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怀文信任她,从来不怀疑任何追求她的男人。
或者该说,他信任的是他自己吧?怀文很清楚她是离不开他的,不是吗?想到风度翩翩的怀文,姜曼婷心中一定;但看见眼前这位始终对她心怀不满,一脸冷酷的颜飞轩,她又感到心脏被扔进了冰窖里,在零度低温中紧缩成一团。
越走近他身边,她越感觉到他狂傲的视线、他浓密的双眉、他无笑的嘴角、他微褐的肤色、他宛如一堵墙般魁梧的身躯,甚至他挺拔的站立姿态,全身每一处都混合成凶猛残忍的漩涡,等待她一步步走进这会将人碾绞得粉身碎骨的力量中心。
老天,她真想逃。
但颜飞轩已经很有绅士风度的弯起臂膀,她只好硬着头皮将玉手搭在他硬如坚石的臂弯,两人在无言中相偕走进餐厅。
史蒂文一见到姜曼婷,顾着笑也来不及,过去小小语言纠纷自然既往不咎,两位男人见面握了手就算言和,三人在尚称愉快的气氛里闲聊用餐。
晚餐用毕时,姜曼婷从皮包中拿出装着钻石项链的水晶盒,退还给史蒂文。“史蒂文先生,好遗憾这条美丽项链并不适合我。”
史蒂文两眼瞅着她,似乎想探索这位美女的真正心意。“姜小姐是认为——这份礼太轻?”
“确实太轻了。”姜曼婷摆起正经表情说。她并没有错过颜飞轩眼里一闪而逝的轻视,她真不懂自己究竟是哪辈子招惹过他,为何一言一行总要引起他的不满。气恼之余,她心口竟还略过一阵隐约的莫名的疼痛,但却还是挂着淡淡笑容继续说:
“这条粉钻项链自然是美,论价值其实比不上装载它的水晶盒,而这只水晶盒的价值又比不上阁下送我这份礼的心意。既然我已经收下了您最重的礼,又怎么会看的上区区一条项链呢?”她举起白酒杯,对史蒂文微微一晃。“史蒂文先生,谢谢啦。”
从没听过如此有意思的拒绝方式。史蒂文忍笑回敬她,毫无不快,但却也不放弃的继续进攻:“等会儿我们换个地方去喝酒聊天可好?”
“不好,你趁人之危。”她笑眯了眼睛的拒绝,让人无法生气。
“那要到什么时候?”
“我们举办庆功会时,你自然就是主角了,到时人人都抢着陪你喝。”
史蒂文呆了半晌才扬起嘴角。“我想不签都不成。”他也爽快,从口袋里掏出金笔在预备好的文件上一挥。“好啦,庆功会什么时候办?”
“你一句话。”
“你真是有办法,姜小姐。”他半是赞叹半是醋酸的说,“不知道何董事长用什么手段才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他是个很体贴员工的老板,如果是别有目的的客户,他肯定不会让我单独赴会。”她避重就轻的曲解他的话。“颜总经理刚上任不久,就让我们公司上上下下全体称赞他的工作与领导能力。史蒂文先生一定也已经了解他这人可是直来直往得很,绝不会在客户背后耍花样,贵财阀以后可以放心与他合作。”
史蒂文朗声大笑起来:“好,好,我明白了。但现在至少可以陪我小小庆祝一下吧?”
姜曼婷浅笑中执起酒杯,姿态曼妙地酌一口。“祝我们合作能比以前更愉快!”
吃完这顿丰盛的美食,颜飞轩简直不知道一口口吞进腹中究竟是海鲜美酒,还是无可计数的惊奇与疑惑。
无论以财力、势力或外表来说,举止潇洒迷人的欧洲名门公子史蒂文,都没有理由让任何女人拒于千里之外——她和何怀文不过是订了婚,大有选择更好对象的机会和条件,为什么她会推得如此干干净净?
难道她想放长线等更大的鱼上钩?可是,在鱼池中等待一口吃下她这美味嫩饵的超大型鱼儿可不只史蒂文一条。从各方面的传闻中,颜飞轩却从未听到姜曼婷接受过任何男人的追求,甚至还避之唯恐不及。而这些男人中条件比何怀文更好的委实不在少数。
姜曼婷莫非……真和他原本设想的拜金女人有极大出入?她真心爱着何怀文?
让他产生问号的不只是姜曼婷,还有何怀文。在何怀文交付给他的工作范围里,颜飞轩当然料想到自己不可能从其中找到任何“证据”,但他还是设法在最短时间内将手边能掌握到的一切资料全数过滤一遍,才宣告放弃。但他真怀疑何怀文会甘心放弃八年前那件事……
尤其他的直觉告诉他,何怀文这次找他回来的目的绝非如此单纯!但现在唯一可能让他找到蛛丝马迹的,就只剩下二楼的书房和何怀文的卧房。
然而,到今天为止已经接连三天了,颜飞轩趁半夜潜进书房里,用小型手电筒无声地探索,却还未发现任何可疑的资料。他怀疑姜曼婷会不会知道什么?既然何怀文放心将几乎整个何氏财团的控制权交到她手上,也有可能……
不,我不愿相信!
