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她预料的没有错,两天之后,白莲花消失了。
家人找了一整天都没有找到她,只听村里人说早上看见她坐牛车去了县里,后来便没有回来,那么,也就是说是在县里不见的。
基于这点,正当白氏夫妇要去衙门报案的时候,云河下流发现了两具尸体。
白莲花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则是姜家的二公子姜鸿,两者看起来都是淹死的,不同的是,姜鸿的肚子上插了一把匕首。
这件事迅速成为飞仙县最大的八卦,一时之间,众人纷纷猜测,多数人都觉得最大的可能因是白莲花想嫁入姜家未果,遂泄愤杀之,最后畏罪投河身亡。
对此,杜小鱼不知作何反应,听到崔氏凄惨的大哭声,她发现自己并没有一丝仇恨得报的喜悦。
白莲花死便死了,原来于她来说,什么都不会改变。
变的,只是这世上少了一个人,从此再不会有人缠着她叫她原谅,再也不会有那个偏执狠毒的姑娘,人死如灯灭,再不会有了。
她步入灵堂,看见白士英低垂着头默默流泪,崔氏双手捶着地嚎啕哭喊,而杜黄花跟白与时则立于棺木旁,他们寂静无声,可面上的表情是悲痛无比的。
白莲花也很安静,她穿着黑色的寿衣躺在那里,眼睛闭着,嘴唇也抿着,可她并不平静,即便有妆容掩盖,仍看得出来她是不甘心的。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就此会死吧?
她只想杀了姜鸿灭口,永远封住这个秘密
杜小鱼轻叹一声,白莲花,你这一生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活?倘若有灵魂,此时是否觉得此生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小鱼。”杜黄花走上前来,轻声道,“这东西你可知道是什么?莲花她一直抓着,费了好多气力才取出来。”
精致的竹木编就的藤椅已经变形了,如同消逝的过去。
“应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姐,你放她衣服里,让她带走罢。”她说完转身走出了灵堂。
身后崔氏的哭声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丧女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同为母亲的赵氏感同身受,此后便不再执念那件事,白莲花的丧礼,还叫着杜显去帮忙搭把手。
可是崔氏到底一蹶不振,她从来都以为只可能失去儿子,谁晓得儿子好了,女儿却死了,之后便生了场病,躺在床上几天才能起来,话一下子少很多,变得极为沉默。
这段时间,杜黄花压力不小,要照顾深受打击的公婆,要看着田,要料理后事,幸好白与时从旁协助,总算熬了过来。
但他们的家好冷清,整个院子像落入冰窖似的,虽然人都在,可总是有些空空荡荡的感觉。
这日,杜黄花熬了药端来卧房给白与时喝,算算时间,已经连喝了半年多,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完全康复。
白与时喝完药,把碗递给她,见她拿了又要出去,伸手拉住她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白莲花死后,他几乎不太说话,杜黄花体谅他,从不为此生气,此刻见他表情凝重,便坐下道,“好。”
“最近我想了好些事,最后悔莫过于没有同莲花说实话,假若她知道我心里如何想,也许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白与时长叹一声,“莲花这几年都是被我害苦了,我救了她,可是也束缚了她,我该早些同她说这些话的。”
“怎会怪你?你若不带她出去找大夫,这辈子也不会心安。”
“不,我晓得莲花为此内疚,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好好开解她,甚至在她做了那件事之后,我也没有认真得同她讲,我虽然没有原谅她,可是我也没有恨她……在我心里,她始终都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不管她做出什么事,这一点都不会变,但是我没有说,莲花必定以为我不再疼她了。”
他悲从中来,掩面哭泣,“假如我知道她会死,绝不会那样做的,我会像小时候一样陪着她,给她讲书里的故事,带她出去赏花,跟她一起放风筝……可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莲花,莲花她其实就是一个傻孩子啊。”
杜黄花听得也流下眼泪来。
白与时哭了会儿,拉着杜黄花的手道,“所以趁着还有机会,我也有话要同你讲。”
“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好的人,莲花她害了你,我本可以死了以此了结这件事,可是我没有,我也本可以跑得远远的以此躲避这件事,莲花没有我,是不能胁迫你的,可是我也没有。如今想想,这是我做得最自私的一件事。”
“不……”
“黄花,你听我说完,我们成亲也有一年多了,越到后来我越是明白,其实我心底是庆幸的,庆幸我做了这样一个决定。然而,这是错的,不是么?黄花,你嫁给我心不甘情不愿,是莲花逼你所以,你若是要走,我绝不会以此要挟,我不想错到底,也耽误了你的一生。”
杜黄花的眼泪决堤般淌下来,哽咽道,“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自是真的,你现在大可不必勉强留在这里,和离的话……”她的情谊他不是看不出来,若是他身体健康,自然是水到渠成,可是在那样一个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没有怨恨?
