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松开,直视她的眼神已失焦,显然落在她不明了的他方。
“黎医师!黎医师……”她扯住他衣袖急唤。“你会帮我吧?你答应了吗?”
他神识回归,视焦重临她的瞳眸,他沙哑著嗓音:“你生命中,有几个陌生人?”
她僵住了,一时不能理解,接著面色转青,她放开他的手,颤著唇苦笑道:“我知道不该奢求你的谅解的,你没有义务帮忙我,但是也不能羞辱我。我的生命中,一个陌生人,一次的任性,就足够殷了我的一切,你觉得,我还能承受几次呢?对不起,打扰了你早上愉快的心情,我走了。”她有礼的躬身,手背无声地揩去面庞蔓延的泪水。
直起腰身,一股骤来的拉力让她朝前撞进他的胸怀,她来不及思索,便被环抱在他强健的臂弯里,动不了分毫。
“对不起……对不起……‘连串的歉语、激烈的拥抱、男性清新的气息,缓缓召唤出她形容不了的异样感受,她忘了要挣脱。
“黎医师,黎医师……”她转动一下头部,她快不能呼吸了,他有必要用这种方式致歉吗?“我没事。”
他一震!如梦初醒地放开她,鲜少发生的失态让他表情僵凝,他生硬的再度抱歉:“对不起,我失言了,我答应你。”
最后四个字瞬间让她破涕为笑,获得承诺的她脸上光采立生,她咧开嘴,细密的贝齿在晨光中闪耀,忍不住沸腾的喜悦,她欢呼一声,忘情地踮起脚尖,在他脸庞匆匆啄吻一下,忙不迭道:“谢谢!谢谢!”回身轻快地、像娇幼的小女孩,不顾怀孕的禁忌,边跳边跑地走了。
他木然地走到临近公园的窗前,百叶窗一拉到底,那蓊蓊的绿意没有让他舒缓紧缩的心,盘旋其上隐隐的、不明的预感,正逐渐在昭告他:那不得不应允的承诺,终会成为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与晏江拉扯进同一个生命轨道中。
第三章 『鬼胎记 』 作者:谢璃
医院停车场。
车窗是全开的,凉风习习,在车内徘徊流连,却没有带动呼吸间的沉闷凝滞。
坐在后座的晏江挺直脊梁,决定打破沉默:“产检完了,那我走了。”
“小晏,你真的要这么做?这是条漫长的路,将来你会后悔的。”乔淇回过头,握住她搭在膝上的手。“黎明医院不肯做手术,我们到别家去。”
“这个年轻的黎医师挺固执的,很有原则,长得也不赖。小晏,你瞧,随处都有芳草,你该把头多伸出去探探,别以为乔淇以外的男人全都是草包。”方冠生懒洋洋地喷了口烟圈,一只长腿弯起靠在扶手上。
“这件事我仍然不能同意,摆明了是在害你,你这么做,我不会开心的。”乔淇盯著前方道,半个月以来性情沉郁了许多。
“也罢。乔淇不同意,你就别再坚持了。趁肚子还小,早点解决,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你们说够了没?!”晏江怒火攻心,望向乔淇。“乔淇,你就这么急著甩开我?恨不得我和你一点瓜葛也没有?你放心,我决定的事我自己负责,不会惹你们嫌。”她忍住即将夺眶的泪,跨出车外,用力甩上门。
“还有你!”她头凑到前座窗内,抽走方冠生手上的烟,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两下。“你这株失格的墙头草,再用烟呛我和我肚子里的宝宝,我就用六根烟头在你头上烫戒疤,听清楚了没?!”
她甩开长发,走在九月朗朗的晴日下,十二岁那年的孤寂不知不觉地漫进胸房。她一直不明白,她的幸福为何总结束在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中,而那些意外,也总是她无法扭转挽回的;她很努力地、用强大的毅力去防堵每一次忧伤削弱她的力量,然而似乎感动不了上苍,无力感终于侵蚀进体内,她就要认输了。
“小晏,别这样。”乔淇从后扳住她的肩。“这么多年来,你还不了解我吗?你希望我是这么自私的人吗?”
