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九歌看着他,露出苦思之色,一旁思烟上前半跪到她面前,哽咽道:“夫人,您不认识了么?这是您的孩子,四殿下啊!当年他们把四殿下抱走时,您被打晕了才放手,如今殿下来看您了啊!”
甘美站在三步外,安安静静的和她对望,半晌,卫九歌才喃喃道:“孩子?”
“对!”思烟眼睛一亮,卫九歌却又缓缓看向了苏如绘,迟疑着问:“那这两个……”
“这是苏家小姐,夫人记得吗?几年前送炭来的就是她。”思烟顿了一顿,到底还是把旧情说了出来,卫九歌偏着头想了想,忽然道:“我确实有个孩子!”
思烟一怔,随即大喜:“四殿下……”
谁知卫九歌说完,忽然一声不响的晕了过去!
甘美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苏如绘也急忙俯下身去摸她的脉,思烟急道:“苏小姐可懂医术?”
“……一点点。”苏如绘因着自己被秀婉暗中下药,在家中住的几个月,倒是临时看了几本医书,勉强辨认出几种脉来,她本来只是想记住卫九歌的脉像,然后寻机会去问医师,以确认卫九歌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毕竟如今甘美在,她也不便多说多问,此刻见甘美和思烟手足无措的看向自己,才知道这两人居然是半点医术也不懂的。
硬着头皮把完脉,苏如绘清咳一声,垂首道:“夫人无恙,只是身子太虚的缘故。”
甘美和思烟都松了口气,甘美缓缓放下卫九歌,将氅衣盖好,指了指殿外,压低声音道:“苏小姐,我们出去说话。”
思烟留下照顾卫九歌,苏如绘将自己的暖炉放到卫九歌怀里,这才跟着甘美出了殿门,想到甘美方才叫自己出来时的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她在甘美身后嘴角勾了勾,也不知道是到昭华宫后,德妃纵容出来的呢,还是……他原本就是如此,只是被刻意压制伪装的?
雪又下了起来。
一片清寒中,暗香却更浓郁了一些。
“你在这里等着。”苏如绘见甘美一直向殿后走去,轻声对浮水道。
浮水点了点头。
苏如绘追上甘美的步伐,却发现他向一个偏僻的小门走去,小门上的锁早已朽坏,只是虚搭着,甘美轻松扭开,一出门,冷香扑面,苏如绘惊讶的发现,之前她需要穿过一座桥才到达的红梅林,此刻已在面前。
“此地名叫烈雪园,母亲没有失宠前,最爱来的地方。”甘美的氅衣给了卫九歌,此刻只着夹衣,在雪中冻得嘴唇苍青,可他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根本无所谓这样受冷一样。
苏如绘开口:“当初第一次见到殿下也是在这里。”
“我那时候刚刚知道自己身世,很想很想亲近她,但又怕被人知道,后来发现了那扇门,所以每次有人从淑月殿前走过,我就赶紧溜到这里来,遇见了人,也当我是来折梅花的。”甘美淡淡的道。
“既然如此,那次殿下已经藏好,臣女并未察觉殿下的存在,殿下为何要拿走臣女的暖炉?”苏如绘疑惑的问道。
甘美讥诮一笑:“那次我躲在殿门的缝隙里看到你在淑月殿附近走来走去,接着就向梅林走去,又知道你是皇祖母身边的人,也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过看你年纪不大,想吓唬吓唬你,最好让你认为梅林闹鬼,以后不敢去。”
苏如绘心道,我可是比你还长两岁的,你想吓唬我,却没想到反过来被我吓唬了吧?
“那后来殿下又为什么要走臣女的暖炉?”
“反正你不大想要了,我想送给母亲用,就说我玩了玩丢在梅林,让思烟姑姑说是捡到的。结果姑姑不肯拖累你,抽空送了回去。”甘美淡淡的道,“母亲疯后,除了霍贵妃暗中照拂一二,但怕皇祖母与皇后、淑妃发现,霍贵妃也不敢太过着痕迹,之外就只有你伸过手,我以前总觉得你和贵妃一样不是恶人……隔了这么多年,你忽然到淑月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如绘张了张嘴,小李子所言之事委实过于重大,她想了片刻,才道:“臣女只是好奇,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疯了?”
“你好奇她做什么?”甘美警觉道,“这宫里莫名其妙没了的人多了去了!”
“臣女以夫人歌过的词曲问薛师傅时,师傅说过一些往事。”苏如绘含糊的道,“似与顾太一有关?”
甘美半晌不答,苏如绘偶然转头看他表情,却惊讶的发现他俊秀的脸庞几乎完全扭曲起来!
“薄信小人!以后不要在母亲面前提起!”甘美咬牙切齿的说道!
苏如绘心中一动,脱口道:“难道夫人是因为提起了顾大人,所以才……”
“不要说了!”甘美心头大恨,忽听一个悠悠的声音传来:“此事与顾太一关系不大,璎华夫人真正发疯的缘故,应该问淑妃!这才是淑妃多年无宠,这几年方略好一些的缘故,对么?四弟!”
两人齐齐惊讶望去,却见小门中施施然走来一人,玄裘乌发,正是甘然!
