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你好吗?”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因为她不知道元司晨对待她的方式可以称之为好吗?
元司晨总是很坦白地称赞她,从她的发型一路夸到她的鞋子,再从鞋子夸回她的打扮,最后从头到脚再反覆夸上三次才作罢。有哪个女人不爱被如此对待?比起只会损她的蓝冬青,元司晨好到不能再好吧?
元司晨总是把她当成小公主般捧在手心,细心为她布菜,努力探知她的喜好,遇到她不爱吃的食物,他会很英勇地帮她吃个干净,对照起随随便便拿番茄渣打发她的蓝冬青,元司晨又大胜一回吧?
元司晨很爱跟在她身边打转,每回他约她出去,她偶尔一、两次点头同意时,他那副如获至宝的神情,与每回出现在Bluestar的蓝冬青落差极大,蓝冬青总是一脸又要替她收拾善后的无可奈何。
她脑子里转过好多好多的比较,她没有拿任何一个男友来和元司晨比,只有蓝冬青,他就是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的比较天秤之中,与元司晨一决胜负。
“……好。”过了半晌,她的结论终于出来了。
“真心话?”他仍是这一句。
“出自肺腑。”
“你喜欢他吗?”
“……我会喜欢他。”
不是“我喜欢他”,而是“我会喜欢他”,前者是既成事实,后者是还无法肯定是否的说法。
“你会喜欢他?这代表著你现在还没——”
蓝冬青的问话激怒了她。他是在关心她吗?!他不会老人痴呆忘了是谁将元司晨推给她的?!又是谁在催促她要快快和元司晨开花结果?!
“你追问这些话有什么意义?!这么急著希望我跟他凑成一对,还是急著要我赶快嫁他,你好轻松自在去谈你的恋爱,早点脱离苦海?!”范悠悠小脸严肃,口气不若她惯用的冷淡,而是一种急躁、一种逼问及一种泄恨。
“元司晨是透过我才认识你,我当然会希望自己没介绍错人。”这句话,不单单是给她的回答,也是他说服自己追出来找她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媒婆还包生孩子是吗?”她冷哼,扯开一个不像笑的笑。
蓝冬青没再和她斗嘴,他的视线直勾勾的,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几乎要以为自己脸上的淡妆是否糊掉?还是口红没画好?或者眼线晕开了?
“我以为,谈恋爱的女人应该更美一点。”蓝冬青伸手碰触她的脸颊,她一怔,没能立刻反应避开,他的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温热的指背滑过她细腻敏感的肌肤,喃喃地、缓缓地问:“你怎么没有开心的样子?”
“……我的长相本来就是一张苦瓜脸。”她找回声音,开口反驳他,却没叫自己拒绝他的触摸。
“你哪里长得像苦瓜脸了?我说过,你就只剩这张脸,我蓝冬青的眼光可是相当高,不美的女人我不随便夸奖。”
他这句话是羞辱,范悠悠不会自动将它当成赞美,不过她也不会因而生气,在他眼中看到的她,就仅仅是如此罢了。
她被他的视线逼锁得好别扭,下意识低头,想避掉蓝冬青那双教人读不懂情绪的黑眸,他的长指却不放过她,轻轻勾起她的下颚,笑著继续说话:
“他要是对你不好,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你知道我会帮你的,就像以前那样,要我假扮你的新欢和他干架也没问题,不要委屈自己好吗?悠悠。”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以前从来没有过。
原来她的名字从他口中逸出,是这么这么的好听。
“……你知道的,我从不会委屈自己。”
从她甩掉男友的情况来看,只消她觉得一丁点不悦或不舒服,她就可以麻利地踢掉人,非常之无情,让他曾经同情过爱上她的男人。
他还期待什么?为什么还问她那么蠢的问题?他想听见她开口拜托他帮她甩掉元司晨吗?他在等待她的求助吗?还是在等待她新恋情尚未萌芽就枯死的好消息?
