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苏如绘冷笑了声,也不解释,只道,“那边暂不必去管了。”
浮水答应一声,特特道:“原本楚王殿下今日白昼也要侍疾,但中间陛下派人来将殿下传去了宣明殿。”
这是苏如绘意料中的事,并不惊讶,她看了看镜中浮水手下逐渐成形的双环望仙髻,淡淡道:“太后至今尚未苏醒,少用些钗环罢。”
苏如绘到德泰殿时,长泰果然已经折返宣明宫。
四皇子甘美今日并未来迟,也许是因为也得到消息长泰在此的缘故,晚上值夜的是刘修仪并芳充容,皇子则是甘棠,太后膝下的女孩子,却照例是苏如绘并柔淑。
丹朱年纪小些,熬了数日,脸色分明憔悴下来。
因有宫妃在,苏如绘也不便说什么,只是悄悄叮嘱了句:“回去熬些参汤喝。”丹朱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与同样满脸疲惫的周意儿一起离开。
柔淑悄悄道:“方才陛下在,也难怪她们会紧张些。”
如此连续两天,前朝因正式废太子的旨意下达后,有许多引起的政务,长泰再孝顺,也只能每日勉强过来片刻,楚王甘然已经差不多成了人尽皆知的下任储君,同样没多少时间在病榻前尽孝,被长泰带在宣明宫中,严加调教。
第三日的傍晚,苏如绘与柔淑才进寝殿,这一次侍疾的宫妃却是德妃自己,并敏丽夫人——余太奇果然医术了得,他估计今日太后会醒,德妃近水楼台先得月,自是当仁不让,将自己和交好的敏丽夫人划到此刻,恰让太后看到自己的辛苦。
嘉懿太后茫然的张开眼睛,四周一片又惊又喜的声音,吵得她立刻又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在各样忐忑的视线里,太后虚弱道:“齐云?”
“奴婢在这儿!”齐云由衷的惊喜,忙跪到榻边,伸手握住太后的手。
“今日是……?”太后的声音虽然不高,却透露出惯常的沉稳,显然神智已逐渐恢复。
齐云恭敬道:“回太后,今儿是十五!”
“十五……”太后喃喃念了一遍,“光奕已经走了?”
齐云轻声道:“是的,长公主临走前,在德泰殿前给您磕了头,如今怕已过郁州了!”
太后眉心顿时出现一道颦痕,蓦然道:“扶哀家起来!”
“太后……”齐云转过头,余太奇会意,点头道:“太后躺了数日,如今醒了,正该起身活动一二,以便活血。”
德妃忙上前,与齐云一起将太后扶着半靠在床头,太后眯起眼睛,将四周的人打量遍了,看到德妃,眼睛一亮:“你可还在协理宫务?”
“回太后,淑妃急于追查霍七小姐之死,擅闯西福宫,言语失当,导致霍贵妃动了胎气,惹陛下震怒,将她禁足永信宫,如今宫务由妃妾暂理……”德妃不敢怠慢,忙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即使隔了德妃、敏丽夫人等人,苏如绘依旧能够感觉到太后听到霍七小姐四字时,刹那散发出的杀意与怨毒,太后恻恻问道:“擅闯?淑妃一向稳重,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再说贵妃虽然是四妃之首,但淑妃却亦是四妃之一,西福宫她有什么去不得?如何就让贵妃动了胎气了?”
“这……”德妃没想到太后对霍贵妃偏厌如斯,顿时尴尬的语塞。
太后接着问道:“瀣儿之死,与西福宫有关?”
“不!”德妃赶紧分辩,“回太后,霍七小姐之死,乃是意外,淑妃正因无凭无据的诬陷,贵妃才动气肚子疼的!”
“意外?”太后差不多是从齿缝里冷笑出声的,“是怎么个意外法,叫堂堂公侯千金,还带着两个宫女,在哀家的宫里坠井身亡!?”
第三百七十七章 呐,第六更
寝殿中,因太后终于苏醒的喜悦,顿时被突如其来的问罪冻结。
德妃张口结舌,正在飞快的思索该如何回答下去时,殿门忽然打开,随即有人惊喜道:“皇祖母!您终于醒了!”
众人转头望去,却见甘美神色又惊又喜,当真是说不出来的欢喜高兴,手中原本托着的瓷盅都有些翻出:“孙儿……孙儿真是怕极了!幸好皇祖母醒了,皇祖母,小厨房里日日煮了鸡汤,里面放了金参,孙儿每日都端一份过来,只盼着皇祖母能用上……如今……”说着,他低下头,却见刚才过于激动,将鸡汤洒出了些许,露出一丝尴尬,“这……孙儿这就去换!”
太后对皇子们究竟不同,哪怕是从前最让她冷待的甘美,此刻看到甘美脸上无法掩盖的疲乏之色,眼中也不禁露出一丝心疼,缓和了语气,招手道:“翻出些就翻出些,哀家正好饿了,拿来吧!”
