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句话使姜曼妮心跳频率没来由的加快起来,但又不是很分析得出是怎样的一片心情——甚至连自己是在快乐还是不满,她都不清楚。
“啊,阿杰来了。”林伟伦指指远方走过来的康宇杰。
几分钟后,他们真的放了把火,把石屋里堆满的垃圾化为熊熊火红。
火舌从顶上冒出来,灰灰厚厚的烟顺着火端延伸,从窗口门口透出的火光照得三个人脸都红通红通的。他们全退在三四尺外,太热了,可是也太过瘾了!三人一副心肠,都想如果火永远不熄该多好。他们立刻又分头去找更多可以烧的东西。
远处周宏和贺倩如看见通天的红光,也兴奋的跑来加入寻找燃料的行列。
姜曼妮不时转头看被火映得耀眼的石屋。海水拍岸的声音夹杂着火焰嘶嘶燃声,在这空旷的地方听来竟有种说不出的空虚感。虽然大家都热络忙碌着,自己却觉得寂寞——就算找来再多燃料,让火烧得更旺更盛,也终归是要焚烧殆尽的呢!
她勉强把视线移开这份炙烈,向大海看去——还是一样沉重,唱着千年不变的音律。这把烧到两三个人高的火已经刺痛了人的眼睛,却影响不到海天深处那份凄暗沈郁的黑呵!
她深吸一口气,咳,难闻的气味已经掩盖了海水的气息。
“说真的,要不要把火熄掉?”贺倩如看看表,“三点了,你们要折腾到几点?”
“找东西装水来浇吧。反正迟早会熄的,早点弄掉也好,免得被人看见。”林伟伦边说边捡起一个保特瓶,转身跑去盛海水。
反正迟早会熄的。
姜曼妮有点留恋这把火。她转头看康宇杰,只见他也跟自己一样,怔怔望着火出神……
滚滚白浪翻腾。这是两星期来第五次了,他带着姜曼妮来到海边。
“时间晚了,我们回去吧。”颜飞轩揿熄手中的烟。
她斜靠在他身边,从他怀里掏烟出来抽。“等我再抽一管好吗?”
在海边或在他身边的姜曼妮,正常得像普通少女,会和他聊许多千奇百怪的话题,只是总限制在自己错乱的时空中。一回到家,她灿烂的表情立刻会笼上乌云,黯淡下来,甚至会问他:“这是哪里?”等他解释完,她就默然了,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对她来说,他依然是“阿杰”。
颜飞轩问过她,阿杰是谁?
姜曼妮大笑起来,回答:“你学我!我常常问你我是谁的。”
很好,他问不下去了。凝视她抽烟沉思的脸,他又会问,“你在想什么?”
她斜眼看他。“没想什么。你不总说我想太多,要我不要想吗?”
起码,他知道了那“阿杰”经常会问她在想什么。
就这样一点一滴的,从她颠三倒四的话里,颜飞轩渐渐拼凑出曼妮的世界——她不喜欢念书,不喜欢回家;她要玩乐,要喝酒,要狂欢,要朋友;她怕黑可又爱看夜海,怕机车可又爱央着他载。曼妮是矛盾的。
只是,他还找不到她的病因。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周围的时间停滞不前。
颜飞轩把工作以外的精力大部份都用来探索姜曼妮的内心,若非如此,他很可能在两星期前就再度背着来时的小行囊,像八年前决然抛开一切离开何家了。
他简直无法忍受和姜曼婷及何怀文同处在一个屋檐下,看着她依在何怀文身边吃饭看书,看着何怀文温柔执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香着她的脸蛋……老天,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真不相信何怀文会有心脏病,像他这样每天心脏要抽痛几十次,几百次的人可不都还是勇敢坚忍的活下来了吗?
每天晚上,他在床上翻过来见到姜曼婷一双柔魅的瞳眸,覆过身子又见到她那欲语还诉的红唇。气死人的是她就此停止了夜间喝咖啡的习惯,使他完全丧失了与她独处的机会。再如此下去,他不只要得心脏病,恐怕连精神病也会上身——若那天真的来临,曼婷是不是会像照顾何怀文或曼妮那样,用柔软细心的手指照顾他呢?
笑话。颜飞轩为自己荒唐可笑的想法点起一根烟。
“我姊姊是个圣人。”姜曼妮吐出一口白烟,眼睛对着海说话,像她经常一样,突然冒出些没头没脑的言语。
他呆了一下,圣人?他眯眼望她。“什么意思?”
“她和我不一样。我什么都想要,她好像什么都不要。可是她又什么都得到了,我却什么也得不到。”她说得古里古怪,让颜飞轩听得糊里糊涂。“从小就这样。我要很用功很用功念书,念得脑袋快炸了,才能及格,但姊姊轻轻松松就能得到最好的成绩,口上还会说『没什么,我随便念念而已。』别人赞她谦虚,可我听来就很假。”
“你……不喜欢她?”他听出语中的讥讽。
姜曼妮深深吸烟。“我也不知道。她对我很好。但她对其他人同样这么好,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没有分别?我从没见过她为自己争取什么,不像我,总要得很辛苦,要得很无助——你看她是不是圣人?这世上哪有人什么都不想要呢?”
