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贵妃。”苏如绘张了张嘴,在母亲的注视下,到底艰难的吐出了答案,“甘然告诉过我,贵妃是宫里最恨皇后的人。”
安氏抚着她脸庞,心疼道:“我的儿……”
“当日,周皇后和周弃病等人,注意力皆放在了白玉金参上,只怕都没留意到我的装束。”苏如绘轻声道,“而且皇后和太子也不会把我和卫羽青算计到一起去,当日对我印象深刻的,大约就是被我斥责的端木劲,在我手里吃了亏的宋采蘩,还有从那时候起就留意着未来后妃的卫羽青……端木劲是宁王后的侄子,宁王后,素来与贵妃交好,但宋采蘩也曾与怀真郡主亲善。”
她咬了咬嘴唇,“这么说,那个伺候了周意儿七年的新荷,竟是……贵妃的人?”
“嗯?”安氏诧异的望着她。
“年初秀婉病了,青雀和红鸾……崔御妻没进宫之前,还和周意儿一起住在鹿鸣台,比邻而居,因这个缘故,周意儿不时叫新荷……就是长泰廿六年,霍清瀣、张眷坠湖后,周意儿身边原本与秀婉一起调过来的使女秀英被牵连,之后换来的新荷,过来帮着伺候,以及照料秀婉。”苏如绘沉声道,“有一回我提前从德泰殿回去,看到她从我内室出来,只是当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她又说是秀婉叫她去拿药,我也不想贸然驳了周意儿的面子,故此不曾声张!”
安氏皱眉:“若那荷包当真是你的,倒有可能是新荷当时偷取的,时间也对得上。可照你这么说,那新荷就算是从第一天过去帮手就潜入你内室,但你随身衣物何其之多?她又不是秀婉,怎么可能那么短时间拿到特定的荷包,还不让你察觉异常?但秀婉又是太后的人!”
苏如绘冷笑道:“其实这也很好猜,我那贤惠的周家姐姐之前可是不必秀婉禀告,就直接进我内室的,再者她住的院子在我隔壁,两边格局根本就是一样的,住处是太后叫齐云嬷嬷安排的,两人器具都是一样,便是摆放上,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也是差不多,而母亲也知道,我们自己带进宫的箱笼固然不同,可数量大小,为了不出风头也不被小看,当初也是彼此打听着准备的,这些年来,母亲进宫探望带给我东西,也不会越过了英忠侯府!周意儿到我内室次数多了,我有时候开箱子也不避她,内室就那么点大,哪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她岂会心里没数?就是我对她内室,那时候也是清楚的。”
安氏沉吟着,却听苏如绘已经带了哭音:“母亲,若真是贵妃所为,你说甘然他知道不知道?”
“他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安氏冷静道,“就好像如今对于霍贵妃而言,今上当年想不想立她为后一样,因为未央宫的主人已经是周之子了!”
苏如绘立刻噤了声。
安氏悠悠道:“我的儿,楚王对你的真心有多少,用处并不太大,因为这世上彼此相爱却不得相守的有情人太多了,关键是,他有没有娶你的机会和能力,而你,有没有让他一直无法弃绝你的能耐?”
“那和当初嫁给太子做侧妃有什么两样?”苏如绘哽咽道,“这样彼此算计提防的日子有什么好过的?”
“别说夫妻,就是亲密如母子之间动一些小手段,有一些算计也不是不可能。”安氏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的道,“你大嫂刚才提到一件事情,是你二哥这两天都不太痛快?”
苏如绘愣了愣,才接口道:“二哥或者没见过刘家九小姐,心里有些没底?”
“哼,你才说了彼此算计的日子不好过,就在为娘的面前敷衍了么?”安氏瞪她一眼,“你敢说你瞧不出他不快的缘故是因为被过继?”
“父亲自来对二哥冷淡,如今虽然是为了二哥好,可就这么把他过继出去,二哥心里到底不太好受。”苏如绘讪讪道,“但如今太傅去世,父亲和大伯他们终日为家族担忧,我也不忍去提醒父亲。”
安氏摇头:“我的儿,你到底年轻天真,在宫里看人看事,大部分时候还算聪明,到了家里,便什么都往好处想,却不知道皇宫里勾心斗角,咱们这样的人家,难道就是清水池塘不成?”
苏如绘张了张嘴,便听安氏提点道:“先说你二哥过继这件事情,最主要的目的,其实就是与刘家联姻,而刘家的这个女儿,不但是嫡女,听说人也是极好的,虽然是联姻,可也不愿意许给你大伯家那几个不成器又全是庶出的。你三叔未成婚,你大哥已经娶妻,所以他们只能在你二哥三哥里面挑……过继你二哥,承嗣继爵,又娶得刘家嫡女,这么好的事,我给了庶子,你觉得如何?”
“母亲贤惠大度,待庶子犹如亲生,自是帝都人人称赞。”苏如绘道。
安氏笑了:“这会没外人,你是我亲生女儿,不要搪塞!”
