手中的棒子,当头便是一棒,喝道:“好生无礼的书生!”
那书生被打得痛了,向后踉跄两步,碰倒了他的随身的背篓,文房四宝洒落了一地。
林旋儿心中欢欣,便忙对奶娘道:“借那书生笔墨一用。”
奶娘去了,书生自是没有话说,亲自奉上,又只呆呆地看着林旋儿,又挨了紫菱一记闷棍,才讪讪地躲到一边去了。
林旋儿奋笔疾书,不过须臾,便将药方儿写好折好递给了奶娘,嘱咐道:“妈妈这一次去切记,我不过吃了些蓖麻籽儿,并不是鼠疫,若人问起也好回答,这药只需一副,您就置办些干粮药罐再来,另帮我买一条男装的衣裳鞋袜。”
奶娘疑惑,忙又问:“要男装衣裳作甚?”
“只管买来便是,我如今身上不好,说不得,待吃了药,我再与你细说。”林旋儿说罢,催奶娘快去,奶娘去了。
林旋儿只觉天旋地转,险些躺下,紫菱忙扶住她。
那书生眼尖,忙不迭从自己的背篓中拿出一床硬邦邦的破棉被递给紫菱,又怕再挨打,便不敢看着林旋儿,只对紫菱道:“小娘子,我这里有一床破被,你家小姐娇柔,躺在地上着了凉,不如就将这被子垫上吧!”
紫菱回头看看林旋儿,接了过来,扎了一束干草,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扫净,又找来些稻草,才将那破棉被铺上,将林旋儿扶到上头躺了,恶狠狠地对书生道:“你也是个读书人,没有听过男女授受不亲么?我家姑娘在这里,你若还是个懂礼数的,也早该出去了,还等我打你吗?”
书生见了,诚惶诚恐,果然出去了。
紫菱这才用袖子擦了擦林旋儿的额头,上面一时一层绵密的细汗。
一路折腾加上腹痛如绞,林旋儿只昏昏沉沉睡去了。
不多时,只听到紫菱吼道:“你这个该死的畜生!”
忙睁开眼睛,只见那书生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紫菱正用手中的棒子拼命往他身上敲,她忙撑起身子来,轻声道:“紫菱,你这是做什么?”
紫菱转头看她醒了,忙扔掉棍儿跑过来,指着那书生道:“我才见你睡着了,见外头快下雨了,担心你头上的瓦片漏雨,便到外头找个大叶子来给你挡雨,谁想我刚进来,就看到这个色胆包天的畜生一步步朝你走过去。”
那书生听了,忙抬起头来看着林旋儿,苦笑道:“小姐,休要听姑娘浑说,小生并无恶意,我在外头隐隐听得小姐叫水,便往外头找水去了,来了不见姑娘,本想放在小姐身边就走的,谁想姑娘竟误会了。”
说罢捧出一个竹筒,放在地上,想来必是方才挨打的时候将这竹筒紧紧抱在怀中了,胸口的衣裳已潮了大半。
林旋儿看这书生已洗干净了脸,面庞清秀堪比女孩儿,只是如今被紫菱一顿打,已然鼻青脸肿了。
他也是一片好心,林旋儿只看他笑道:“谢过先生,我不渴。”
并非真的不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书生眼神清澈,说话八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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