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土狼倒卧在地上,已不动弹,度其身体,柔软温热,气息如常,只是不能动弹,顿时大吃一惊,这才唤醒那位落难郎中来看,那厮起来了,只喝犬子将土狼锤杀,才笑道,此是我的秘方,无色无味,能蒙人心智须臾片刻。我时常腰腿痼疾发作,疼痛难当,那郎中便给了我一些,只说是每次一指甲的分量由鼻孔吸入,不可多,我听了他的话,痼疾倒也再没疼过。”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个红色锦缎小包,打开了锦缎小包,又从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来,方打开了给云夫人过目。口中说:“如今这药粉便在我身上,只要太太一句话,方可成事!”
云夫人细看了一眼,那粉末幽香,又是极白的颜色,并未曾见过,但却听过有蒙汗药一说,便问:“这可是蒙汗药?”
“我的太太,这可比蒙汗药要好得多了!那蒙汗药需水调和,这药粉只要用鼻孔吸入即可,有了这奇药,这旋姑娘她纵使能够忍得住不吃不喝,她还能忍得住不喘气儿?”赵嬷嬷老奸巨猾。
“话是这么说,原也不需这样东西的,我若让人将旋儿拿了,带走柳氏,她们又能怎么样?只是如今我有个绝妙主意,须得这旋儿才能成事,所以如今变煞费了苦心!只怕是用毒这一法,与我那拿人也差不多,若让旋儿洞悉,岂不百忙一场?”云夫人仍是忧愁。
听了这话,赵嬷嬷冷笑道:“这是太太您多虑了,且说着旋姑娘的确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儿,但架不住年纪小,又是个闺中人,不曾见过什么世面,您尚未听过这个,她又从何处得知去,趁她不省人事,命人带走了柳姨娘,待她醒来便说她太过劳累昏迷了,这有何难,我说句老实话,太太平日待她也不薄,若有些良心的,也该拿您当亲娘才是!”
“罢罢罢!”云夫人摆摆手,又回躺上了太妃椅,轻声道:“那这事就拜托赵嬷嬷了!事成之后,必定重重谢你!只有一条,须是不可伤那旋儿分毫!不然我与你计较!”
赵嬷嬷见云夫人允了,连连点头道:“得了太太的话,老奴我必定尽力而为,太太累了,只管躺着,不消半个时辰,烦恼自可消除!”
云夫人满意一笑。
赵嬷嬷从云夫人房中出来,即刻命几个婆子将方才当着惠姨娘说的那些个冥蜡纸钱全都找了来,才又让人端着跟自己一同来到德苑之中。
隔着个帘子,林旋儿仍旧坐在母亲床边,明瑞家的在旁看着,奶娘跪在地上念经,水月庵中的这些尼姑们念经愈发声响大了,连着赵嬷嬷听了,都觉得心神不宁,她再往那房中看,只见林旋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柳氏。
见她将香烛冥纸拿来,惠济身后一个小尼姑忙上前道:“嬷嬷,师傅在此处做法,万不可扰!”
那惠济颦眉一看,便将小尼唤回,低声道:“静语,如今正为旋姑娘与柳姨娘驱魔祈福!不可分心。”
那静语听了,连忙回坐。
赵嬷嬷见惠济也不阻止,胆子愈发大了起来,带着几个老婆子,手捧香烛冥纸便直接从小尼们中间穿行而过,那修为好的只道是没有看到,修为不到的,就呆愣地看着,直到惠济出言提醒才又恢复心神,接着念经。
那赵嬷嬷径直来到柳氏门前,命人将东西摆放好,才又开始装模作样地念了起来,房中的林旋儿听了她的声音,探头看了一眼,只见赵嬷嬷跪着门前一边叩头,一边口中乱念,也不疑有他,又回头看着柳氏,心中已是定了主意,如今惠济已在此处,等母亲醒来,立刻铰断自己的三千烦恼丝,跪拜了惠济,带着母亲一同去了水月庵,若还是不肯放过,她已悄悄交代紫菱前去北门桥下找自己的舅舅柳安烈,营救柳氏。
她这样想着坐在床边,手中握紧了柳氏裁衣的剪子,怔怔地看着床上的母亲,生死攸关,眼中却一滴也没有,即便有泪,上一世,这一世也早流尽了,人情薄,心已死,她还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是否每个心死之人,都能闻到这种奇妙的香泽呢?
卷一 昔日又复来 20。初见
猛的挣醒过来,烈日当空。
林旋儿只觉得浑身酥软无力,再一看,自己仍旧躺在自己的屋子里,奶娘就躺在外间的小床上,鼾声如雷。
四周围全然无声,再喊紫菱也无人应声。
翻身起来,难道这又是黄粱一梦?不对!
她身上仍穿了奶娘让她换下的衣裳,轻轻一闻,那衣裳上残余着一阵香味,仔细一闻,踉跄着差点儿摔倒,白白行医那么长时间,被人用曼陀罗花粉迷晕了也不自知!
母亲呢?