“二哥!”待见到自己的兄长,甘美的愤怒不忿却像是瞬间收了起来,他举止如常——带着几乎习惯性的呆板向甘然行了个礼,连表情也木然了许多。
苏如绘欠了欠身,甘然走到近前,静静看着甘美,半晌才道:“澂嫔娘娘死了。”
“弟弟知道。”
“荣寿公主在昭华宫里哭得厉害,德妃怎么也哄不住她,只得带到德泰殿去了。”
“……是么?皇祖母仁慈,一向也疼爱荣寿,见到皇祖母,只怕荣寿就不会再哭下去了。”
“四弟错了,皇祖母和长公主、德妃娘娘,再加一个丹朱郡主,也没能哄停,如今太医都被召了过去,硬灌了一碗安神汤,荣寿才歇了下去。”甘然悠悠的道,“除了澂嫔娘娘,谁都知道荣寿最信任最亲近的是你!如今澂嫔娘娘故去,你却走得不见人影,若无合适的解释,恐怕谁都会认为你无情无义……毫不顾恤幼妹!”
甘美漠然道:“合适的解释?”他嘴角勾出一抹讥讽,“二哥就直说,希望我怎么做吧?”
“不是孤希望你怎么做,而是你若想澂嫔娘娘白死,不妨继续待在这里,也不必去理会荣寿。”甘然淡淡的道,“你若不想澂嫔死不瞑目,拿自己一生韶华加最后这条命为你挣来的前途……从那边出去,偏门出了琼桐宫,去倚晴斋的小路你比我熟悉!半个时辰后,孤会派人找到你,带去德泰殿回话!”
甘美刷的转头,深深看着甘然,半晌才一言不发,照着他指点的方向去了。
“等一下!”苏如绘下意识的道,“四殿下的氅衣……”
“就是要不穿氅衣,才能在半个时辰内见效果!”甘然面无表情道,“老三老五都在德泰殿!”
第三百三十八章 璎华
“你怎么跑过来了?”甘然收回目光,伸手握了握她指尖,皱眉道,“暖炉呢?”
“璎华夫人刚才晕了过去,我给她先用了。”苏如绘微蹙着眉尖,“你是专门来寻四殿下的?”
甘然点了点头:“荣寿哭得实在厉害,老三老五刚才在德泰殿陪着皇祖母,皇祖母很不痛快,我便说出来寻他。”
“半个时辰后会不会太慢?”苏如绘担心道。
“不会。”甘然随口道,“我会说是直接派人去倚晴斋,只是老四躲得太偏僻,一时间竟没找出来。”他握着苏如绘的手,“别在这里,去殿中避风处吧……你现在跑过来做什么?”
苏如绘一惊:“太后……”
“没什么。”甘然轻声打断她的话,低头替她整了整披风,苏如绘见他神态平静,心下略安,这才道:“有一件大事。”
甘然嗯了一声:“什么?”
苏如绘停下脚步,忽然伸手搂住他脖子,男子身量颀长,甘然虽然只长她数月,苏如绘却只到他肩头,此刻借力踮起脚尖,才够到了他耳侧,甘然不明所以,俯身在她鬓边轻轻吻了吻,正要戏谑,却听苏如绘轻声说起话来。
他越听神色越愕然,禁不住一把抱住苏如绘的腰,低声道:“此话当真?”
“若不是推测事情有几分是真……我做什么要告诉你?”苏如绘微怒着跺脚,顺势松开了他。
甘然却依旧揽着她的腰,吐了口白气:“如绘,这事太大了。”
“所以,我被柔淑骗了,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可我们知道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苏如绘有点儿咬牙切齿,“我还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你几时派人去抓车非胡?我一定要好好收拾她!”
“一个奴仆,早就到手了!”甘然随口道,“我本打算寻到了老四后去告诉你。”
苏如绘正想继续问下去,甘然忽的低头,吻住她的唇!她一惊,下意识张口欲呼,哪知甘然却趁机叩开她齿关,趁势入内!苏如绘又惊又羞,伸手欲推,却哪里推得动?甘然在她唇上肆意良久,他乃习武之人,气息悠长,放开时苏如绘已经浑身瘫软,伏在他怀里喘息半晌,才恢复了些气力,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看向甘然:“你……”
“你把这事告诉我,我高兴的很。”甘然抚着她散在身后的长发,悠悠一笑,柔声道,“如绘,我知道你性。子,你不是信我,此事是绝对不会告诉我的。”
苏如绘看着他,甘然轻笑道:“我高兴的极了……嗯……”他正在琢磨怎么说才能叫苏如绘消了气,却见苏如绘冲他嫣然一笑,甘然顿时毛骨悚然,果然,苏如绘接着,狠狠一脚踩在他靴上,用力一碾!继而伸手探入他袖中,贵族少女保养良好的长甲捏起两块肉,下死劲的一拧,甘然低呼一声,失声道:“这么狠?”
