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几下轻敲,她应了声:“进来。”
一位面貌和善、简洁大方的中年妇人步入,见她在床上坐著,笑道:“太太起来了,先生走了,我来帮宝宝洗澡。”
“谢谢。”她抱著膝,看著妇人将孩子抱进浴室,进行每天的盆浴。
三个星期了,她巧妙的闪躲了与黎醒波交谈的机会,他几乎每隔一、两天就来,时间不长,看了孩子与她,吩咐了请来的帮佣一些事项,并不会多留。
“太太,麻油鸡热好了,待会儿要不要替你端进来?”
“不必,我自己到餐桌那儿吃。”
她下了床,拖著无精打采的步伐行至餐桌旁,看了眼热气蒸腾的做月子料理,她勉强吃了两口,就此食不下咽。
黎醒波说的没错,她的荷尔蒙不但恢复了正常,还下降了不少。她比之前更沉郁,话更少;她或许得了产后忧郁症,除了林雁容来探她时,她精神较为振奋之外,多数时候,任何举动对她而言都是耗费力气的。
吃得少的结果是,她隆起的肚皮几乎快回复到从前的尺寸,身形更纤细,发长及腰,不见天日的面色青白晦暗,她不像个母亲,倒像饱受失恋折磨的颓废女。
孩子沐浴完毕,被包覆在绒毛被里厚厚一层,只露出一张愉快的粉红脸,妇人将孩子递给她道:“太太,抱下一吧。”
她随手接过道:“杨嫂,我想出门逛逛,可不可以?”
杨嫂摇手。“千万不可以,太太,先生吩咐过,没有满月不能让太太出门的。”她骇异地瞄了眼晏江,第一次遇见这么古怪的夫妻,从没见他们说过话,先生似乎颇关切这对母子,太太却凡事提不起劲,一点儿也不似喜获麟儿,苍白得像只鬼。
“他说不可以,我偏要出去。”她吻了一下孩子的额头。
“太太啊!你别跟先生斗气,女人月子吹了风,将来受苦的是自己。你还年轻,要好好保重身体。”杨嫂站到她身后,替她梳理长发,编了条粗辫子。
“谢谢你,你真好。”她突然沙哑了。“可惜我没有能力,不然真希望你满月后还能留下来帮我。”
杨嫂蹙眉,不大明白她话里的逻辑。这对夫妻有什么问题?
杨嫂谨言,不再追问,只道:“太太,往后一个星期,你得要练习帮孩子洗澡、泡奶了,先生希望你能亲自学会看顾孩子,靠别人是不行的,孩子能让母亲照顾,是最幸福的。我不在身边,你一个人要多仔细。”
晏江眼眶湿了一圈——又有人要离开她了。好人与她萍水相逢后,都不会为她留下,只有这个孩子……她或许该感谢那个陌生人,让她不再一个人承受无尽长夜。
她将孩子举高逗乐。“宝宝,妈咪该为你取名字了。”
“小心,太太,孩子会吓著。”杨嫂心脏一阵紧缩。
“不会的,你看,他在笑。”
孩子真的在笑,微微扬起唇角,她的霭霭心情顿时云消雾散,初露曙光。
她将孩子裹得像团球,毛毯在双下巴下掖好,确定不会受凉后,回头对出版社的员工挥挥手,推著婴儿车走出自动玻璃门。
冬日的冷风料峭,阳光明净,但作用不大,她微缩著肩,心情却是欢朗;能晒到自然的阳光,呼吸著人气流动的空气,她的血液就活动了起来,前一个月的滞闷几已散去。
走在人行道上,她不急著回家,方才发现手机忘了带,否则可以打通电话看看林雁容是否有空出来喝杯下午茶。
她轻哼著歌,不时察看著在摇晃中睡去的宝贝。她一定能渐渐振作,让昔日的斗志重燃——是用来对付生活,而不是对付男人。
“啧啧……来看看这是谁啊?真的做了小妈妈了,竟然那么没良心不告诉我们。”那一贯揶揄的语气在身后响起。
她霍地转身,看见了那张数月不变的俊脸,全身钉住,不能动弹。
“还真是可爱呢!可以叫醒宝宝吗?让我瞧瞧长得像谁。”说话间,长指掀开毛毯,就要抱起孩子。
“方冠生,住手,别吵他!”她推开他的手。
“干嘛那么小气?这孩子我也有份啊。”他不以为然的睨著她。
“我还有事,不跟你闲聊了,再见!”她撇开他,迳自推著婴儿车到路边招拦计程车。
“小晏。”路边停放的一辆银色房车驾驶座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乔淇。”她垂下招车的手,忘情地盯著走向她的最初最深的爱。
他更好看了,柔软伏贴的褐发在肩上垂散,长发的他不似方冠生阴柔,他的健朗气息冲散了中性的味道,添加了不羁的成分。
招牌的阳光笑容依旧,无一丝芥蒂的俯视她。
“孩子能让我抱抱吗?”他温柔的问。“比我想像中快生出来,是早产吗?看起来很健康。”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揽阻,任由乔淇弯下腰将孩子谨慎的抱起,怜爱地看著那张天使面孔。
“小晏,你太不够意思了吧?乔淇能抱,为什么我就不能碰?”方冠生在一旁怪叫。
“取名字了吗?”乔淇拾眉。“是弟弟还是妹妹?”