“刘家看中的人应该是二哥,一来,二哥虽是庶出,但一身军功却并非完全承受父荫而来,未投军前,还曾在御前比武胜出,那年进宫穿的织云绸,就是二哥赢来的,三哥能够做成太子伴读,亦是二哥立功惠泽,二哥乃是有真本事的,这对于长年与北戎打交道的刘家来说,显然格外看重;二来,三哥不但是嫡子,还是幼子,虽然下面还有一个我,可我长年在宫中,自古小儿子就是最得宠的,父亲与母亲对三哥也是明着比对大哥、二哥纵容,三哥性格说得好听是飞扬跳脱,实际上也可以说成骄横霸道,但就我见过的刘九小姐看来,那也是个骄傲的人,三哥与她合得来还好,若有分歧,怕两人都不肯相让,反而不美。”苏如绘沉吟道,“此外,二哥并非母亲亲生,过继之后,三叔虽然有关乡侯的爵位,可他性喜游历,几乎不在帝都,在权贵中的人脉几近无有,除了爵位外,根本无法给二哥提供更多的帮助,这样,二哥也会更倚重妻室。”
更倚重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更好控制。
第三百五十八章 母诲(下)
安氏这才微微一笑,点头赞许:“你还漏了一点——你二哥不是我亲生的,而他的生母芮氏已死,过继之后,我这个嫡母对他也插不上什么嘴,若是你三哥,到底是亲骨肉,就算不喊我母亲,改喊二伯母,养这么大的儿子,私下里说他十句,没有可能一句不听的。就算刘家女儿不必到我面前来立规矩,少不得要看些我的眼色喜好,可若是你二哥……我却不能如此,免得干涉多了,他心里不痛快,反伤了从前的感情!”
安氏感慨道:“无怪刘家要派戮蛮侯来,这份眼力魄力,连你大伯都赞叹。”
阀阅望族对嫡庶的区别看得极重,放着年纪与刘素冠相仿、论文论武都有尚可的评价、举止行为也无劣迹的嫡子不取,反取庶子,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作为,单看每朝每代,无论中宫所出子如何平庸,都有一干老臣舍生忘死的力诤从古制立嫡子可知……何况刘素冠,亦是嫡女。
苏如绘咬着唇问:“二哥的不开心,是作给母亲看的?”
“你大伯和父亲,也不是傻子,尤其你父亲重视嫡庶之分,对你二哥一向淡淡的,外面虽然都说我对庶子好,可你也知道,我最疼的,还是如铁、如锋和你。”安氏淡淡道,“我倒不是怪芮氏,只是不是自己生的,我又不是没亲生的儿子女儿,心思都花在你们身上了,又能匀出几分精神去看拂你二哥?不过是场面上的事……就拿他投军这件事情,我也是为了个贤惠名声,才跟你们父亲提的,若你们父亲不同意,我也就这么算了,可要换成你三哥,你瞧我会怎么做?”
“大伯和父亲……”
安氏悠然道:“你二哥能有今天,其实没占家里多大的光,最多也就是丁忧之后,你父亲代他在陛下跟前提了提,这也不只是为了他,也为了苏家。刘家现在虽然不见得知道这一点,但以后,迟早会明白,而你父亲无论对你二哥多么不亲近,到底是咱们家养大的儿子,没有给别人家做了半子被哄到全子的道理。”
“因此,你大伯与父亲,便叫人放出这个消息,道你三叔想过继侄儿为嗣,暗示想要你三哥,我却力主叫庶子承爵,而不是自己亲生、连个正经职务都没有的幼子!”安氏看着女儿,似笑非笑道,“如今恐怕大家都晓得,郑野郡夫人是何等的宽宏,对庶子前程又是如何上心了……原本出继庶子,只会叫人认为我容不下他,可你三叔身上有爵位却不一样,你父亲的爵位自然是给你大哥的,这样一来,咱们家嫡庶三子,倒是你三哥,什么都没有,他也不像你二哥,小小年纪就去边疆拼杀出了前程,大凡人家都是偏疼幼子的。你说,这话传了出去,是多么大的一份恩情?你二哥,就算将来刘家待他再好,他能不顾苏家,或者说,不顾我这个嫡母的恩情?”
苏如绘张口结舌。
安氏点一点她眉心,失笑道:“你如今还觉得,彼此算计提防的日子,没法过下去么?”
“二哥是庶子,自然不一样的。”苏如绘喃喃道,“母亲这么疼我,疼大哥三哥,难道也会这样算计我们吗?”
“谁说不是?”安氏嗤的一笑,“比如刚才,我引你自己从荷包想起,牵到了霍贵妃身上,你自己想到的,便觉得多亏我提醒,若我直接说霍贵妃的不是,你是不是要疑心我依旧不喜楚王,刻意哄你离他远些?”
苏如绘无言以对,但还是道:“这算什么算计?母亲不是在用心教我么?”
