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跑得快,车就颠得厉害,苏小小索性躺下,把田村抱在了自己的身上。车下的一排长不停地喊着:田村,你要坚持住,到了公社我就给部队打电话,让他们派救护车来。
公社卫生所条件有限,医生只是简单地给田村作了处理。在这一过程中,苏小小不离田村左右,她抓着他的手说:田村,你一定要坚持住,一排长已经给部队打电话了。
一排长带人在路口等候部队派出的救护车,终于,车子鸣着笛风驰电掣般驶来。田村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苏小小也要上车,被一排长拦住了。这时的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她哭喊着哀求道:排长,你就让我去吧,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一排长正色道:苏小小同志,我们有医生有护士,你就不要去了。
她像没有听懂排长的话,挣扎着跑上了救护车。田村微微睁开眼睛,想抬起手,因为疼痛,又垂了下去,他喑哑着声音说:你就别去了,等我好了,我会来看你的。
一排长硬是把苏小小从车上拉了下来,车子随之风一样开走了。
苏小小追着汽车向前跑去,直到救护车消失了,她依然是泪水滂沱。
一排长和战士们围上来,一起安慰着她:田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一排长担心苏小小过分自责,就认真地道:苏小小同志,你不要难过和自责,救你是田村的责任,遇到这种情况,我们每一个人都会这样做的。
苏小小仰天哀声道:田村,我对不起你——
这件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一排长就接到了撤回队伍的命令,这次部队派了一辆卡车来接他们。歇马屯送行的乡亲们来了很多,他们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和子弟兵挥手道别。
苏小小没有来,她趴在自家的炕上嘤嘤地哭着。母亲看着女儿伤心的样子,也抹起了眼泪,她叹了口气:小小啊,你记住了,田村是你的恩人,他要是瘫在床上了,你就侍候他一辈子,咱不能做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苏小小曾无数次想象过和田村分别的情形,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田村是为救她而受伤,这让她心里感受到了幸福,但更多的是一种刺痛。她不敢面对一排长他们的离去,她怕自己承受不住那样的场面,他们当中本该有田村的。她想过田村离开时,她会躲在人群中冲他挥手后,然后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悄悄地流泪,但那是甜蜜的离别,可现在,田村生死不明,她只能暗暗地为他难过和伤心。
该死的手榴弹怎么就没有扔出去呢?一想到辫子,她像找到了发泄对象,一骨碌爬起来,找出剪子,狠着心剪掉了留了十几年的长辫。
第八章
25。医院
苏小小是在田村手术后的第三天来到医院的。
严格地说,田村的伤并不致命,几块弹片击中了他的背部和腿,手术加上路途上的失血,使田村目前急需输血。师医院并不大,平时只存有少量血浆,而田村的血型又是少见的HR型,碰巧师医院和几家地方医院的血库也血源紧张,只能靠现场采血了。
警通连得到这个消息时正是夜半时分,连长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哨子。警通连一百多号人跑步来到医院,验血后,只有刘栋的血型合适。手术正在进行着,由于失血过多,田村已经出现昏迷症状。
刘栋先后抽了两次血,第一次是四百毫升,第二次是二百毫升。田村在输入刘栋的六百毫升血后,终于醒了过来。
田村的受伤,惊动了田辽沈和杨佩佩。手术后的第二天上午,两人就出现在田村的病床前。田村的身上缠着纱布,正躺在那里输液,大量血液的补充,使他的脸上慢慢有了些血色。
看见走进来的父亲和母亲,他咧开嘴笑了一下。
杨佩佩疾步上前,一把抓住田村的手,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看看这儿,摸摸那儿,不停地问着:儿子,疼吗?
看见杨佩佩紧张的样子,田辽沈轻描淡写地道:你也是搞医的,又不是没见过伤员,别大惊小怪的。
杨佩佩这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躲在一旁擦拭着眼睛。
田村看着母亲,轻声安慰着:妈,我没事儿,就一点小伤。
听了田村的话,田辽沈冲儿子笑笑,道:儿子,行!这一点你像我。我负伤的时候,也从来没叫过疼,军人嘛,就该有个军人的样子,军人的职业就是流血牺牲。
田辽沈这么说,一半是说给田村听,一半是说给杨佩佩听的。在儿子面前哭哭啼啼的,样子总是有些不雅,更重要的是不符合身份。
杨佩佩果然停止了哭泣,她坐在儿子的床前,拉着田村的手,怜爱地望着。
田辽沈背着手,在病房里踱了两步,才问道:儿子,听说你救的还是个女民兵?