想着便往外冲,只是浑身仍旧酥麻,刚迈出脚步去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了。
“旋儿!”奶娘几乎是从梦中惊醒一般,立刻从床上跳起来,一把将她扶起,哭道:“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她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明白那是麻醉剂的药效未清,于是走至盆架前,只见满满一盆凉水,端起来就全都泼在自己身上,一阵侵入心脾的凉意,确实顿时清醒不少,快步往外冲,奶娘急了,忙将一件衣衫拿过来披在她的身上,哭道:“刚刚才好的,现如今又要这样去哪里?”
“我娘呢?”她握住奶娘的手,已方寸大乱,几滴滚烫的热泪滑落下来。
奶娘这才又哭道:“她随你爹去了!”
她用力跺脚,用力在自己的脸颊上扇了一个耳光,愤恨地往外跑。
只见云夫人园中的十多个俊美小厮全全在院中,看到她跑出来,一股脑儿地涌上来,拦住她的路,却又不敢碰她,只是口中不停地哀求,姑娘别恼,身体要紧。
她心中又急又气,那门被小厮们堵了个严严实实,奶娘又一个劲儿地在身后拉住她,让她回去换衫。
她闭眼思索,这才想起自己屋子里放着一把剑,这剑是纪云表哥随父亲赴浙江府之前送过来的,当时只说是给她做个玩意儿,现在才知道,那竟是用来做定情物的,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冲回屋中,胡乱将衣裳套了,从柜中取出剑来,拔掉剑鞘,只见那剑色如白雪,泛着寒光,也不及多看一眼,便拿着冲了出来。
那小厮们看她都手持利剑,都吓得够呛,哆哆嗦嗦地仍旧站了一排,林旋儿救母心切,从碰过剑,只能挥剑指了一众小厮,喝道:“让开!”
那些小厮都怕,也有怯的,像是怕了云夫人,便也不敢动弹。
林旋儿用力闭上眼睛,挥剑便是一阵乱刺,也不分什么地方,其中一人被划破了手臂,血流如注,哀号起来,其余的小厮们这方怕了,都躲着去了,奶娘看到见了血,也惊得浑身发颤,林旋儿只看到让出了门,趁乱跑了出来,来到大门口,那些小厮都看她手中握着剑,剑上浸着血,一脸怒气,也都不敢拦,任由她出门去了。
她沿着那一路纸钱往前追赶,手中那把剑方才是恫吓众人的用力武器,如今却已然变成了沉重的负担,一路狂奔而去,虽只是巳时末,天色尚早,但沿途却未见一人,只怕是前面途中设了路奠,不许闲杂人等经过,天色已明,林旋儿却只是心急如焚,高一脚第一脚地向前追去,一个未小心,绊了一下,人便躺在一个臭泥潭中了。
她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只觉浑身恶臭难当,也顾不得多耽搁,又往前跑。
跑了不到二十步,又绊了路中心的一块石头,方要摔倒,只觉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她十分惊喜,头也不抬就忙着喊道:“舅舅!”昨日紫菱去了,现在也怕是舅舅赶来了,如今他来了,救出母亲就多了一份胜算!
那人不出声,只是将她拖起来,才掩住自己的口鼻,小声道:“姑娘!这是剑不是玩意儿,留神伤了自己!”
这不是柳安烈的声音,林旋儿一惊,慌忙站直了身子再一看时,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自己跟前,身穿灰色直身长袍,外罩一件黑色压边儿的赭色盘领大袖衫,足蹬一双黑色高筒羊皮靴,头上一块儿黑色儒巾,腰间一条黑色刺绣腰带,佩着一块儿青色的翡翠。
那人捂住口鼻,看不清样貌,却看到他大拇指上带着一个青色的玉扳指,那扳指颜色鲜亮,通体莹润透明,只如同玻璃一般,比起先前林旋儿送与舅舅柳安烈的送子观音像材质,有过之而无不及。
男子身后还有一众随从,见林旋儿浑身泥黑污臭,均掩鼻而笑,其中一人便道:“姑娘,还不谢过我们家爷,要不是他拉住了你,你恐怕早已葬身在自己的剑下了。”
听得这声,林旋儿这才低头望去,只见那人所说不假,方才跌倒,竟然先将剑跌了出去,那剑插入泥中,直立在那里,林旋儿若是摔倒,若不被割得皮开肉绽,只怕也是毁掉了花容月貌。
林旋儿哪里还有心想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了,一心只记挂着母亲,只对年轻男子作了个揖,抬头便往前走。
身后那众人一阵哄笑,其中一人高声道:“爷您这次也是白使劲儿了!想这姑娘会以身相许作为回报,谁不想只得了一个揖,弄得满手臭泥,这不是羊肉吃不到,惹得一身骚是什么?”
