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分明看到江传良睡意朦胧,一脸倦意的样子,却来得那样快,他刚进去就发现了。
还有江传达亦是如此。
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着想着,他倏地明白了:机关、阵法!
对,右相府围墙一带定是布设有机关,一定是,否则没有道理会那么快就发现。
只要他翻围墙进去,自会踩中机关,要是从门而入呢。
他去了右相府不下五十回,哪处有小门、狗洞,他都清清楚楚。
狗洞是不能爬的,万一再触了机关,岂不坏事,只能走小门,而且是常有人走的小门,只有那里才是最不会惊扰对方的。
夜里,宇文琰早早上了床,一觉醒来,正是三四更时分,换了一身蓝黑色袍子,溜出王府,不多会就到了右相府,绕到大厨房附近的小门,明儿是江舜诚的寿辰,厨房里很忙,三十多个下人穿梭如织,有的摘菜,有的清洗,还有的在切菜,站在小门外就听到里面的笑语声。
“大蒜在哪儿?动作快些。”
“卤食锅里的猪耳朵可以出锅了,来人把猪耳朵取出来。”
“蒸菜锅上的菜该翻碗!”
厨子在切片切丝的声响里,大声的吆喝着。
宇文琰从半掩的小门前一个闪身,进了院门,众人还是各忙各的,他快速地藏好身,在众人不知不觉间离了厨房。
果然不错,右相府围墙周围有机关,他怀揣着兴奋的心情近了得月阁。
正月初九夜,弯月如勾,撒落淡淡的清辉,整座右相府如一个沉睡的婴孩,静谧而安祥。
通往得月阁院门方向的小径上,竖着一块告示牌,他吐了吐气,怎样才能不惊动得月阁里的人呢?
沿着得月阁转了两圈,从入口而进,拾了数十枚石子,投石问路,寻找出规律。
素妍睡得正香,突听铃铛摇了一下,睁开眼睛,竟是第三道机关,她看看一边小榻上:白菲睡得香甜。起身穿上绣鞋,着了外袍,寻了斗篷,正待使出轻功,才忆起身上有伤,伤口初愈不能用力。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梯,走到院子门前,将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男子已近在院门,正抬头看着院门的匾额。
宇文琰抬起双臂,正要推门,不想门却自开:如烟如雾的月色中静立一人,如雪容颜笼于迷蒙月色中仿佛一朵夜莲汇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清滟绽放,衣带飘飞,伫立如雕。
“弱水……”他深情一呼,伸出手来,轻柔地触到她的脸庞。他手指与掌心的寒意渗透过她薄白的颈肤,流窜全身,明明是冷的,却让心下发热,如星星之火迅速燎原。
见她毫无闪躲。他的胆子越发大了,正待拥她入怀,她突地启口道:“大半夜不睡觉,你闲逛什么?”
宇文琰按捺不住喜色,深情回道:“我想你了。你都不知道,能见到你有多不容易,你几个哥哥、侄儿,总有法子逮住我。”
素妍微微笑道:“这么说,今晚是从门上过来的?”挑了挑眉,“你倒一点不在意坏了我闺誉!”
他尴尬地挠头。一脸窘意,“我……没想这么多,但我对你是真心的。”除了她。这一生他不娶旁人,只要她,只娶她。“你怎么知道我没翻围墙。”
若翻围墙,自有机关,哪里容他走到院门前。
“自从上回有人闯阵之后。我爹说,就有好事者要来闯我布的阵。”而那时,素妍已经去了西北,其间陆续抓了几个人,江家父兄严词训斥,“我爹和哥哥们请了朱先生帮忙。在围墙上设有机关,但凡入内者,能及时发现。”不仅如此。为了杜绝再有人来闹事,江家还会拿他们当贼抓起来,将几个人交到了官府,来闯阵的人再没了。
如果有,便是近来的宇文琰。翻围墙、挖地道,什么法子都想了。可每回都被抓着,早初江家人还算客气,到后来,一旦抓住,直接当小贼丢出去。
素妍顿了一下,借着月色,看着他一身深色衣袍,“这身袍子,倒比以前好看,瞧着出顺眼多了。”她迈出院门,然后转身小心地合上,“阵中有个石桌、石凳,且去坐坐。”
他暗自留意着她行走的步法,很快到了林中石桌前,她拢着身上的斗篷,道:“你找我有事?”
宇文琰微低着头,万分沮丧:“弱水,你父母不同意你嫁给我了。”
“为什么?”