“还没,是弟弟。”她低下头。
再见到他,她的往昔柔情仍然在胸口荡漾,但已非旧日的惊涛骇浪,能将她淹没,她平静了许多,不再想逃开。
“那就叫乔颖吧,我们三个名字都有水呢。”他吻了一下孩子的手指。
“乔淇?!”她惊叫,怀疑自己听错。
“我们结婚吧,小晏,回乔家来。”他手指顺著黑发滑过她的面颊,是过往的习惯性宠溺动作。
即使隔了近半年,那一度被强烈渴望的允诺仍让她热泪盈眶。她隔著水雾想看清这张伴她走过年少青春的脸孔,在泪光中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他从不轻易承诺,一旦承诺,就会做到。
“雁容说的没错,你真是极品天山雪莲,世间难寻。我很嫉妒阿冠。对不起,乔淇,我骗了你,孩子不是你的,我不能答应你。”
第八章 『鬼胎记 』 作者:谢璃
他将那支被遗忘的手机放在掌心里,进入了电话簿记录,乔淇的名字首先出现,接著是方冠生、林雁容,还有一长串他不认得的名字,就是没有他。
他暗恼地将自己的手机号码键入,自嘲地想:这个号码能停留多久?她很快就会洗刷掉这个记忆吧?
她还是一样迷糊,带著孩于不知上哪儿去,连手机也忘了带,临时有急事要用电话,不是很不方便?刚满月不久,她就急著想出门了?
他等了一个钟头了,原想看看没有帮佣代劳的她能否习惯新手妈妈的工作,没想到扑了个空,看来他是小看了她。
待会医院还有个周会要开,今天由他主持,代替因公出国的陈主任,他不能久留。
徒劳地看了一下时间,放下手机,决定先行离去。
他转动把手猛力拉开内门,晏江竟踉跄地跌进来,手上的钥匙还插在锁孔。
“你——”与他一打照面,她诧异极了。“怎么突然来了?”
杨嫂离开后,他有好些天没上门来,她以为一切即将划上句点。
“天这么冷你上哪儿了?我等了很久。”语气并不友善,火药味十足。
“咦!这不是晏江的帅哥医生吗?怎么来了?”方冠生抬著折叠好的婴儿车挤进门内,兴味盎然地瞧著黎醒波和惶惶不安的晏江。
“小晏,卧房在哪儿?宝宝该放回床上了。”乔淇怀抱著孩子随之进入,神态自若地与黎醒波点头示意。
黎醒波的目光落在乔淇手上的酣睡婴儿,面色转沉,目露寒焰,双臂一伸,直接把孩子接了过来。“我来。”毫不避讳地走回卧房。
方冠生食指摩擦著鼻梁,邪门地觑著她道:“小晏,你搞什么?把帅哥医生也弄回家了,我还以为你是圣女贞德咧。”
“闭嘴!关你什么事!我的朋友不能来吗?”她将钥匙拔出,思付著黎醒波的来意。
“当然能来,不过有钥匙自行进来的可不是普通朋友吧?”方冠生继续撩拨著晏江,他已经很久没有尝到斗嘴的乐趣了。
“我警告你,你再胡言乱语,下次就别想来!”她回避著乔淇的探询目光,将婴儿车放妥在客厅一角。
“够了,阿冠,我们也该回公司了。”乔淇看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肩。“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记住,随时保持联络。”
明知乔淇永远也不会吃这种飞醋,两人的离开仍使她忐忑难安,她不明了自己神思不属是为哪桩,只知道现在得镇定地面对黎醒波。
她慢吞吞走进房里,他已将孩子安置好,正倾身详视著熟睡的幼嫩五官,原本挂在眼角眉梢的笑意在瞥到她之后瞬间隐去。
“我到出版社一趟,刚好遇见他们——”他那严峻的眼神竟让她不由自主解释起来。“然后,顺道送我回来。”愈说愈小声,她暗骂自己没出息。
“是吗?我以为你迫不及待想让乔淇见到孩子。”他泛出冷笑。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的一字一句竟刺耳异常,他从未在言语上如此刻薄她。
“那不是你最大的心愿吗?你牺牲这么多留下这个孩子,不都是为了他?怎么?他相信了吗?需要我作伪证吗?”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那尖刻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不仅令她难堪,对他的全然信任也至此土崩瓦解,他居然用他所知的秘密来羞辱她,这么不留情的!