“可是,与时,我到现在还没有后悔。”
没有后悔,便证明她的决定没有错,至少这一年里是如此,所以,即便是当初如此不堪的开始,又如何呢?
她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上他了,得知他活不长的时候不知有多心痛,家人的反对,时好时坏的折磨,目光的交流,偶尔听来的他的消息,丝丝缕缕早就把她像蚕茧一样包藏起来,挣脱不开。
只不过,她没有勇气,即便她心里清楚,哪怕他活不长她也想同他在一起,可是她没有勇气那样做。
因为家人不会允许。
因为谁都会说她是个傻子。
然而,却发生了那样的事,那天,她尝遍了人生中所有痛苦的滋味,她想到了无数的去路,或生,或死?
但最终她还是回来了。
母亲叫她选择,她决定嫁给他,可是谁能说她这个选择里没有丝毫自私的念头?
假如她立时死了,也许可以摆脱耻辱,假如她躲开了,也许可以不用面对,假如她不死也不嫁,敢于面对白莲花的胁迫,难道就不能活下去吗?
无数的选择,她却选了这条路,是的,她也是自私的。
她背叛了家人的期盼,她抛弃了礼义廉耻,她最后甚至原谅了本该仇恨的白莲花……
她跟他一样,他们走的是一样的路。
白与时凝视着她,那双眼睛里含着太多的过往,太多的情绪,慢慢地,他读懂了,他也明白了。
两个人静静的对望着,仿佛在走一条很艰难的路,终于爬上了顶峰,那种释然的感觉。
“娘子,”他伸手握住她肩膀,露出淡淡的笑,“莲花一直都想看我考上秀才,你呢?你希望我将来如何?”
杜黄花笑道,“你喜欢做什么,我便喜欢什么。”
“好,那就帮我准备行李罢,我要去考院试,假如考上了,娘一定会好起来的。”他看着她,坚定的道,“黄花,你相信我,我们会过得越来越好。”
她点点头,两人拥抱了会儿,她抬头道,“那要不要文渊给你作保?”
“不用麻烦他了,估计正忙着今年的秋闱呢,咱们大伯也是秀才,上回不是他给文渊作保的么?你忘了?”
“说的也是。”杜黄花笑笑,打开衣柜给他收拾行李,又问,“你身体吃得消吗?要不要等明年再说?”
“没事,就几天功夫还撑得住,我自己晓得的,若是去京城那么远,暂时还不行,要再调养一段时间。”
看来确实没有强撑,杜黄花放心了。
听到白与时要去院试,崔氏也稍稍振作起来,这几日给他准备好些吃的,又请了白士宏过来,要他在路上多多照顾。
杜小鱼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为他们高兴,雷雨过去,总会迎来阳光,希望白莲花能死得有所价值,假使能换来两家的平和,那再好不过。
又两日后,白与时出发去济南府了,杜黄花送来两件新的小衫子,这样的天气穿正好。
“长得真快啊,都那么大了。”杜黄花抱着福蛋,逗弄着玩,“我听说双生子都长得小呢,可见是瞎说的。”
“他们两个那么会吃,长得小才怪。”杜小鱼往清秋头上弹栗子玩,她最近被折腾的够呛,所以想出这招来,不重又能出出气。
杜黄花扑哧笑道,“被娘看见要说你了,欺负妹妹。”
“谁说的,现在娘都对她恨得牙痒痒,你不晓得,她不止晚上吵,还喜欢摔着碗玩,都不晓得被她打掉几只了”
“哎呀,那长大了比你还皮呀?”杜黄花笑得愈发灿烂。
杜小鱼看她一眼,觉得有什么不同了,但又说不上来,只看着她笑,心里觉得很轻松,这会儿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万府啊?”都一年了,她真怕杜黄花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决定。
“等相公回来,我就去万府。”
没料到她这么爽快,杜小鱼笑道,“那就好,当你又要拖到什么时候。”
“不会的,我会好好跟师父学。”
杜小鱼微微一愣,说道,“好呀,把容姐气死了最好”
“你呀”杜黄花戳戳她脑门,两人都笑起来,各自抱着一个娃去外面散步,*光明媚,万物复苏,新的一年真的开始了。
正文 第151章 乔迁
第151章 乔迁
朱家彻底搬了,院子跟房间都空出来,杜显便开始往他们家搬椅子,凳子等家具,等到赵冬芝一家子过来的时候,正好都置办妥当,不需耽搁,稍微收拾下便住了进去。
这算是人生中的大事,所以赵大庆夫妇也来了,庆祝下乔迁之喜又顺便看看赵氏跟一对双胞胎。
兄妹俩相聚的几天中,赵大庆叮嘱她们姐妹俩要互相扶持,对赵冬芝更是耳提命面,叫她不要仗着是自己小妹给赵氏添乱,让她教导好几个孩子,别任性欺负妹夫云云,赵冬芝自然一一答应,赵大庆这才放心告辞。
他是个好大哥,临走时,赵冬芝抱着他大哭一场,依依不舍。