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同意了。
“你娘派了张夫人到王府递话,说……说我是克妻命。”
素妍失声低笑起来,“怎么会有人相信这种话。”宇文琰和她前世记忆里的一般模样,怎会是克妻命,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他就知道她是不会信的,就算是真的,她也不会计较。
“你娘和你家人都信,他们不同意将你嫁给我了。”他伸出手来,握住她搁放在石桌上的纤手,贪婪地、温柔地抚摸着,这样的柔荑是这样的柔滑,如同最好的丝绸,带着温热,指尖冰冷,感觉很让人陶醉。
四目相对,虽无关怀备至,却有生死患难;虽无心心相印,却有携手默契。
当她拔出宝剑自刎,对他说出那番话,她已再无退路,早前不敢接受,是因为总觉得宇文琰是崔珊的。既然接受,除了他,她还能嫁别人。
江家父兄爱护她,不让府中传出丁点关于她的流言诽语,可她却不能动摇。
喜欢他,是的,她是喜欢他的。
曾有感动,当他一回回连夜去买卤食,甚至奔赴百里之遥,就为了那是她喜爱的吃食。
素妍也觉奇怪,早前两家说好的,怎的突然就不提了。
他的手这样贪婪而温柔地拉着她的手,她没有拒绝,便是对他的认定。
宇文琰道:“弱水,如果我真是克妻命,你会嫁给我么?”
家里人突然都不提宇文琰,连下人都不说她与宇文琰赐婚的事。只怕这么快订下飞飞与江书麟的婚期,这件事亦占了很大的原因。
人们忘掉一件事,就需要一件新的热闹事来淡忘。
克妻命,克的是她一人,又不是她全家。
那日的某一刹那,她真的想牺牲自己保全家人。
前世的宇文琰,几经帝位易主,依旧好好的,并不见他克死崔珊。
今生的他,怎会是克妻命?
这也太奇怪了!莫名就说他是克妻命。
宇文琰不是克妻命,只怕这背后是有人故意使坏,在阻止他们订亲。
她由他握着手,“阿琰,答应我一件事成么?”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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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抽回自己的手,神色里带着责备:摸一下就成,还没完没了。要是被人闯见,指不定又闹出怎样的风波。“我说如果。”她记得自己昏睡前,躺在他怀里的感觉,没有半分的陌生,就似寻觅了太久的港湾,那份温暖,那种依靠,让她安心。“如果有一天,江家遭难,答应我,尽你的努力多救几个人。”
“又说傻话了。”他笑着,“你的家人,亦是我的家人。”
素妍伸手摸着他的脸:“怎么这么凉,出来也不知道披件斗篷。”
“我就想见你,再见不到你,我就要疯了。”
她低声笑了,“以后,就到这儿来吧,这里有大柳树挡掩,又有得月阁挡住视线,没人会发现的。我爹娘是我爹娘,我是我,我不信克妻命。就如同江南一带的人,相信二月出生的人是天煞孤星,许多人家为避免生下这样的孩子,服食催产药,结果平白害死婴孩。二月里出生的人,亦有不乏才华横溢、能干之人。所以阿琰,我不信这些。”
宇文琰笑了,月光落在他的脸上,素妍第一次觉得其实他长得真的很好看,比曹玉臻还要好看。曹玉臻的俊朗早已模糊,留存心底的恨依然未散。
“弱水,我今天跑了好远的路。”
她平静温柔地望着他。
他细细地把左肩王妃说的话,还有在皇城分别找了好几个不同算命先生的事一一讲了,又讲了自己奔出皇城,在小镇、百里之外的县城找人算命的事。
素妍听罢,面露惊色:“真是奇了,谁会做这种事情,像是故意阻挠你、我订亲。”
“一开始以为是吴王。但吴王已与宁西订婚了。初七那日,我去过吴王府,他与我说了好些话,他是真的放下你了。”
吴王放下了,否则不会对他说出“善待安西,她值得男子真心相待”。吴王如此坦然,既然说了放手,不会再做出其他事来。
素妍轻柔漫步,在那几步之内来回站着,很显然这七步之内没有设下机关。因为每次她只走六七步便又兜回来。
“对方不想你、我订亲,是冲着你去的,更要你迎娶二月出生的金命女子。”
偶有几个算命先生如此说。素妍不会觉得意外,整个皇城上至半仙、居士,下至算命先生,甚至连袁天师也是这样与江舜诚说的。
太奇怪了!
这人当真好大的本事,钦天监的袁天师、天龙寺的悟远大师都一并收买。
宇文琰却有不同的看法。“亦有可能是为你做下这么多。若是女子,下这么大的力气,着实费劲。如果是男子所为,就能理解了。”
“有这个可能。”重新坐下,“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等待时机,看看那人到底是谁。如果不抓出那人。就算我们订了亲,他一样会想出其他卑劣的方法。”
素妍阖上双眸,“好好儿的。我娘和大嫂怎么会想到找人合八字、算卦,皇上赐亲,事先都是会请钦天监占卜算上一卦,要是良缘,方才得配。可是这人知道。你我的圣旨下得突然,两家还未来得合八字。才给他钻了空子。”
“听张夫人所言,你大嫂找的是天龙寺悟远大师。”
素妍面露凝重,“只能说明这个人很不简单。”连悟远大师都与算命先生的说辞一样,可不厉害了么。
宇文琰温和笑着,“要是有人真冲着你来,你会答应嫁给他么?”
