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翠,凤凰小巧的金色头颅上,一对血色红宝石嵌成眼眸,头顶翎毛虽是细到极致的金丝,却栩栩如生,凤嘴中衔了一串水晶,恰好落在周皇后眉心的梅花妆正中。
虽然因是单独见命妇,周皇后未穿正式礼服,但一身秋香色满绣暗金牡丹的宫装依旧极好的衬托出其六宫之着的气度。
相比之下,坐在下首的郑野郡夫人安氏虽然穿了郡夫人的礼服,却只挽了云朵髻,珠翠也不多,脸色甚至还有些苍白。
“郡夫人既然身子不好,有什么事着孺人来说声也就是了,何必还要亲自奔波?”苏如绘进去时,恰好听到周皇后含笑说道。
孺人裴氏也跟着安氏进了宫,只是殿中没有她坐的地方,已经快四个月身子的裴氏装束比安氏更简单,不过是寻常抛家髻,妆容也是极为清淡的,身上穿着孺人礼服,恭恭敬敬的站在了安氏椅后,低眉垂首,一脸的恭顺。
“孺人只是敕命,怎么有资格求见娘娘呢?”安氏道,“而且臣妾听说娘娘身子好了,也想来向娘娘请个安!”
周皇后笑容微微一滞,原本年节时候命妇都要进宫请安,向太后、皇后大礼参拜的,可是年前她就因失口被甘然抓住把柄,叫太后下令让她在未央养病,接着前太子出了事,她只能在未央宫中心急如焚的等着消息。算一算已经连命妇都很久没见了,更别说如今宫中几乎只知淑妃而不知皇后,就算这回长泰亲口叫她出来主持采选之事,但六宫之中主动来请安的妃子却稀稀疏疏,许多人都跑去了西福宫,俨然长泰廿五年的那个年节一样,只是当时的自己虽然忐忑,却心有侥幸,后来苏家的女孩子送了墨玉麒麟枕过来,彻底安了自己的心,事后也证明自己所担忧的完全是场笑话。
而当时倒向了西福宫的那些人,包括养在未央宫的两个女孩子,她在事后都一一处置报复,可是谁也没想到,七年之后同一幕再演,这一回的结果却是自己的嫡长子被废弃,而自己的中宫之位,都摇摇欲坠……
周皇后看着面前的郑野郡夫人,面上微笑,心中却暗自盘算着,上一回,是她的女儿带来了让自己安心的消息,这一回,苏家主母亲自出马,又是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就在这时,殿中人都看到了苏如绘进来,苏如绘上前给皇后行过礼,周皇后笑着免了,道:“郑野郡夫人今日进表求见,本宫猜着她大约是想女儿了,所以就叫你来见一见。”
“臣女蒙太后恩惠,才从家里回宫没多久。”苏如绘抿嘴一笑,抬出了太后把这番话挡回去,恭敬道,“臣女倒是以为母亲另有事务求见皇后娘娘呢!”
周皇后被拂了面子,丝毫不见怒色,笑吟吟的对安氏道:“究竟是太后膝下养出来的人儿,如今可是连郡夫人都被冷落了,只是亲生的母女到底是血脉相系,郡夫人可不能因此怪太后抢走了你女儿。”
“娘娘说的是,小女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厚爱,都是她的福分。”安氏笑着道,“只是还望娘娘恕罪,臣妾今儿进宫,却还真是为了有事禀告娘娘!”
“哦?”周皇后露出惊奇之色,“这倒有点知母莫若女了,却叫苏小姐一语道中……不知你这时候来求见本宫,是为了什么?”周皇后有意咬重了“这时候”三字,显然是意有所指,安氏微微一笑,在座上欠了欠身,才道:“回皇后娘娘,臣妾知道娘娘这回忙着,原本不敢来打扰,只是……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过,尤其来人又带来了御妻之母病重、时日无多的消息,臣妾和侯爷商议下来,还是进宫禀告一声,若当真是御妻之母,好歹也叫来人传个讯息回去,叫老人家安心!”
周皇后听得迷糊,苏如绘却微微一惊,周后道:“郡夫人说的御妻,可是崔氏?”
“正是!”安氏露出惭愧之色,“娘娘也知道,崔御妻从前虽然在苏家待过,却不是苏家奴仆,其母对臣妾的小叔还有救命之恩,当初崔御妻幼年时跟随小叔北上入都,其母却是留在了泽州,因着路途遥远,多年来都没有消息,但几日前,一队泽州来的商贾中有人寻到了敝家,道是崔家远方亲戚,受崔母之托,前来询问女儿消息。”
苏如绘只恨自己方才站的距离安氏远了些,无法私下动作,安氏浑然不知女儿做下的事情,带着恭敬的表情等待着,却见周皇后脸色从亲切和蔼逐渐变成了惊讶,还带了一丝惋惜:“原来如此……可惜,真是可惜了!”