“也许她要的,只是压抑而没有表现出来?”他喃喃似在问自己。
姜曼妮也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说着心中结:“她是圣人,我是比平凡还平凡的人。我想吸引爸妈注意,要大家关心,可是非得等到我病了痛了,他们才会注意我。姊姊什么都不用作,周围人的注意力就会像河水流进大海般,自然而然集中在她身上——她在发光发亮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活在她影子底下的我,好挣扎好挣扎也榨挤不出一丝丝光芒!”
她激动了,手一扬,烟蒂脱手跌进大海里。“穿衣服也是,她随便穿穿就有型有款,像模特儿,好多人追。大家都把她捧在手心上,而同样父母生养的我,却怎么学化妆学打扮也还是个丑小鸭!所以我不喜欢回家,反正处处都比不上她!”
“你怎么会是丑小鸭呢?”颜飞轩凝望那张清丽的脸蛋,冒火的眼神是不平的,嘟起的小嘴是委屈的,每一寸表情都显示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但姜曼妮是漂亮的,有种让人自然而然想去保护她,去疼惜她的稚嫩气质。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姊,等你见过她,一定会认为我是丑小鸭啦!”
“我怎么会没见过……”他顿住,想起姜曼妮还是把他当成了那个阿杰。“既然你这么说,我相信你姊姊应该很美,可是就当她是玫瑰,你是蔷薇好了。玫瑰虽美,蔷薇也俏啊,硬要放在一起相比,或许蔷薇会被玫瑰的光彩盖过,但蔷薇自有她清新可爱之处,你何必把自己喻为丑小鸭,又何必硬要和她比呢?”
姜曼妮有点诧异的转头看他,一双眼睛晶亮如星。
“你真觉得我漂亮吗?阿杰?”
他心一跳,在她那双专注的,期待的,天真的眼光中迷失了。“是的,你很漂亮,曼妮,再也不要说自己丑。”
“啊,阿杰。”她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红唇微微轻启,两手勾上他的脖子。
原本在充耳不绝的海涛声渐渐远离,他的颈项不由自主地被她一点一点拉下,当当心心的,轻轻柔柔的吻住了那两片细嫩甜润的唇瓣……
她喜悦的在他嘴里叹着气,声音低低软软的:“你是爱我的,是不是?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说?”
颜飞轩猝然一震,想也没想就将她推开,站起身。老天,他在作什么啊!他不是阿杰,她也不是曼婷呵!
“阿杰……”她受伤了,身子缩瑟成一团。
他愣了愣,心脏被她眼眶里那两颗楚楚可怜的泪水攫住,在她身边屈膝跪下来。
“曼妮,对不起,我……”
“你要离开我了,是不是?阿杰,你不要我了?”她浑身发抖。
此时此刻,此情此境,他能说什么?他能作什么?
他将她搂进怀里,紧贴在胸口那颗隐隐作痛的心脏上,抚摸她如丝细发。“不是的,曼妮。我没有要离开你,我只是……情不自禁,只是一时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哪里……”
“你是康宇杰啊!你在我身边啊!傻瓜。”她破涕为笑,面颊在他胸膛前搓揉,“看来你真染上我的毛病了,真是笨阿杰!”
颜飞轩用两手捧起她的脸,不能让她再错下去了。“曼妮,听我说,我不是……”
姜曼妮摇摇头,制止他的话,也以两支软绵绵的手掌密密贴在他的面庞两边,双眼专注而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
“阿杰,再告诉我一次,告诉我你不会不理我,不会离开我。”她温暖甜蜜的气息拂上他的脸。
颜飞轩深深叹息了,屈服在她又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眼波里。
“我不会离开你……不会。”
不管人心里有再多解不开的结,地球还是以同样的速度在运转,不是吗?
姜曼婷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望,颜飞轩不再像前阵子一样紧盯着她不放,而她也借口要在去台湾之前将所有公事料理好,把自己的头给埋进了高高的公文堆里掩藏起来;办公以外的时间,她更干脆把自己当成娇弱小鸟紧紧依在何怀文身边,卑劣的想借着未婚夫来将颜飞轩驱逐出她的视线之外。
但即使他的面容不落在她视角膜上,每一根视觉神经纤维却都烙印着他的影子。
她疯了,姜曼婷肯定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从小到大,她何时如此记挂着一个人?为了医治曼妮而来到美国之前,她的日子是轻松自在的,从不用花费多少脑汁就能做好许多事,想对谁好就对谁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绝不汲汲营营去争取什么——或者说,因为她不用去争取,就能得到所有,因此纵使得到她也从没放进心里。
当然怀文是例外的。对她来说,何怀文是神,不是人。他在她家庭破碎的时候,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扶了她一把,给她依靠,给她温暖,她还是能像从前一样拥有一切,只是姜曼婷心里雪亮清楚,这是何怀文给她的。
如果那个浪子不横冲直撞的闯进她心扉,不像火焰狂浪般袭卷她的生活,她这一生或许能如此平顺安然地过完吧?