田村点点头道:手榴弹没有扔出去,挂在她的辫子上了。这件事我有责任,事前没有提醒她。
田辽沈弯下腰,凝视着儿子的脸:好儿子,你现在像一个真正的战士了,等伤好后要主动向上级承担责任。功是功,过是过。
一旁的杨佩佩听不下去了,冲田辽沈说:孩子伤还没好,就别说那些责任不责任的话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田辽沈道:别忘了,咱们的儿子现在是个战士了。
杨佩佩打断田辽沈的话:田村,听说给你输血的是一个叫刘栋的战友?
田村点点头,告诉母亲:在新兵连的时候,我们就在一个班。
田辽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是不是列队的时候站在队尾的那个?
田村兴奋地看着父亲:对!爸,你怎么了解得那么清楚?
田辽沈满腹心事地点着头道:是你们领导介绍的。
杨佩佩又接着说:听医生说,要不是他给你输了那么多血,你可就危险了。你们连一百多人,却只有他给你输了血,看来你们真是有缘哪。将来你可不能忘了人家,是人家救了你的命。
田村听话地点点头。
田辽沈那次没有在医院里多停留,见田村的伤势已经稳定,他下午就离开了。军机关的很多事还等着他去处理。杨佩佩不放心儿子,留了下来。
杨佩佩是在第二天出现在警通连的,她要看看儿子的救命恩人刘栋。在连长、指导员的陪同下,他们来到了刘栋的宿舍。她来前又专门买了一些营养品,他们进来的时候,刘栋正躺在床上休息,因为献血,连队给了刘栋三天全休的假。
见连长他们进来,刘栋就坐了起来,杨佩佩快步上前,扶住他:快躺下,阿姨来看看你。
连长介绍:这是田村的母亲,军机关门诊部的杨主任。
刘栋站起来,向杨佩佩敬礼道:首长好。
杨佩佩用手轻按着刘栋的肩膀:孩子,快坐下。
刘栋坐在床沿上,杨佩佩也坐在了他的身旁,充满感激地说:是你救了田村,多亏了你啊,阿姨真是太谢谢你了。
刘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憨憨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换作别人,如果血型合适的话,也会这样做的。
连长也在一旁插话:也怪了,全连一百多号人,怎么就只有他俩是HR型血呢?
杨佩佩笑了,她看着身边的刘栋,慈爱地说:这就是你们的缘分,以后你们可要相互帮助,共同进步啊。
见刘栋认真地点点头,她又关切地问:刘栋,你是哪里人呀?
我家是大柳树县刘家公社的。
杨佩佩喃喃地念叨着:大柳树县?刘家公社?
是,首长。刘栋肯定地回答。≮更多好书请访问:。 ≯
这时的杨佩佩仿佛有了心事,说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她在连长和指导员的陪同下走到院子里时,忽然停下了脚步:你们能帮我查查刘栋的档案吗?
指导员不解地望着她。
她忙解释:我想了解一下刘栋的家庭情况,他毕竟救了田村,以后总要找机会感谢他的家人。
指导员胸有成竹地说:不用查档案,刘栋的情况就在我的脑子里装着呢。他家住址是大柳树县刘家公社靠山大队王家屯。父亲叫刘二嘎,已经病故多年,母亲王桂香,还有一个哥哥和姐姐。
指导员说完这些时,杨佩佩险些晕了过去,指导员和连长赶紧扶了她一把,道:首长,你这是怎么了?