“娘娘……”安氏正在斟酌着周皇后派人去请崔氏来的这段时间该如何不露声色的把沈家所作之事透露给她,见状顿时一怔。
只听周皇后叹气道:“真是不巧……郡夫人不知,昨日崔氏吃差了东西,好好的皇嗣没了,本宫和淑妃德妃当时正在相看秀女,只有刘修仪请旨过去看护,哪知道刘修仪看着太医开了药,其贴身宫女服侍着御妻服了药躺下睡着才离开,她前脚刚到未央宫来向本宫禀告完事情经过,后脚幽竹轩的宫女就跌跌撞撞的来报信……崔御妻痛失子嗣想不开,支走人后,悬梁自尽了!”
“啊!”安氏这回是真的大吃一惊了!怎会如何巧合?
“依本宫看,来人那边还是瞒一瞒吧,宫里没了一位御妻,外面也不见得会知道。”周皇后好意道,“崔母既然病重,可别经不起这样的噩耗!”
“娘娘说的是!”安氏赶紧道。
第三百九十章 拜师
安氏未与周皇后一起惋惜崔氏多久,霍贵妃已经打发了人来禀告,来人在西福宫地位不低,竟是念梦亲自前来,行礼后从从容容的道:“贵妃娘娘听说郑野郡夫人与裴孺人进宫来了,想请郡夫人与孺人回去时去一回西福宫,娘娘有事相求。”
周皇后听到个求字,微露讶色,探询的看向了安氏。
安氏赶紧对皇后道:“贵妃娘娘此话真是折煞了臣妾了,臣妾何德何能敢当贵妃一个求字?”
“贵妃一直在安胎,可是想向郑野郡夫人讨些经验?”周皇后不动声色的问道。
念梦抿嘴笑道:“回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如今胎象已稳,并无不妥,想请郡夫人与孺人去西福宫,却是为了霍小公子之事。”
“霍小公子?”周皇后和安氏都是一头雾水,对望一眼,仍旧是周皇后道,“霍家小公子不好吗?”
“回皇后娘娘,是这样的,霍小公子已经启蒙,本是太师亲自教导的,但如今太师年高体衰,贵妃娘娘甚是担心,所以想到了苏家小姐的师傅薛女史,想请郡夫人帮着与女史提一提,霍小公子也是极聪慧的,若能蒙女史收录,哪怕是个记名弟子,那也是再好不过。”念梦口齿伶俐道,“再者娘娘那里有许多陛下赏赐的孕补之物,听说裴孺人也有了身子,想叫孺人去取些合用的——年前太傅过世,裴孺人与苏小姐同往武家吊唁,遇见显盛郡君,偶然提及霍小公子当时感了风寒,隔天孺人就打发人送了许多上好合用的药材给霍小公子,娘娘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苏如绘与裴氏对望一眼,都为霍贵妃找的理由暗暗喝彩,谁都知道薛紫暗的清高,她收顾连城,一是为了顾太一的面子,二是为了顾连城本身的资质,至今薛紫暗也就这么一个入室弟子;至于苏如绘,那完全是因为苏万海与薛白的渊源,加上苏家多年来对薛家的庇护,就这样,苏如绘也才领了个记名弟子的身份。
霍辉就算聪慧,就算是太师嫡长孙,除非他聪慧到了顾连城那个地步,否则想让薛紫暗点头的可能几乎是无。
霍贵妃的这个借口纯属瞎掰,但却胜在了冠冕堂皇——谁都知道霍德年迈,今年是无论如何都要致仕了,霍家下一代的霍长青,名望不低,如今却已经病得要死,嫡长孙霍辉虚岁才七岁,贵妃怜恤年幼的侄子,即使有万一的希望也想尽一尽力,有谁能说个不字?
甚至提上了裴氏——更加显得诚心求人。
何况,念梦还提起了武家发生的事……当初不过是苏如绘无意识的一句话,裴氏顺着小姑,却没想到被霍贵妃用到了这里,周皇后一闪而过的脸色已经分明的告诉了大家:她认为安氏这回进宫,本就是为了见贵妃的。
再加上之前安氏用来作进宫理由的崔家来人之事……周皇后淡淡道:“既然霍贵妃都等急了,她如今身子重,郑野郡夫人与孺人还是快快过去吧。”说着又看了眼苏如绘,“至于苏小姐,也跟着去好了。”
霍贵妃本就在长泰心中地位非同一般,如今甘霖成了良王,甘然册为太子,周皇后就算心中恨怒欲狂,为了良王和甘沛,她也告诉自己必须忍下去,不可与霍氏冲突!
安氏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来:“臣妾告退!”