“不会。我既选择了你,又怎会再看别人,除非……是你辜负了我。”
当有人伤她太深,亦如曹玉臻那样的,自然得放手。
她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前提是那个人必须值得她付出。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弱水,你是世上最好的。”
“少来,现在说是最好的,天晓得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怕那时,你烦我都快要烦死了。”
“不会,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她抬手止住她的话,苍白手指如盈然停落的蜻蜓,点放在他的唇上,轻轻落下,慢慢抚摸,不想听,她害怕听到心不对口的情话,宁可只要他最真诚、深情的目光,于她,那胜过千言万语的表达。
“阿琰,琰,听起来像我名字里的‘妍’,你可有字?”
宇文琰若有所思,“无字。”
“要不取一个吧。”
她的字是“弱水”,弱水三千,唯取一飘饮。
宇文琰道:“要不以后你叫我千一。”
“千一?”
“对,千一,佳人千万,我只求你一人。千一,牵意,无论我走到那儿,都有你牵着我的心,引着我来寻你。”
她没想这家伙说出话来,可不是一般的迷乱人心,“千一,我喜欢这个字。千一,千一……”
她每唤一声,他就应一声。
两人傻傻地笑着,笑着,她敛住了笑意,神色里难掩几分羞涩,仰头看着天,“你该回去了,这几日右相府里很忙。对了,你不是说要寻找开医馆的铺子,可寻好了?传远那边已经定好了开拍卖行的铺子,最初是想和吴王一起的,可是后来因为我的事,我爹不许了。二嫂找了镇国公府帮忙,与六公主一起做这生意。三哥和大哥各一成五,六公主一成,传远兄弟俩各占三成。铺子是我娘早年买下的,是个茶楼铺子。这些日子正在装修,我三哥和传远也天天过去查看。三哥的意思,正月十五要正式开张。”
到现在为止,宇文琰还不甚明白。问道:“拍卖行到底是何生意?”
素妍清清嗓子,伸出左右手,“比如,左手是甲一号顾客,右手是丁一号顾客。”素妍走到桌前。朗声:“现在是本次拍卖会的第一件物品,附庸山人的画作《林涛》,这件作品乃是丹青墨宝中不可多见的画作,附庸山人的画作有宁静致远,风格多变,绘法细腻等特点。现在进行拍卖,起价五千两银子,每喊一次价,最少上涨一百两。
现在开始。”她变了个嗓子,装出很沙哑的模样。“五千一百两!”换一个,尖锐的:“五千二百两!”
沙哑的:“五千五百两!”
尖锐的:“五千八百两!”
看着素妍一个人在那儿叫着价,宇文琰觉得甚是有趣。“八千两!”学着素妍的样,挥着手臂,喊着数字。
“八千八百两!”
“一万两!”
素妍拍在石桌上,“丁三号顾客出价一万两,还有没有加价!”再拍一下。“一万两二次!”再拍一下,“一万两三次!恭喜这个丁三号顾客,以一万两的价格拍下《林涛》图,现在,这位图就属于丁三号顾客了。请丁三号顾客到旁边帐房先生处交付银两,银货两讫!”
宇文琰弄明白了。“要是丁三号顾客不要了呢?你怎么办?”
“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进来的时候,每人得交三千两银子的保证金。若是不要,那保证金就不退还了。领了保证金,每个人会得一块号牌,甲字号、丁字号、丙字号……大概有五十个号牌。”
宇文琰之前听说过,拍卖行可以拍卖任何东西。成交之后,拍卖行收取一至二成不等的酬劳费。越值钱的物品。收取的费用越高。
“弱水,等开张那天,我找几个进去,把所有东西的价格抬高一点,你觉得如何?”
素妍拍着手,“千一,这种主意也能想得到。万一被人知道是你捣鬼,害他们多花好多银子,会不会揍你?”
她在担心他?他的脑子倒也转得快,如果有人故意抬高价钱,只怕能多卖不少钱。
宇文琰心下满满的都是快乐,将数日来的不安一扫而去,“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明儿,就去找江传远,就说我想拍几幅画,为了保险起见,多找几个帮忙。不要太多,包括我在内就五个人。”
两个人又静下来了,你看我,我看你,素妍看上一两眼便垂下头去,玩耍斗篷的系带,“千一,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延后两年成亲?”
“你要陪你爹娘?”
宇文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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