“淑妃和璎华夫人是怎么回事?”苏如绘报复完毕,收手回袖,无视一个劲的揉着痛处的甘然,若无其事的问道,仿佛甘然此刻臂上、脚尖的伤压根就跟她没关系一样。
甘然生怕她又因此动手,陪笑道:“我也是刚刚知道。”
“贵妃身边的姑姑们告诉你的?”苏如绘想起方才甘美曾言,贵妃暗中一直照顾着璎华夫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霍贵妃要对这个在自己最痛苦时夺走长泰宠爱的卫九歌这般好,但苏如绘觉得甘美应该不会弄错。
“不是。”甘然摇头道,“是甘棠那边传过来的。”
苏如绘古怪的看了他几眼:“我一直以为你很信任泽惠殿。”
“你想多了。”甘然一本正经道,“我当然信任三弟。”
苏如绘无心说笑,催促道:“快说,难道是淑妃害了璎华夫人发疯?那为何淑妃和三殿下反过来痛恨四殿下与璎华夫人?”
“事情其实也不复杂,沈淑妃看似贤淑良德,大家风范,其实自恃名门望族出身,骄傲的紧,卫九歌没疯的时候嘛……也差不多,何况卫九歌进宫时,皇后刚生下太子没多久,我的母妃因产下已死的公主被太医叮嘱一年之内不能侍寝,剩下位份最高最得宠的,也只有现在的淑妃、德妃了。”甘然淡淡的道,“其中对卫九歌最痛恨的就是沈淑妃,德妃善妒,反正是看谁都不顺眼,倒没有特别针对卫九歌。”
“然后呢?”
“然后淑妃自然争宠争不过璎华夫人,位份也不及,而且璎华夫人本就是卫家血脉,因前朝事受牵累才误落风尘,后来又被卫家拒绝认祖归宗,一腔怨恨,便尽数发作到了沈淑妃身上,沈淑妃那时候因为被德妃殴打过,虽然新平郡夫人进宫向皇祖母哭诉,让皇祖母发作了德妃,可父皇究竟宠德妃一些,所以宫里本就有几分觉得她好欺负,璎华夫人盛宠时,连我母妃都不及,可不是将沈淑妃压得喘不过气来?”
苏如绘皱眉道:“沈淑妃自然是不好欺负的。”
“名门望族,讲究清誉,就算害人,也是不动声色,卫九歌到底是年轻轻狂,虽然是卫家血脉,却自幼沦落风尘,风尘里当然也有种种龌龊手段,偏偏她生得好,从小被当魁首养大,头一个入幕之宾就是你那师伯,状元出身、世家子弟顾太一,接下去卢王、父皇……哪一个都把她当宝,所以最大的苦头大约就是被顾太一抛弃了。”甘然悠悠的说道,“沈淑妃因此暗地里叫沈家弄了一个方子进宫,趁璎华夫人小恙,一剂药把她弄得神智模糊!就是这样,父皇舍不得她,还是叫她住着琼桐宫,几年后甚至又弄出了一个甘美……淑妃和老三怎么能痛快呢?”
苏如绘有点想不通了:“淑妃在璎华夫人手里吃了亏,自是恨她,可三殿下出生时,似乎正是璎华夫人因疯失宠吧?为何三殿下也这般恨着四殿下?毕竟三殿下只听淑妃转述,轻易不会有那样的恨意的。”
“淑妃早先宠爱也不是没有,只是比德妃还要差一些,与皇后差不多,否则也不会有甘棠。”甘然道,“全因她谋害璎华夫人,落了把柄在人手里,不得不受他人辖制,而且最后还是让父皇知道,从此厌恶于她,连带甘棠都被迁怒,甘棠心性高傲,怎么会不转怒老四?”
第三百三十九章 阀阅
苏如绘好奇道:“淑妃到底落了把柄在谁手里?莫不是贵妃娘娘?”
“我母妃那时候因思女成疾,病得死去活来,足足到长泰十八年初才开始康复,哪里有工夫去管璎华夫人与沈淑妃?”甘然摇头,“而且我觉得母妃似乎一点都不恨卫九歌,甚至还对她颇有好感。”
苏如绘想不明白了:“难道卫九歌当初盛宠时也照拂过贵妃?听你说的,她似乎不像这种人啊?”
“这倒不清楚了,念梦姑姑说得含糊,泽惠殿那边也没传详细,此事我母妃不想多提,我也不便问太深。”甘然挽住她的手,“不要站在风口,寻个地方避一避罢。”
苏如绘跟着他挑了淑月殿后一个偏殿进去,虽然四下积尘甚厚,风倒是被挡在外面了。苏如绘道:“你说出来寻四殿下,这会却躲在这里,不担心太后知道么?”
“皇祖母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废弃太子之事,哪还管得了许多?”甘然微微一哂,眼中露出一抹黯然与复杂,道,“皇祖母究竟上了年纪了。”
若是还年轻时候的嘉懿太后,自然不会顾此失彼,但太后到底上了年纪。其实后宫也不是没有能干的人,周皇后垂帘听政或者不及太后,但她和沈淑妃无论是谁,单独打理好六宫却是没问题的,不过一个人能做好的事,两个人却未必了。
最紧要的是,周皇后空有母仪天下之称,上面究竟压着太后与长泰两人,做事不免束手束脚,哪儿有太后令行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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