安氏口角含笑:“可不是?我提醒了你提防你的心上人,你这情窦初开正是一心一意维护着所爱之人年纪的傻姑娘,非但不恨不怪我,反而还觉得为娘贴心得不得了?”
苏如绘怔住。
“算计这回事,原本就是时时刻刻处处都在的。”安氏唇边笑意渐渐隐去,神色肃然道,“你说的彼此算计提防过不下去的日子,是什么意思?毫无算计毫不提防的日子,你以为好过?我只说件事与你听……你从前的贴身使女青叶,已经许了人,你是知道的。”
苏如绘默默点头。
“可你大约不知道,青叶的公公早逝,她的婆婆,与咱们家一个药材铺子的掌柜,有私情。”安氏平平静静的说着,苏如绘微微一皱眉:“怎会如此?”
安氏斥道:“这般容易动色做什么?不许插嘴!”
苏如绘嘟了嘟嘴,乖乖住了口,安氏这才继续说下去:“青叶的夫婿是咱们家的管事之一,成日里忙着,夜晚才归家,他的母亲白日便溜出去与那掌柜私会,这做儿子的,却是半点不知,还是青叶发现了。若照你说的,彼此不提防不算计,这时候,是不是该直接告诉了夫婿?”
“这……”苏如绘迟疑道,“不是说为尊上讳?婆婆……到底也是长辈。”
“嘿!若是不说,有道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叫别人捅了出来,你以为会有什么好下场?”安氏冷笑着问道。
苏如绘小声道:“青叶怎么做的?”
“她来求了我,在她婆婆与那掌柜私会时,着人去抓药,而且指定的几味药材里,恰好放在了库房里,须得掌柜去开锁,铺子里的人被逼迫不过,只得去寻掌柜,便看到青叶的婆婆神色慌张,顿时嚷了出来!”安氏说到这里,见苏如绘依旧神色平静的听着,暗暗点头,继续道,“青叶的婆婆羞愧万分的逃回了家,左右正议论起来,青叶倒是出了门,替她解释,说是因自己过门两年没动静,婆婆急于抱孙儿,又怕明着请大夫伤了自己的心,想着那掌柜既掌了药铺,多少懂点医理,从前又与她公公相熟,便私下里为了自己去询问些生养上的方子,为了心疼媳妇,才悄悄的来去,倒是生了这么一场误会!”
“她这么一说,把责任全揽了自己身上,连带她夫婿回去,也为母亲叱了她一番,青叶也不辩解,只是她那婆婆原本觉得活不下去了,这么一个转折,对她感激可想而知!”安氏悠悠的道,“隔了几日,我又将她夫婿召了来,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他才知道青叶的苦心,乃是借着自污来抹去其婆婆与那掌柜往来的把柄!此事,青叶处理得可妥当?”
苏如绘兀自有些不服气:“青叶若不是靠了母亲……”
“她从前是你的贴身使女,我自要格外看待,而且这本是她的优势,原本你进了宫,她逐渐已与我疏远,如今因求我此事,反倒让我更加记了她一回,既有优势,为何不用?这一箭五雕之计,便是我,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安氏淡淡道,“她这么做,一是重新在我面前露了脸;二是借我之手了结了婆婆私情带来的麻烦;三是叫婆婆记了她这份几乎起死回生的恩情!四是让丈夫感激她,五嘛……青叶过门至今,都没个一儿半女,原本她婆婆夫婿都有些埋怨,如今却是提也不提!”
“我的儿,你若一心把这些当算计,那么你随便嫁了谁,都难过好的。”安氏轻声道,“只因……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时时刻刻光风霁月的人!有道是圣人千虑必有一失,即使是公认的君子,也有不尽如人意的一面!你以为所谓的真心相对,就是彼此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毫无掩藏?天真啊!如绘,真心,真的是心,不是叫你从言语到行为,统统剖析给对方看!青叶难道不想和她夫婿好好过吗?若不想,何必这般筹划?她没用心计吗?一箭五雕,绝后患、解自身危局,还叫婆婆夫婿欠她恩情……可这样的结果却是最好的,连那掌柜其实也暗暗感激她识大体,保全彼此名节!”
“这样的算计,有什么不好?你又为何因一个荷包,纠缠于楚王知道不知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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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新荷进如绘内室的坑,卫羽青的坑,好吧还有当时提青叶出嫁的小坑,终于差不多填完了!
昨天三更都没人欢呼下,伤心啊……
第三百五十九章 母诲(续)
苏如绘垂着眼帘不答,她虽然聪慧,但到底是阀阅之中娇惯着养大的嫡女,自幼被捧在了心尖尖上,即使在宫里做低伏小了这些年,骨子里却透出骄傲来。
“若是楚王知道这件事情,甚至根本就是他叫人引卫羽青去的,你待如何?”安氏看她这个模样,如何不知她心中还是意难平?忍着焦急缓声问道。
“我……”苏如绘待要张口说那我自然也不要他了,可转念一想,太后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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