德妃等人都松了口气。
甘美小心翼翼的将汤端到床边,太后喜清淡,鸡汤乃是用纱布再三虑过的,看着清如水,盛在了雨过天青色的瓷碗内,配着同色瓷勺,散发着极为诱人的香味,尤其太后这几日昏迷不醒,全靠汤药维系,乍闻到却是真的有了胃口。
德妃摘下护甲,欲要接过,甘美却有些腼腆的一笑,避过她手道:“这几日母妃已经近身伺候皇祖母多次,这一回就让儿臣亲手喂皇祖母罢?”
德妃一怔,但她刻意把自己和甘美都安排在太后苏醒时侍奉,本就是为了给太后留个好印象,如今甘美虽然夺了她殷勤的机会,但德妃素来疼他,倒也不以为忤,只是笑着道:“那你可要小心,若是伺候不好,太后疼你,母妃也要责罚的!”
“皇祖母,便给孙儿这个尽孝的机会罢?”甘美听了,充满诚挚的望向太后,太后微微点头,甘美大喜,轻轻舀了一勺鸡汤,先在唇边试过,才小心的喂给太后。
许是头一次有这样亲近祖母的机会,甘美的手竟微微颤抖,德妃正担心他会将鸡汤抖落到太后衣襟上,他却又拿稳了。一勺又一勺,齐云见太后来者不拒,心下一宽,笑着起身道:“太后先喝了这碗汤开胃,奴婢去叫小厨房准备些清粥小菜来……”
太后正要点头,却觉得喉头似有什么东西一堵,下意识的想要吐到床边痰盂里,谁知一个没忍住,一口呕在胸前——
“太后!”
看着大片刺眼的赤色,齐云惊怖欲死,扑到床边,猛然醒悟,一把抓住甘美的手腕,看向已经只剩一个碗底的鸡汤!
苏如绘也被这乍然的变故惊得呆住,惟独甘美,依旧嘴角含笑,静静的望着太后,不疾不徐,重新舀起剩下的些许鸡汤,这回却没有喂给太后,而是向自己口中递去。
“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时,德妃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扑上前去,重重挥开,碗、勺,皆滚落在窗边乌木包金踏脚上,跌了个粉碎!
“放心,死不了的。”甘美看了眼地上的碎瓷,也不见多少紧张,悠悠一笑,复看向不断呕血的太后,“只是会让皇祖母元气大伤,接着昏睡而已!”
“美儿……”德妃全身颤抖,死死抓住他的胳膊,试图将他拉下去,可甘美却用力挣出,原本安静的笑容,逐渐变成了讥诮和轻蔑,目光冰冷的看着嘉懿太后:“皇祖父的爱妃高氏,苦苦藏了几十年的这包药……她为了在皇祖母手中保命,装疯卖傻了几十年,怎么舍得皇祖母一下子死了呢?这药,只会让皇祖母也体会一下高氏的感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后八个字,甘美说得,犹如刻骨。
苏如绘死死咬住嘴唇,心中不住尖叫。
“为……”太后显然难受已极,已开始松弛却保养极好的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瞪着面前陌生的孙儿,满脸疑惑。
鸡汤是德泰殿小厨房里熬着的,太后在仁寿宫住了这许多年,小厨房早已是滴水不漏,是以平日小厨房的吃食,太后是不用试毒内监的……而小厨房的吃食,从材料到过程到送到太后面前,皆是太后心腹。
其他人,根本无法接触。
如甘美这样即使皇子,原本经手的食物,也有专人悄然以银针试过,才会让太后入口。而今晚……却是太后信任他,开口让直接呈上。
所信任的孙儿,却一心想要自己的性命!
不,不是性命,甚至想要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嘉懿恍惚之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甘美为何如此痛恨自己……就算他知道自己的身世,难道这些年来的冷落,竟让他愤恨如此?可皇子该有的例子也从未亏待他……
“余太奇!!!”齐云失措的尖叫,成为她再次晕迷过去前最后听到的三个字。
余太奇就在殿内,早被这变故惊得两眼发直,此刻硬被齐云拖过去按住太后的脉,两道花白的长眉,几乎是立刻绞到了一起,语气之中带着难以形容的惊恐:“百年?”
甘美嗤笑:“不愧是院正……高氏把药给我时,也这么说的!”
苏如绘拉了拉柔淑,趁着殿中人皆被甘美吸引,两人对望一眼,皆是一个念头,悄无声息的出了寝殿……
一路奔到东暖阁,紧紧关上了门,柔淑才哭出了声:“这回你我都难逃一死!”
苏如绘同样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了半晌:“……都是你多嘴大声!四殿下一口一个废妃高氏……定然是那晚听到你的声音!去除华宫询问了高氏!还有那药……”她无力的顺着门滑倒在地,失神道,“你……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谁知道四殿下竟会来偷听?我故意?故意找死么?”柔淑哽咽着,“听到了如此秘辛,咱们还有活路?”