她垂著头,拳头紧握。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的,但那一串串如断线珍珠般的泪滴如骤雨疾下,顷刻湿透了衣襟。她背过去双手掩住脸,再也忍不住地呜咽起来。
悔意及怜意齐上心头,他懊丧地叹了口长气,唤她:“晏江,晏江……”
她一迳的抽噎,置若罔闻。
“晏江。”他搭住她的肩。
“走开!不要你管——”她含糊不清地骂,已经哭到打嗝。
他手掌稍一使劲,便轻易地将她扳转过来,张臂箍住她,将她哭花的小脸掩埋在他胸前。
“走开!连你也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花她擂拳推打他,四只脚互相交绊,一齐跌到床上。
“晏江,对不起。”他用身体压制住她的蛮动,在床头抽了几张面纸往她哭糊了一团的脸上擦抹。“是我不对,你别生气,我向你道歉。”
“不要你假惺惺!我知道你心里瞧不起我,你从头到尾都瞧不起我,你只是不敢说,我不用你可怜——”她四肢不能动,忿然地瞪他,胸脯急遽地起伏。
“晏江!”他厉声喝叱,她登时止声。“你昏头了?瞧不起你为何还吻你、抱你?”
“你——”她缩了缩肩,惊怯不已。“占我便宜,还凶我,你不是好人……”她眼眶又立时蓄满水气,半张的唇瓣在发颤。
他闭上眼,将恼怒隐忍,暗自喟叹后,看了眼梨花带泪的她,垂首轻轻印上她的唇。
“你又——”她眨著大眼,话未落,他温柔细腻地进入她唇舌间,截去了她的话尾。
像在吻一个易碎品一样,温柔如花瓣的吻落在她鼻尖、眉睫、面颊,在她脸上每一处拂掠过,却在她的唇间停留最久,缝蜷流连不去。
“晏江,我像在占你便宜吗?”吻在她耳际时,他低语著。“如果没有一点感觉,我不会随便碰你。”
她乍闻,一时发傻,他的话比乔淇的允婚引起更大的冲击,茫然不觉他松开了她的手,带著爱怜的吻缓缓滑落在她颈窝、肩胛,手指从腰间掀开的衣摆长驱直入,往上停留在她软腻的胸侧,熨贴著她的体温。
“你在吻的是另一个人吗?她让你那么心心念念吗?”冰凉的手心抵住他游移的唇。
他抬起头,对著那双清醒的明眸,啄了一下她的唇。“你就是你,没有别人。”
“让我起来,孩子醒了。”她平静地说。
他侧耳一听,咿呀声开始响亮起来,他不舍地离开她的温热,直起上身,将被外界骚动惊醒的宝宝娴熟的抱出小床,轻轻地哄拍著。
“给我。”她略微强势地从他手中抱走孩子,牢牢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是一时意乱情迷。我虽然经验不多,但是我懂的,我翻译的小说里很多都是这么写的,你喜欢的不是我,没有人会爱上一个带著来路不明的孩子、又没有显赫背景的女人,尤其是有其他更好选择的你,我们别再见面了,杨医师会伤心的。”
他面色一变,张口欲辩,滑落一旁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接听,应了两声后结束,拧眉道:“我得赶去医院,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走到房门,他回首凝望。“你呢?你的心在哪里?”
她石化不动,直到外头大门打开又关上,她转动僵滞的眼珠,看著手边的孩子,呢喃著,“你说呢?不管我的心在谁身上,有人会真心爱我吗?”
她瞪著电脑萤幕,二十分钟了,焦距没有政变过。
“三行?喂!神游啦?这一页有这么难翻译吗?又不是在解微积分。”林雁容抱著咯咯发笑的孩子,伸长脖子采了眼发愣的她。
“如果我是哈利波特的作者罗琳,就会有人来排队追求我了吧?不管我有几个孩子。”她面无表情的问。
“那是追求你的钱,不是你的人。”
“是啊,喜欢总是有原因的。他有情人,条件又好,家世也优,他根本犯不著这么做,果真是旧情难忘。”她支著额角碎念,苦著脸绞尽脑汁。
“你也真矛盾,乔淇是极品嘛!你扯自己后腿告诉他真相,他都不介意了还愿意娶你,你研究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按照原计画替乔家生儿育女,你的梦想不就实现了?’林雁容不以为然地白她一眼,亲一口孩子。“对不对啊,小颖颖,妈咪是不是傻瓜?居然让你跟著她姓晏。”
她们开始在鸡同鸭讲了,她无力的吁出一口气。
“嫁给乔淇,然后一辈子没有男人真正的爱我这个人?我会不会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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