众人又是一阵笑。
这些人被林旋儿不多时就抛在了脑后,那送殡的队伍也有乘车的,也有骑马的,也有走路的,只道是出发早了,脚程也快些,林旋儿一追几里,竟也没有看到一人,路上尽是车辙、马蹄印,脚印,心中正慌,只听到身后马蹄声声疾驰而来,忙回头看了,正是柳安烈驾车赶来。
来至她跟前,勒住马,跳下来,急道:“怎么了?我们到了德苑,只听到奶娘说你跑出家了,手里又拿着剑,正怕你惹出什么乱子来,只急得哭,央我快来,你且上车。”
泥人儿一般的林旋儿见到了舅舅,这才哭起来:“我娘她只怕是······”
“上车吧!正要告诉你!你娘可能还活着!我们这便赶上去救她!”柳安烈忙不及多说,将林旋儿扶上车,自己又驾车飞驰往西郊追去。
卷一 昔日又复来 21。坟冢
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慢慢停下来,柳安烈掀开车帘,道:“旋儿,这山后便是你爹的衣冠冢,先生算好的时辰是巳时,如今已过,想必人都已走了,只留下几个人,我们翻过前面这山丘,这就过去救你娘!”
林旋儿下车,只见四周围丛林掩映,树木高大,脚下遍处滑苔,柳安烈将一把短匕首别再腰间,轻声道:“旋儿,这地上尽是泥胎,又有青苔,当心滑倒。”
她忙应道:“舅舅只管往前走,我跟着便是!”如今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养在深闺的旋姑娘,这十年来,进山采药,比这艰险的悬崖峭壁尚且要走上一遭,这算得了什么?说罢便径直朝前走。
柳安烈虽讶异她动作轻巧灵,却也无暇询问,只带路往前走。
不需多时,两人便翻过这小丘,只见四处纸钱漫天,父亲的衣冠冢赫然在眼前,虽年年来拜祭,可如今看到新坟,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坟前已无人,只听得前面的碧云寺中传来阵阵诵经声。
害死了人,便是请人诵经念佛,吃一辈子斋,也赎不了她云夫人的罪过!林旋儿咬牙,才又跌坐在地上,幽幽地哭道:“舅舅,我们来得太迟了!”
“不要着急,旋儿!”柳安烈低头绕过一枝横过面前的粗枝,才又道:“这陵是原就现成的,但前些年一些道士进言,说此地贵气不足不适于皇家,便停了,如今皇上赐给了老爷,昨夜紫菱来找我,我忽然想起有个兵士提过这里的工匠全都免了一死,一人与他相识,便连夜寻了来,他给了我一张地图,这坟冢后方有个密道可通往里面,奶娘方才说,殉葬的姬妾按例都要缳首赐死,可那云夫人只怕你醒来又生事端,便只是在堂下赐了一些粥饭,不曾当着众人面赐死众人,我料想她是想活祭!”
林旋儿擦去眼泪,重新燃起希望,看向柳安烈。
只见他扶了扶腰间的匕首,带着林旋儿绕过葱翠的林木,果然在前面一处隐秘之处见到一个小小的洞口,只能一人进入,洞口极小,又掩映在树丛之中,若不细看,果难察觉。
两人从密道进入,柳安烈已燃起随身的火折子,这才借着微弱的火光往地图中表明的棺木之处走来。
走了不多时,就听到前面隐隐约约有女子哭泣的声音,两人欣喜若狂,忙循声而去。
奋力推开前面的石门,只觉一阵光亮传来,果然看到一个高大宽敞的石室,里面点了数十盏长明灯,中央一个石棺,被牢牢捆住的一群丫头正嘤嘤地哭泣,猛的看到有人闯入,吓得哆哆嗦嗦。
环顾了一遍,这些丫头一共是三十八个,也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都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忙奔向石棺,棺中只放着父亲的崭新的盔甲,并不见母亲柳氏的踪影。
忙拉了一个小丫头来问,只吓得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恨的云夫人,父亲原本死得其所,被她这么一弄,反倒蒙了污名,只怕要为后世唾骂耻笑,在这衣冠冢中葬入母亲还不够,竟然还牵连了那么多的无辜的丫头!
这时柳安烈已经将几个小丫头解开,其中一个有些面熟的走过来,对林旋儿道:“旋姑娘,柳姨娘就在石棺下,只是······”
话尚且没有说完,林旋儿已狂奔过去,细细一看,那石棺下果然有暗格,几个丫头见她无法推开那十块,也跟了柳安烈一同过来帮忙。
被凿得十分平整的石块儿被缓缓地移开,柳氏果然在里面!
只是,双眼紧闭,脸颊上泛着红晕,乍一看只像是睡着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轻轻触碰母亲的脸颊,那种沁入她心肺之中的寒凉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时之间已是万念俱灰,这怎么可能?
柳氏气息全无,已然气绝身亡!
林旋儿只觉得天旋地转,眼中的泪便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娘!娘!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你的旋儿!快醒醒!”林旋儿狠命地摇晃着已经身体冰凉的柳氏,哀声哭喊着。
柳安烈也在一旁拭泪。
久违的泪水肆虐着她的眼眶,胸中的悲伤全然迸发出来,撑得胸口剧痛不止,头疼欲裂,如此汹涌而出的哀痛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有那么一分钟,她甚至只想随母亲一同去了。
这时,刚刚那个告诉她柳氏所在的小丫头跑过来,擦着眼泪道:“姑娘节哀,今日我们在堂前用饭的时候,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