蓝冬青,你到底在想什么?想甩开她又不想甩开她,矛盾呀……
“也对。”他扯唇笑。
他知道的,但这回却反常地感到不安。
尤其当他从她眼中察觉到什么,那股不安瞬间膨胀。
男人的直觉。
不安。
范悠悠搅弄著面前那杯咖啡,心绪仿佛也被银汤匙搅和得泛开一圈一圈涟漪。
我从不会委屈自己。她自己说过的话,言犹在耳,而现在,她正做著委屈自己的事。
对桌的元司晨仍滔滔不绝地解释他今夜出现在赌场的理由,他担心她生气,气他没向她报备就跟一群猪朋狗友胡搞瞎混,天知道她根本没生气,她不在乎——是的,她一点也不在乎元司晨跟谁出去,又跟谁做了什么,就算亲眼见到元司晨和女人在床上打滚做爱,她绝对连眉头也不会挑,最多留下一句“慢用”就退出房门,找间咖啡馆好好享受一杯香醇迷人的拿铁。
她不在乎元司晨,所以不把情绪浪费在他身上。
若是以前,元司晨这类男人老早就被她冷血地判出局,以后别联络。
她却坐在这里听著元司晨解释她不在意的事。
“是雅夫硬要约我来的,我一直说不要,说我想陪你,但他今天是寿星,我又不好意思扫大家的兴……哇啦哇啦哇啦……至于你看到的那个女人,我和她绝对没有不规矩,她是踩到裙摆绊倒,好死不死摔进我怀里,唇也是不小心才撞在一块,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哇啦哇啦哇啦……”他怎么知道范悠悠会临时出现在赌场里,差点吓破他的狗胆,他目前真的只最喜欢范悠悠,但外头的野花成千上万,总是会忍不住想沾沾其他的花香。
范悠悠没在听,他的话,从右边那只小巧精致的耳朵进去,直通通又从左边那只同样小巧精致的耳朵出去,完全没在位处中央的脑袋里多做停留。
“……你想想嘛,那女人又没有你美丽,我怎么会移情别恋……”元司晨继续哇啦哇啦哇啦。
范悠悠啜著咖啡,又苦又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像极了那时听见蓝冬青那番话,她心里翻腾的滋味。
“悠悠,你原谅我,别跟我生气,好不好?”元司晨按著她的手背撒娇。
“悠悠”两字,终于让她回神。
方才,蓝冬青也是这么叫她,把她的名字叫得好可爱,面前这个男人叫出同样的两字,听起来却让她波澜不兴。
“我没生气,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问题。”她说出自从坐进咖啡馆里以来的头一句话,连带抽回被他覆盖住的柔荑,拿起汤匙搅拌根本不需要再搅动的咖啡,宁可假装很忙,也不要让他握著手。
“悠悠,你真好。我保证,我下一次绝对不再瞒著你出来和朋友玩,我上哪里去一定先跟你说,你同意了我才去。”标准的好老公守则,他会为她乖乖遵守。
“无所谓。”他说或不说,对她而言是同等的无意义。范悠悠回完少少三个字,又回到属于她的冷淡疏远。
但元司晨对于她的态度见怪不怪,完全看不懂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言行举止,甚至还解读错误。“让你特地跑到赌场找我,我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他在范悠悠心里还是占有一席之地嘛,他还以为范悠悠对他冷冰冰,以为他在唱独脚戏,原来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这女人真特别,和那些自动巴上来的莺莺燕燕不同,特别有挑战性,她的冷淡模样真是迷人。元司晨好开心,乐得晕陶陶,就算范悠悠一身黑衣黑裙,看在他眼中也宛如纯洁无瑕的白翼小天使,美得他好想扑上去一亲芳泽。
“我不是特……”算了,何必解释呢?元司晨是否误会都无关痛痒,多说一个字都只是浪费她的工夫。
她出现在赌场不关元司晨的事,他不缠著她,她反而还轻松自在点,她是去找……蓝冬青,为的是……叫蓝冬青帮她甩开牛皮糖似的元司晨。
可是她听见了蓝冬青和尹夜的对话,听见了蓝冬青对她这个包袱所感觉到的沉重负担,也听见了蓝冬青想解脱的肺腑之言。她本来不想成全他,绝不让他轻轻松松将她丢给别人去管,更不让他快快乐乐和别个女人凤凰于飞,当她偷听完气呼呼地转身离开时,真的是抱持著这种小人的想法,然而,蓝冬青又说了——
他要是对你不好,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你知道我会帮你的,就像以前那样,要我假扮你的新欢和他干架也没问题,不要委屈自己好吗?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是多么的自私和任性,她让蓝冬青在背后当护墙当了多久?又给了他多少麻烦及困扰?
但他却还是肯关心她,还是肯替她出头,对吧。
如果脱离她是蓝冬青真正的心愿,她可以成全他,就算是委屈自己,她也不在意——她的这个念头,成形得非常之迅速,连她都没办法弄清楚它是怎么产生、怎么浮现,当他轻声说著要她不要委屈自己时,它就是笃定了。
“……你很喜欢我吗?”范悠悠突地问道。
“喜欢喜欢喜欢,我很喜欢你!”元司晨猛然站起,在咖啡馆中大声宣告,赢得馆内所有客人的口哨及鼓掌,他咧开白牙朗笑,对大家的支持道谢。
范悠悠没有笑容,没有惊喜,当然更没有羞涩,无视于客人们齐声鼓噪要元司晨亲下去亲下去,她淡淡的,像在说这本书很无趣一般的口吻,轻声道:
“那,你要跟我订婚吗?”