颜飞轩对自己心里突然发出的声音感到讶异,曾几何时,他竟然开始帮姜曼婷说话了。他甩甩头,无暇深究,继续敲打电脑键盘,忙碌的将一些档案拷贝到磁碟片中,准备带出书房再仔细研究。
门口传来脚步声。
他警觉的收起磁碟,关上何怀文的电脑,整个人钻进书桌底下仔细聆听。
又没有声音了。他不愿冒险,悄悄贴在门边,又听了好半晌,确实没有声音再传来后,才轻轻转动门把,拉开一条细缝……
一个穿着鹅黄色睡衣的长发女人,背对着他矗立在书房门前。
他惊讶不到一秒钟,立刻恢复镇定,因为他从轻盈的背影认出她是姜曼妮。她就这么站着,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好像一片云似的飘飘然。
颜飞轩挣扎着该怎么作。姜曼婷说过她妹妹神志不清,就算看见他半夜出现在二楼,说不定也不会有反应;相反的,也可能突然大嚷起来。但他若不离开书房,谁知道姜曼妮会在这里站多久?比拼耐力的结果也说不定还是会被她发现……
颜飞轩祈祷她最好快快离开,而且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没有犹豫多久,姜曼妮突然像雪人遇到阳光,身子就在他眼前融化软倒。根本来不及他冲出去伸手相扶,砰的一声,她已经躺在地上。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颜飞轩脑里已经掠过他能采取的两条路。这倒地声很可能引出睡在书房左右房间里的何怀文或姜曼婷,他虽然来不及跑下楼,但可以关上书房门,躲在房里直到他们照顾好姜曼妮后再溜出去;可是,这声其实并不算十分响亮的声音,也可能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他关上门等待的结局,就会演变成也许需要紧急救援的姜曼妮错过抢救时间而发生不幸……
关门或不关门只是他一瞬间的挣扎,他怎可能放任她不顾?颜飞轩迅速离开书房,轻轻关上门,将姜曼妮从地上抱起。
事实上,就在颜飞轩抱起姜曼妮的同时,何怀文的卧房门也敞开了。
“发生什么事?”他的表情有些微惊讶,却仍不失镇定。
“她昏倒了。”颜飞轩横抱着姜曼妮站在走廊上,只简单的陈述事实。
两句对话间,姜曼婷也从她房里走出来,没有迟疑就跑到颜飞轩身边,神色紧张的观察妹妹星眸紧闭的脸蛋。
“她没关系。”姜曼婷对紧绷着脸部表情的何怀文说:“不用担心,怀文,她只是老毛病,一会儿就会醒的。”
何怀文深沉莫测的视线只集中在颜飞轩身上。他放松脸部紧绷的肌肉,缓缓说:“飞轩,麻烦你送曼妮回她房间。”
但颜飞轩还没有动作,怀中的姜曼妮竟已醒转,正张着一对清灵的眼睛凝视他。“阿杰。”她轻声叫他。
颜飞轩心骤然绞起一阵疼痛。这女孩身子好瘦好轻,应该是二十几岁年纪的白净脸庞,却盛满十几岁的稚气,那两颗黑眼珠亮晶晶的,好像看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似的对着他直瞧,柔软的嘴角还在用一个陌生的名字叫他。
“曼妮?”姜曼婷没有错过妹妹的声音,“你在叫谁?你认识飞轩吗?”
颜飞轩缓缓将她放落到地面,一手仍有力的支撑她的纤腰,怕她又突然发软。
姜曼妮双手还依恋在他身上,扶着他的臂膀不舍离去。“阿杰,不要离开我。”她柔柔的嗓音和眼里的泪水都让人无法拒绝。
在一阵冲动里,他脱口而出:“放心,我不会离开你。”
她默默的痴痴的看着他,浑身上下笼罩在雾般的忧愁里,一双柔软小手从他手臂滑到他肩膀,又抚上他的脸,在他眉宇间摸索,好像要再次确定他不是梦,不是幻。
“阿杰,音乐响了,我们……”
蓦然间,那对盈盈亮亮的眼睛一迷蒙,颜飞轩还来不及在心里低呼——啊,她又要昏过去了——姜曼妮整个人已经滑进他的臂弯中。
姜曼婷慌忙伸手来扶。“曼妮!”