自此后,两家来往密切,几乎没有一日是不见的,有时候也互相留着用饭,赵氏的心情比以前不知道好了多少,时时欢笑,让杜小鱼差点都忘掉她原先的性格了。
“大姐,你要不要种茄子?”赵冬芝手里抱着小儿子黄立荣,笑嘻嘻得走进屋里,“住我们西边的陈大姐给了几十棵苗,分一点给你种种?那茄子长得好看,长长的,跟咱们平常吃得那种短的不一样呢。”
虽说他们家不打算种田过活,但杜显还是给张罗了两亩地,让他们种些蔬菜自个儿家吃吃,而赵冬芝个性活泼,才搬过来一个月就跟前后左右的邻居打成一片,弄到些好种子总要来分享一下。
“你种吧,我们家那些田早种满了,要好的话,下回我问你要。”赵氏朝她招招手,“我也正有话要跟你说,之前说得找夫子的事,吴大娘打听到了。那夫子姓张,住在伏流河往东一处,现在开了两个学堂,一个他教,还一个他的学生教,那学生也是秀才,但论到学问,自然没有张老夫子好,所以那个学堂人数还没招满。”
“姐的意思是,要立树,立根让那个小夫子教?”赵冬芝有些不太乐意,“村里就没有别的夫子了?”
“都没有张老夫子教得好,听说他以前办得私塾出过好几个进士呢,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妹妹啊,你听我说,立树,立根两人从前都没学过,先去小夫子那里开开窍也好,有疑问也能问问张老夫子不是?等过几个月或者一年的功夫,自然再能换个学堂的。”
赵冬芝眼睛一亮,笑道,“还是姐聪明,也罢,就这么说定了。”
小夫子教得学堂费用也不高,每个月才收三十文钱,她心里更是没有不满了,倒是在外面偷听的黄立树气得恨不得拔自个儿的头发。
“你是想去当和尚啊还是怎么的?”杜小鱼看他抓狂的样子,忍不住取笑两句,“这么怕念书,是脑子太笨吧?”
“你知道个啥?念书的才是傻蛋掏个鸟蛋都不会,树也上不了,成天就会酸不溜就,啊呸,老子才不想念书”黄立树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哎哟,看来你是想一辈子掏鸟蛋过活了。难怪叫立树,立树立树,傻蛋爬树,名字取得真好啊”
黄立树大怒,指着她道,“你说什么,我名字才不是这个意思,我的名字,名字……”
“你的名字什么意思?说不出来吗?我看你写都不会写是吧?哎,果然还是不要去念书的好,省得把夫子气得教不下去,被那些个学生鄙视,丢咱们两家的脸。”
“谁说我不会写自己的名字?”黄立树瞪着她,“谁说我不会?”他捡起块小石头气呼呼得蹲下来,不一会儿,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就写好了。
倒没有错,看来还学过一点的,杜小鱼点点头,难道是跟舅舅学的不成?
“看到没有?”黄立树得意洋洋,“老子是不想去学,这三个字大舅教了一遍我就学会了,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杜小鱼抓起石头也在地上写了三个字,“比你的漂亮吧?我敢打赌,你学一年都不会追上我,也是,就你这脑袋瓜能装三个字不错了,装得下别的才怪”
被她轻蔑不屑的目光盯着,黄立树咬牙切齿,“你敢小看我?”
“是又怎样?你难道敢跟我打赌不成?”
“打赌?好,打赌就打赌就你这狗爬字,老子还用学一年?学半年就比你强了”黄立树很自信的道,“到时候你输了又如何?是不是跪下来跟老子磕头啊?”
“我先问你,你不念书那想做什么?要是我输了,我帮你说服小姨怎么样?”杜小鱼想了想道,假如黄立树学了一年还是没有任何兴趣,想必在这方面也不会有大的长进,她激将他学习只是希望能多认识些字,有道是“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们家衣食方面无忧,是该多懂些道理的。
黄立树皱了下眉,对这事没有头绪,想做什么?他只想玩倒是真的。
“你慢慢想,反正有一年时间呢。”
见她要走,黄立树叫道,“老子刚才还没说完呢……”
赵冬芝从房里出来,一把拧住他耳朵,斥责道,“什么老子,老子的,在你表妹面前浑说个什么?还不跟我回去,明儿就送你去私塾”
黄立树虽调皮,但在他老娘面前还是很老实的,只走得时候又狠狠瞪杜小鱼一眼,做了个咱们走着瞧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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