“订婚?”
蓝冬青衔在薄唇间的香烟掉落在地,他张著嘴,错愕好久,连被烟头烫到手背,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范悠悠伸脚,将仍闪著火红的香烟踩熄,重复一遍,“订婚。”
“谁跟谁?”
“我和元司晨。”
蓝冬青看著她的唇一张一合,他收拾惊讶,稳住情绪,探手又拿根烟出来,点燃,深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白雾,也缓缓吐出疑问:“怎么突然作出这个决定?”
“结婚靠的是冲动。”
“你和他才认识多久?一、两个月不到。”
“结婚靠的是冲动。”她还是这句话。
“你也未免太冲动了吧?!”一个念头闪过,他瞠眸盯向她平坦的小腹。“该不会是弄出人命了?!”
范悠悠脸一红。“你胡说八道!”
“应该是胡说八道没错,从那天元司晨和朋友的对话听来,他应该是还没拐她上床,不可能怀孕。”蓝冬青嘀咕,否决掉自己可笑的想法。
他正正心神,再度与范悠悠互视,他双臂环在胸前,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好急,她抛过来的句子太刺激了,他的心脏差点承受不住,才三十几岁的男人,身体太虚了,要检讨。
“虽然结婚靠的是冲动,但不经大脑的冲动并不会让婚姻幸福,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他是你决定牵手一辈子的人?我是觉得你要不要再和他交往个一年……最少也要半年吧,你又不是到了非嫁不可的年纪,多等一年半年你也不过才二十七岁,现在的女人三十岁出嫁都算早了好不好?”
被爱冲昏头——这五个字他实在没办法在范悠悠脸上读到,她脸上的表情一如往常平静,就连说出和元司晨订婚,也没有任何高低起伏。
“但是你已经三十好几了……”
她不想又拖累他一年半年的。
“什么?”他没听清楚。
她摇头,改口,“元司晨不年轻了。”
“男人到七十岁都还有性能力,嫌什么年不年轻。”呿。“你之前不是还没有很喜欢他?”
“但他很喜欢我。”
“你到路上随便捉几个男人都可以得到相同的答案。”
“他喜欢我。”范悠悠没有其他更精采的理由,单调地重复。
蓝冬青吁著烟,也在吁著叹息。
“他喜欢你是理所当然的,重点是你喜不喜欢他。”
她咬唇,他以为她要说出更具说服力的理由,但她却仍是那句“他喜欢我”,像在催眠人一样。
“悠悠。”蓝冬青握住她双肩,确定她非常专注地回视他时才又说话:“他逼你的?”只要她点头或是脸上有一丝丝为难闪过,他会立刻卷袖子去找元司晨拚命。
“不是,订婚是我提的。”
他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呀,怎么反常成他不认识的范大小姐?
“为什么?”
“他喜欢我。”
“不会只有这个原因吧?!”他快动怒了,结婚哪能拿来开玩笑?她当是办家家酒,随便挑一个顺眼的邻居来扮新郎吗?!
“就只有这个原因。”她维持扑克脸。
“既然要订婚了,你就露出一个新娘子该有的笑脸呀!”新娘子不就应该是全世界最美最美的女人,即使笑得嘴角咧到耳朵都是被允许的,哪有新娘子在报喜讯给人时会是这种表情,像一尊冷艳又甜美的娃娃,没有笑容、没有喜悦,被人抱在怀里却毫无生命,完全不在乎被人如何摆弄……这是他认识的范悠悠吗?!
他忍无可忍,扯住她的两颊,如果是他的新娘子露出这种表情,白痴也知道她有多不甘愿嫁他,怎么还有男人娶得下手?!
“你——”她被他拧著脸,很痛,他一点也不留情,好像要藉由这种扯拧让她快快恢复成正牌范悠悠。“很痛!很痛啦——”她拍打著他的手臂,要他松开比蟹螯还有力的长指。
唔!他、他还给她转起圈图来!
“说那是什么说服不了人的屁话,他喜欢你你就嫁,呀?!要是我说我喜欢你你也嫁我吗?!呀?!你冲动个什么劲?!不会分辨什么叫甜言什么叫蜜语什么叫实话什么叫屁话吗?!”
“蓝冬青!”
叫嚣无效,她也不客气地用高跟鞋细跟狠狠跺上他的脚背,他吃痛,没料到她耍这一招,她学他,踩上之后还使劲扭个几下!
“哦——”蓝冬青不得不放开她,改将双手钳在她纤细的腰肢间,因为这小女人居然跳了起来,想用重力加速度踩穿他的皮鞋连同皮鞋下的脚掌!“你真是出脚不留情!”最毒妇人心就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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