昏昏黄黄的灯光,好柔的音乐在耳边流动……
这是哪里?她努力集中视线,企图穿过脑海中的一片朦胧……
景象逐渐地清晰起来,姜曼妮看见拥挤的舞池,一对对十几岁的男女紧紧依偎彼此,想挪出更大的空间滑动,想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女孩或倚在男友肩头,或将面颊贴在舞伴胸前,男孩要护着女伴,注意脚步的挪动,不要碰上别人。有几对喁喁细语,有几对藏身在更为黑暗的角落里忘情拥吻……
其中也有两个女孩成双或两个男孩成对的,像她和贺倩如。没有男伴的女孩在这种舞时间,也只能互相作伴来过过干瘾。
贺倩如一张小嘴叽叽喳喳在她耳朵边动个不停,大大降低了浪漫气氛。“曼妮,我们等下转个圈,你注意看在你左后面那两个男的。很久以前我就看过他们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每次他们两个跳起吉鲁巴来,哇,起码三分之一的场地都会被他们占掉,大家都会停下来看他们跳。他们调皮得很,忽然踢一下左脚,忽然跷一下右脚,圈子转得又快又大,简直叫人眼睛离不开,不知道下一秒钟又要换什么花样了。等下换吉鲁巴音乐的时候,你就可以好好见习了。”
“就是你上次要教我跳的那种舞?拜托,我光看头就昏了。能跟上你们跳摇摇舞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就别再逼我跳别种舞了吧?”她真是兴趣缺缺,喜欢沈淀在舞厅与世隔绝的热闹气氛,不表示就喜欢自己动身体跳舞,尤其是像她这种没有音感,手脚里又没有运动细胞的人。
贺倩如不高兴的轻轻拉扯一下她绑在脑后的马尾。“你就是这样,试也不先试试就说没兴趣。连跳舞都要我逼你才来。怎样?来过几次发现很好玩了吧?早就该听我的话,多出来玩玩不是很好吗?老闷在家里怪不得会犯什么头痛病,弄得你要死不活的。”
“是很好玩啦,不过……”
“嘘,不要说话,他们在看我们了。”
贺倩如立刻堆起一脸柔媚的表情,让她觉得好笑。和倩如假凤虚凰的跳慢舞,她图的是一种气氛,可不像倩如摆明了要吸引男生来交换舞伴哪。倩如总说来这里不找个男生跳跳舞不过瘾,害得她上次被逼着和一个大色狼跳,对方一开始就快把整个人OK绷似贴到她身上去了,吓得她落荒而逃,真丢脸。
“喂,来了来了。”贺倩如小小声的贴在她耳朵旁边说。
“小姐,交换一下舞伴如何?”
虽然有贺倩如的预报,但听见低沉的男声突然在背后响起,她的心脏还是突地震动一下,身体肌肉也紧张了起来。她和贺倩如对望一眼才分开身体。下一秒钟,她已经被一双结实的臂膀给接过去了。
那人把手放在她腰上,她将手很自然的放在他肩上,但身躯适当的和他保持距离。幸好他没有用力拉她,挺绅士的。
“原来你的腰比我想像中还纤细,只是被宽大的棉衫遮住,看不出来——喂,你跟朋友一起来吗?你们坐在那边角落嘛!还有个戴耳环的男生,我没看错吧?”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很好听。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垂着眼睛猛盯着他衬衫胸口的钮扣。
“我也是和朋友来的,今天只有两个人。你常来吗?”
“一星期最多一次而已。”她小声回答。
“我常来。今天本来不想来的。一早和小伟——就是和你朋友跳的那个——约在巴尔可。你猜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在干嘛?蹲在地上吃棒棒糖。妈呀,我差点想转身走掉,假装不认识他,可是已经被他叫住,只好跟他一起蹲在地上看女生。看得无聊死了。他说,阿杰,去跳舞吧。我们就来了,差点没位子坐。平常和朋友整票来,一坐就占了一整排座位,可是星期天要找齐他们可比登天还难,全跟女朋友跑了。喂,你还在念书?”
听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突然冒出不相干的问话,她愣了愣,摇摇头:“我休学了。”
“那些朋友呢?全休学了还是学校倒闭了?”
她笑笑:“没有,有些是高中同学,休学以后很久没见面了,今天约出来玩。”她头垂低低的,这人不用她费心想话题,就会自动自发冒出许多话来,让她心情比先前轻松很多。她不像贺倩如这么健谈,最怕碰见和陌生人跳舞时两个人都默不吭声,在尴尬气氛中跳完了点点头就分手,总让她觉得很别扭。
“你笑起来很可爱耶,让人觉得好亲切,像小孩子一样毫无心机的。”
这算赞美吗?她还是只能微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喂,说话啊,不要一直我一个人唱独脚戏,好像我很聒噪似的。我平常可没有这么多话哦,你再不说话我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要我说什么?”她傻兮兮的反问。
“你几年次?我五十六。”
“五十九。”
“哇,我还以为你是五十七的,看起来比实际年纪成熟。”
这已经是第三首慢曲了,要不了多久,快节奏的吉鲁巴音乐和刹时将亮起的灯光就会破坏这份浪漫情致,再次把疯狂热闹的气氛带到这个与大人隔绝,没有升学压力没有父母责骂的世界。
“待会儿和我跳吉鲁巴好不好?”他爽快的问。
她抬头,歉然的笑笑:“我不会。”
“我教你。”他毫不犹豫的说,“很容易的。”
“我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