“端木静光有,咱们未必会没有!”苏如绘感到心跳如鼓,咬牙切齿道,“我绝不要这么死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第七更
二月十七是楚王生辰,长泰于此日颁下正式的诏书,以甘然居长,且养母位份尊贵,并性情谦容有德,去其王号,立为太子,择吉日入住东宫,以安臣民并诸皇子之心。
同日发生的事,还有武德侯苏万海以腿疾为名,坚决交还破虏军虎符。
两件大事皆将引起朝局大变,一时间掩盖住了正月十五,太医院院正余太奇因年老健忘,误开了太后之药,致太后长睡不起、神智全失之事。
帝都终于不再谈论仁寿宫中形同木偶的太后,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接下来三月的采选……原太子甘霖已迁为良王,到底还在帝都,新册的太子甘然也有束发之龄,这场从去年年初就轰轰烈烈准备起来的采选,终究还是要进行的。
即使抢不到太子妃之位,良王后的位置,也并非无人觊觎……虽然失去储君之位,但长泰的态度众人都看得分明:他还是要保这个嫡长子的。
彼时苏如绘正在鹿鸣台小院中询问浮水:“顾师兄如今怎么样了?”
“奴婢听说顾公子病得甚是厉害,帝都那位出名的颜大夫被请去看了好几回,方子换了不少,人却不见好。”浮水语气里有些同情道。
帝都神童,顾连城大病的消息,差不多是和余太奇误诊同时传出的。内中缘由,苏如绘正是知晓的人之一,她也未瞒浮水,皱眉道:“难道他看不出,余太奇已死,四殿下并无性命之忧?”
“小姐,奴婢猜顾公子到底身在外朝,对六宫之事也只是听说,外面的人都道四殿下一直不为太后与陛下所喜,自幼遭受冷落,这两年还是靠着荣寿公主才叫太后看重些的。从前澂嫔娘娘在时,因谨慎微小甚得太后照拂,去年年末,澂嫔娘娘被太子……哦,是良王殿下谋害,四殿下也未正式归到德妃娘娘的名下。”浮水一边替她梳着长发,一边絮絮道,“而且,余太奇才死,陛下就解了淑妃禁足令,淑妃娘娘出来后,才几天就叫德妃娘娘彻底架空,如今德妃娘娘越发不是对手……”
苏如绘叹了口气:“即使如此,陛下也不会要了他的命的!”
浮水半晌没作声,苏如绘心下奇怪:“你怎么了?”
“奴婢方才出去听到了一个消息,想告诉小姐,又怕小姐生气。”
浮水这么说,就是她认为这个消息苏如绘有听的必要了。
苏如绘懒懒道:“你说就是。”
“奴婢听说,沈淑妃前日奏请陛下准许她接其侄女沈子佩入宫,陛下……允了!”
眼看采选就在当下,这时候沈淑妃还要接自己侄女进宫,可不是为了想与甘然见上几面,却是明显为了试探长泰之意。而长泰既然点头,那么沈子佩就算做不了正妃,至少也该有个侧妃的份。
苏如绘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太子殿下让小姐不必忧心。”浮水见状,忙安慰道,“殿下说他知道小姐极为不喜沈家人,会想办法的。”
“他能有什么办法?”苏如绘冷笑,“甘美豁出去做的事,连累了德妃,倒让最厌他的淑妃得了便宜,不但早早解了禁足,还因此让陛下重视起来她……如今贵妃身子沉重,越发不便,他……”
苏如绘正说话间,肩上忽然一重,她一惊,抬头看去,铜镜里不知何时,浮水已经退了出去,身后站的,却正是甘然。
此刻甘然穿着明黄色的太子袍服,头上紫金冠冕未除,似是不及更换就赶了过来,含笑在她鬓边吻了吻,道:“你便对我这么没信心?”
苏如绘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抿嘴一笑,起身行礼道:“臣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你还是不要恭敬的好。”甘然诚恳道,“从小到大,每回你服软恭敬,必定没有好事!”
苏如绘听了,笑眯眯的在他脚上用力踩了踩,若无其事道:“殿下是说这样吗?”
甘然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踩几脚,倒也无妨,我大人有大量……”
苏如绘白他一眼,末了想起:“你如今可是风头正盛,还穿得这般显眼过来,可是生怕别人不议论我清誉么?”
“你什么清誉?”甘然笑道,“我可不是头一回进你闺阁了!”他话音刚落,瞥见苏如绘沉下的脸色,连忙改口,一脸正色道,“你行端坐正,清白无瑕,竟有这样嚼舌头的小人诋毁?当真是没有天理!都是谁?下回你记住了告诉我,我定然不饶这些奴才!”
苏如绘不吃这套,径自问道:“你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这话可真伤我心,我听说了小沈氏之事,怕你多心,赶着来安慰你,却没想到一见面你先踩了我一番也就罢了,还不领情……”甘然叹息,“真是个没良心的!”
“多心?多什么心?”苏如绘眼珠一转,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个小沈氏,我可没放在眼里,你信不信,就是你想留她给你红袖添香,我也能赶了她出宫?”
甘然拊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