“嫂子,你们今儿进宫是为了什么事?怎么好好的提起崔氏来了?”出了未央宫,苏如绘瞥了眼前面引路的念梦,上前扶住有孕在身的裴氏,借机低声问道。
裴氏来之前,已经得了苏如铁叮嘱,此刻便在唇上点了点,表示事情重大,轻声道:“一会再说。”
苏如绘顿时心情沉重起来,她得了光奕长公主暗示,便为崔氏的身份昼夜担忧,虽然说红鸾在苏家时与她处得极好,但苏如绘还没惦记她到了不顾家族的地步,在家族与红鸾之间,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也就是说,正月初十,她从曲台宫中走出来时,就决定要让宫中少一位御妻了。
为了不引起人怀疑崔氏的身份,进而威胁到苏家,苏如绘百般辗转,设计从甘美手里骗到了卫家玉佩,哄得刘修仪入罄,又掐好了采选的时间,利用周皇后被长泰点名主持采选,不得轻易离开,而沈淑妃因自己侄女在选,忌惮若离开,与她不和的德妃会抬举其他人打压沈子佩,也不愿意走开,让刘修仪前去处理崔氏小产之事,接着顺理成章的,崔氏“自尽”身亡——一个出身卑微也不算年轻全靠美色一时打动了长泰而获宠的从七品御妻,起初宠爱非常,因怀孕后本就倍受冷落,如今又失去了唯一的依仗,一时间想不开,真正是理所当然。
那一天从曲台宫出来,苏如绘苦苦思索,好不容易让崔氏消失得合情合理,只等着这么若无其事的揭过,却没想到,崔氏尸骨未寒,母亲嫂子进了宫,劈头就提起了此事,她心中苦处难言,以周皇后的为人,今儿安氏那么一说,天知道会想到什么地方去!
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苏如绘知道,崔氏的死,是不可能再像一个寻常御妻一样不动声色了……
西福宫中,霍贵妃见到苏家人客气得紧,未等安氏行完礼就满面笑容的叫了起来,赐了安氏座后,又笑着道:“裴孺人到底身子也沉了,也坐下罢,如今到底还有些春寒,念心拿个锦垫来给孺人垫上。”
安氏忙与裴氏一起谢恩,霍贵妃对苏如绘道:“你可不是客,自己坐罢,本宫身子重,就不招呼你了。”
她态度熟络,那句不是客更让安氏与裴氏会意,婆媳假装没听出霍贵妃的意思,安氏代女请罪道:“小女年少无知,若有搅扰贵妃之处……”
“郑野郡夫人太客气了,如绘养在太后膝下,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郡夫人知道本宫无女,却是希望她多来才好。”霍贵妃微笑着道。
“方才在皇后娘娘那里听到贵妃娘娘身边的姑姑说,娘娘召臣妾等人前来是为了霍小公子拜师之事?”安氏恭敬的道,“不敢瞒娘娘,当初小女拜入薛女史门下,还是因为早年侯爷与薛大人的师徒之谊,小女又愚钝,女史只收了她做记名弟子,霍小公子自然是小女不能比的,可是女史如今年岁略长,却不知道还愿意不愿意收徒了。”
安氏话说的谦逊又有回旋余地,虽然知道霍贵妃不过是为了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却也推脱的认真,霍贵妃勾唇浅笑道:“本宫也是因为兄长病重,父亲衰老,又因为兄长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子嗣,所以替他心急了些,而且薛女史才名满天下,能够聆听一二教诲,亦是辉儿的荣耀,只望郑野郡夫人能够传个话……郡夫人也知道,女史不喜俗人,已经多年不见外客。”
“娘娘的吩咐,臣妾自当尽力。”安氏恭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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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魔降草
“对了,看郡夫人脸色似还未大好,怎么还要亲自奔波进宫来?”霍贵妃放下茶盏,目光又从裴氏明显隆起的小腹上扫过,含笑问道。
安氏听说崔御妻昨日莫名其妙的掉了胎又悬梁自尽,也知道自己今日找错了进宫的借口,她勉强笑道:“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凑巧了,崔御妻的亲戚万里迢迢从泽州寻了来,又带来了其母的消息,可是娘娘也知道,毕竟事隔多年,小叔也无法确认真假……从前倒也罢了,如今御妻侍奉陛下,又有了皇嗣,这……又是听说崔家阿母年纪大了,身子不太好,担心耽误,这才忙着进了宫,哪里晓得,刚才在长乐殿才提了提,就听说了崔御妻……”
崔氏位份太低,安氏就算装样也不敢贸然在霍贵妃面前露出太多戚色,语气顿了顿,就继续道:“也是臣妾糊涂了,进宫的时候竟也没打听一下,如今又是采选期间,可别因此叫皇后娘娘劳了神!”
“皇后娘娘大病初愈,如今心思都放在了采选上面,这些许小事,烦不到她什么的。”霍贵妃微微笑道,安氏听出她话中有安抚之意,忙在椅子上欠了欠身,笑道:“如此多谢娘娘提点了!”
霍贵妃抚着自己腹部,神态怡然,看着安氏道:“本宫这一胎怀得也是个磨人精,前三个月时总是不稳,如今倒是消停下来了,奈何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折腾惯了,这般竟反觉得整日里十分无聊,郡夫人在宫外,不知可有什么趣事说两件,也让本宫有个乐子。”
安氏暗赞霍贵妃机敏,知道自己进宫别有目的,还主动给了一个话题的切入口,她来之前也想过了几番措辞,此刻便笑着道:“说起来却要请娘娘先恕罪,原本在娘娘面前是不该说那些败兴的话的,可是娘娘或者知道,臣妾的大伯与夫君都曾为故太傅旧部,去年年底,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