姜曼婷秀眉收拢在一起,两排贝齿在嘴里磨了又磨。她没有忘记颜飞轩对她说的关于何怀文的故事,更没有忘记那两次没有保留的,令她既爱且惧的热吻。可是,可是,真正让她心恨到发痛的是他老兄秉持一贯蛮横霸道的猎人行径,竟然去招惹上曼妮,三番两次在她面前上演煽情戏来刺激她!
想起颜飞轩眼眸望着曼妮时的那股疼爱神情,姜曼婷芳心飙起一阵强烈痛楚。
前晚,曼妮挽着他手臂央他出去玩,他即捉小猫似的搂着她纤腰就跨上机车!昨天,他让曼妮坐在他腿上,一口一口喂她吃饭,动作温柔好比喂文鸟宝宝!今晨,他把一脸还没刮的胡渣子往她嫩嫩的脸上摩擦,引曼妮笑得灿若花开!
这到底是对她的残酷报复?还是在宣告男人能多么寡情善变,游戏人间?
姜曼婷玉掌翻起,一拍桌子,娇声大喝:“这根本是虐待儿童!”
“姜小姐?你是认为我们不该雇用打工的学生吗?”茱蒂何曾见过上司如此愤怒纠结的表情,怯生生的问:“那么这次市场调查该调派哪个部门去进行呢?”
“啊?嗯?哦,不是,我是说,很好,就照你刚才的提议去作。”她抹去额头一把冷汗,浑然忘了自己正在和部下开会。
曼妮二十二岁了,论年纪当然算不得“儿童”啦,可是她的心灵确实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女,颜飞轩若安心要利用她或玩弄她,那勉强可以称得上是虐待儿童吧?
话说回来,大概没有受到虐待的孩子能像曼妮,脸颊一日比一日红润,身躯一夜比一夜丰盈,两颗眼珠灿烂如星,一朵笑容甜美似糖——她无法否认颜飞轩让曼妮脱胎换骨般健康强壮了,活动多了,说话多了,再也不昏睡不呆坐了。
唉,她能向谁提出控告呢?何况她又凭什么上街举牌抗议?他不曾说过爱她,她更甚之的表示自己喜欢当扑火的飞蛾嬉戏玩耍,既然现实如此,她也只能把苦水当蜂蜜往肚子里猛灌了。
捱到公事处理完毕,捱到灯火阑珊之际,她还是得回家面对无法逃避的……
“你最近瘦了。”何怀文抚摸她面颊。“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她把手绕到他腰后环绕,寻求一份支持。“工作累了点,没什么。”
“给自己放个假吧,去台湾前好好休息一下,嗯?”
“再说吧,还有好多事要处理。”
在楼梯口演出的这几句对话,几个小动作,完完整整落在颜飞轩眼里。
短短两星期,他已经练就了铁布衫和火眼金睛两大神功。也就是说,除了火焰会从他双眼中迸射而出,直取隔山之敌以外,他可以控制全身上下的细胞在一瞬间僵硬似铁,任他们如何亲亲我我,他也不会颤动分毫。
说真的,他颇为佩服自己,若生在古代,肯定是不世出的武林奇才!
“飞轩,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小婷已经定好了位子。”何怀文笑着对他说,“今天是我生日,她说一定要给我庆祝,就当是我们家庭小聚餐,如何?”
姜曼婷神情犹豫的推推他手肘,低声道:“我只定了两个位子呀,怀文。”
这暗示太明显了嘛,她并不希望他跟去!哼,不去就不去,他颜飞轩又不是跟屁虫,难道没有她加菜就吃不下饭吗?
一咬牙正想遂了她的心愿,何怀文却不妥协姜曼婷的暗示。
“要餐厅加个位子多容易,而且我还有事想顺便和飞轩交代一下——关于台湾的事。”何怀文深深望了他一眼。“一起去吧?飞轩?”
显然不容人拒绝的样子。颜飞轩点点头,这可是你未婚夫非要我去不可的哦!他在心里给自己找了台阶下,并没有忽略姜曼婷的脊梁僵硬挺直了,仿佛意识到这顿饭不会太好消化了。
用餐之间,颜飞轩发挥高段酷哥功力,表情谈话,举刀用叉,全都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冷淡自制。光看他一副满不在乎的外表,谁会知道他那目不斜视的眼光其实都被坐在他斜对面的美艳佳人充满而再容不下一丝空隙了?
尽管这些天中他没有再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