她转过头,突兀地笑了。“我的确不了解你,因为你没给过我机会;你也不了解我,因为你从未想过爱我。你别担心,我撑得过去的,这件事,我会考虑你的想法。我得走了,愿你一切顺利。”看著那张令女人心折的脸,她压抑住向前拥抱他的冲动。他终究不属于她。
“我送你回去吧,我还没看过你的新家呢。一个人住还习惯吗?”他拂开她覆在面颊上的发丝,温柔一如以往。
“下次吧。我还得到出版社一趟,就在附近而已,用走的就行了。”乔淇有令她软弱的魔力,她得在自己还能坚持的时候举步离去。
“小晏,”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事不能拖,你的肚子比正常月份大得多,我怕做手术有危险——”
“我知道,我会注意。”她的心加速坠落至谷底。“再见。”
背著他,她踩著平稳的步伐慢慢地远离他。她没有掉泪,因为她意识到,无论乔淇是否能接纳她,她与肚子里的孩子,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走动间,腹部传来前所未有的、轻轻的、如蝶翼般的骚动,她惊奇地停步,仔细地感受,异样消失了……
她继续前进,骚动忽又换了方位,隔了一层的抚触蠕动,在无声地进行著……是孩于在和她说话呢。
崭新的胎动体验勾动了她潜藏的母性,第一次,没有透过乔淇的因素,她正式看待自己与孩子的关联,同时,强烈的歉意涌上——她忽视他多久了?她眼里除了乔淇,还有谁的存在呢?孩于从未打扰过她,安静地蛰伏在她体内,她连一丝不适症状都没有,这是个乖宝宝,这么体贴地对待她,她却只想利用他,她的确不是个好母亲。
小心翼翼地拍抚被有心遮掩的肚皮,一股新生的勇气充塞心田。
她并不孤单,这个孩子是她一个人的,她会好好走下去,像十二岁那年。
黎醒波将车一开出医护人员的专用地下停车场,就见识到了这场秋台的威力。
一夜之间,医院广场两旁的植树折断了好几棵,满目疮痍,豪雨在一阵阵间歇的强风中助纣为虐,雨刷的挥动对视线几无助益,他可以感受到车体在呼啸的风中微颤,便放缓了车速,勉强在人车稀少的马路上前进著。
如果不是不得已,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出门。他前一夜冒雨进了医院,为了一名意外早产并发感染的产妇接生,等手术结束,母子化险为夷后,长夜已尽,天空泛著晕白。
他在医院用过餐、稍事休息一会儿后,便决定回家。他没有在医院留宿的习惯。休假两天,就因紧急事故耗去了一天,他要把握最后一天,彻底地放松自己。
车子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右转,驶进办公大楼林立的街道,他在雨刷克尽职责挥去挡风玻璃上的雨幕的当口,骑楼下一抹白色的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不敢置信的将车停靠在路旁,近距离地证实了自己的所见非假——是晏江,拿著一把在台风天作用不大的伞,缩著肩,惶然地望著风雨肆虐、空荡荡的马路。
他打开右边车门,朝她喊了声:“晏江!上车!”
她听见了,低下腰看清车内的他,露出惊喜的笑容,身手俐落地钻进前座。
他愕然地看著她,大惑不解地问:“这种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额角还挂著雨水,湿透的裙摆在滴水,一手还护著胸前的皮包,歉然道:“对不起,把你的座车弄湿了。”看这车的内装就知道价值不菲。
“我是在问你没事在台风天出来闲晃做什么?”抬高的音量渗出了怒意。
她呆了一下,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我……要去出版社交稿。”她睁著无辜的眼。
“出版社?今天停止上班上课你不知道吗?你的稿要交给谁?”她是台北人吗?竟然如此状况外!
“可是,早上看起来还好好的——”
“小姐,那是台风眼,现在不就刮风下雨了?”
“我赶稿……已经三天没看新闻了。难怪快递公司没人接电话,害我白跑一趟。”她恍然大悟的看著他。
“你——’他的怒意成了怒火,他很少失去冷静,即便面对棘手的病患也能面不改色,但眼前这个少根筋的小女人轻易地挑起了他的火气。
“你是怎么来的?”那天陪著她来产检的两个美男子呢?竟放她一个人在外面乱跑!
“刚好有计程车经过我家楼下……”她嗫嚅著,不明白他在火大什么。
“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他大掌抹了把脸,竭力维持著冷淡的神色。
“公馆。”她不敢再看他,他偶尔会散发令人不敢躁动的气势。
他专注地看著路况。风雨比起一早有越发强烈的趋势,怒吼的风势刮过车身,有她在车内,他比平日更加小心的驾驶。二十分钟后,依照她所说的地址,弯进那条狭窄的巷道,在她的公寓楼下停车。
“谢谢。”她打开皮包,在里头翻找著,半晌,她睁大眼望向他,接著,低下头不死心的将皮包内的一堆杂物全数倒在膝盖上。
“你该不会……”不祥的预感浮现,他等著她说出预期的答案。
“惨了,我忘了带钥匙……”她看著那堆此刻无用武之地的杂物,颓丧地叹口气。
终于见识到了她的散漫。她的脑袋都用在哪里?处心积虑地设计那个姓乔的男人吗?这种天气去哪里找锁匠?
“不要紧。”她突然振作起来,将东西放回皮包,解开安全带。“看来只能用爬的了。”
“慢!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熬夜熬到神智恍惚,听错了。
“从隔壁王太太家阳台爬过去啊。不会很难的,她借我爬过一次。”幼年山中的生活可不是白过的。
“你家里没别人了吗?”他不可思议地看著她。她以为她是特技表演团出来的吗?而且还、还带球表演?!
“我一个人住。”她拿起脚边的雨伞,打开车门。“再见。”
“站住!”他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撑开他那把大伞绕到她那一边,将她夹抱到公寓门口。“按隔壁门铃,请他们开大门。”他板著脸。
她依言照做,风强力扫过她濡湿的身体,她不由得抱紧双臂。“我自己上去,你快回去吧。”她打著冷颤。
“走!”门开了,他强势地搀住她。“几楼?”
“四楼。”他不必这么服务周到吧?他对病人都如此热心吗?
电梯门开,他按了楼层号码,盯著她闷声不吭;她不禁别开脸,不明白他的情绪起伏根源。电梯一停,他示意她走出去。
“哪一边是王家?”他问。
“你想替我爬过去?”她一脸惊怪。“老太太不认识你,不会让你进去的。”隔壁一家三口都是女人,谨慎得不得了。
“我看起来像坏人吗?”他寒著脸,有失控的征兆。
“是不像。”她噘著嘴,勉强朝右手边门旁的按钮摁了下去。
门很快就开了,一头银丝、脸皮皱得像杏仁果的头颅在那道铁门内张望著。“晏江啊,又忘了带钥匙?”
“王太太您好。”他一手紧紧揽住她的肩,斯文尔雅地笑著。“我是晏江的先生,能不能麻烦您开个门借个方便,让我从阳台过去开门,我太太怀了孕,不方便做这件事。”
“你说——”她只开了头,便噤了声,因为他竟然拧了她背部一下。
“晏江!”老太太惊奇地开了门,从老花镜片后直瞪著黎醒波。“你结了婚?还怀了孕?为什么不早说?也没见过你先生回来!”
“我——”这个斯文人也能信口胡诌?
“我常出国洽公,难得回来,晏江托您照顾了。”他欠欠身。
“进来吧。晏江,你这孩子,肚子大了竟敢爬墙,你这不是折煞我这老太婆……”老人絮絮叨叨地走进去了。
“你胡说什么!你竟敢撒这种谎!”她扯住他袖口小声喝斥。
“和你对那位乔先生撒的谎相比,这算得了什么?”他俯下脸在她耳畔低语。“到门口等著。”
她悻悻地等在自家门前,忽然有一种与虎谋皮的错觉——她也许不该与他太靠近,他有一种乔淇没有的强势。
不到三分钟,门开了,他黑发上有一片水珠,面颊上也是湿的,他淋了雨。
不等她开口,他一把将她揪进去,门一关,他紧扼住她的手腕,将她逼靠在墙上,脸色极为难看。
“你竟敢爬那个阳台!?你不知道天井那里都是废弃的铁条,稍一不慎,你就成了串烧。我警告你,你下次再干这种事,我对你的承诺就作废,听明白了没有?!”他厉声进出要胁。
“明白……”她识时务地点头,第一次被异性恐吓,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察觉了她的不安,他软化了紧绷的表情,放开了她,走到客厅一角的餐桌上,抽了几张面纸擦拭湿发;蓦地,他又偏头转向她,满脸怒不可遏。
“又……又怎么了?”她结巴起来,他今天似乎非常容易激动。
“你这几天都在吃泡面?”他看了眼餐桌上堆满的开封的、未开封的碗面。
“是啊,我赶稿,没空煮吃的——”她直觉自己说错了话,因为他很快地冲到方才经过的厨房,打开冰箱,她赶紧跟过去,不明白他的意图。
果不其然,除了一瓶瓶的矿泉水、饮料、几颗苹果,干缩的一把小白菜,一颗孤伶伶的鸡蛋,偌大的冰箱再无它物。他打开上层冷冻室,一整排不同口味的大罐冰淇淋列队对他招手。
他转身面对她,眯起眼,隐隐火苗在眼底燃烧。“你就是靠这些东西过活的?”
“也……也不尽然,我通常会出去吃……”她能说她根本不懂下厨吗?她在乔家的三餐都是手艺媲美饭店大厨的表姑婆张罗的。
他凌厉地瞅著她,冷声问:“乔先生都不管你?”
“我做什么要他管?我自己活得好好的。”这人也未免管太多了吧?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不过是个知道她多一点秘密的医生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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