直到这时,杨佩佩才似乎惊怔过来,忙笑笑:这两天可能没休息好,有点头晕。
连长、指导员就一起把她送到了招待所。只剩下杨佩佩一个人时,她手抚着胸口,倚靠在床上,嘴里喃喃着:太巧了,真是太巧了。
她慢慢站起来,在屋里不停地走着,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儿子竟和他的亲哥哥在一个师里当兵,又在一个连队。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会是真的。这么多年了,王桂香一家的情况一直在她心里装着。大柳树县刘家公社靠山大队王家屯,这个地址她太熟悉了,她不止一次地往这个地址寄过东西。仿佛上天将这一切早都安排好了,二十年前,老天让这哥儿俩分开,二十年后又让他们碰在了一起。如果不是这次田村受伤,这个谜底也就不会被揭开;如果不是来看刘栋,她也不会知道这些……
杨佩佩茫然地呆愣在那儿,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一低头,她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电话,她已经无法独自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巧合,她拿起电话,接通了田辽沈。
田辽沈在电话里奇怪地问:你不是想住两天吗?怎么这么快就要回来了?
我有重要的事,必须回去对你说。
田辽沈在电话里打着哈哈:孩子不就是受了点伤嘛,用得着你这么一惊一乍的吗?
杨佩佩不想在电话里说太多,放下电话后,就望着窗外发怔。
母亲离开的消息,是指导员告诉田村的。指导员说首长工作脱不开身,就提前走了。杨佩佩也是这么对指导员交代的,她本想看一眼田村再走,可她又怕见到他,就用了这种不辞而别的方式。
杨佩佩进了家,就急三火四地给田辽沈打电话。田辽沈一只脚刚踏进门,就喊起来:出啥事了,搞得这么紧张?
杨佩佩直视着田辽沈,似乎想从他的目光中找到慰藉,此时的她已是六神无主,仿佛儿子的秘密已是尽人皆知。她迟迟不开口的样子,倒是让田辽沈沉不住气了,他冲着她瞪眼叫道:到底是咋了?是不是田村的伤又有啥变化了?
她慢慢地摇摇头,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她带着哭腔道:田村那个双胞胎哥哥找到了。
田辽沈不认识杨佩佩似的望着她,许久,才问道:你是咋知道的?
她低泣着:你知道给田村献血的刘栋是谁?他就是田村的亲哥哥。说完,就又擦起了眼泪。
田辽沈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在吃惊的同时,有了一种宿命的感觉。这就是命运,也是缘分。
杨佩佩抹着眼泪,又气又恨地说:都怪你,当初要是不让田村去十三师,他怎么会和刘栋在一起呢?
田辽沈也长嘘了一口气:我看哪,这也不是啥坏事,田村的身世咱也没想隐瞒一辈子,迟早也会告诉他的。咱们只是他的养父母,这一点从一开始就不能怀疑。
杨佩佩仰起脸,无助地看着田辽沈说:那现在也太早了,万一田村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
杨佩佩毕竟是女人,二十年了,她早就把田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当成这个家的一部分,她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失去田村后,她的生活会怎样。
田辽沈坐到椅子上,手敲着桌子提醒道:你放心,首先田村不是那样的孩子,他就真是那样的孩子,咱们也要面对现实。
杨佩佩听了田辽沈的话,又一次涕泪横流,她呜咽着:不,田村是我的孩子,我不能没有他。老田,趁田村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你把他调离十三师吧。
田辽沈腾地站了起来,快速地在房间里踱着步,他真的要好好想一想了。终于,他停下步子,下定决心地说:不行,咱们不能做对田村不利的事,如果他有一天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提起当年咱们绞尽脑汁地隐瞒他,他又会怎么想?他会瞧不起我们的。就让他留在十三师,如果他自己知道了,就让他知道好了。他已经是大人了,他有权利选择自己未来的生活。
田辽沈说完就离开了家,回办公室上班去了。话是这么说了,可他的心里也难以平静。田村的音容笑貌此时顽强又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从感情上来说,他非常喜欢田村,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现实中,他早就把田村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越来越觉得田村像自己了。田村小时候淘气,闯了不少祸,他表面上很生气,内心却很高兴,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更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
田辽沈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认为田村已经长大了,父子迟早有一天会像真正的男人一样坐在一起,面对事情的真相,作出男人的选择。他不想把事情搞得偷偷摸摸的,那不是男人,更不是军人应该做的事情。决心已下,田辽沈的心里一阵轻松,在情感上,他会一如既往地把田村当成自己的儿子,这就足够了。至于以后,那是田村自己的事情,让孩子自己去选择吧。
正当田辽沈和杨佩佩为田村的真实身份愁肠百结时,田村在病房里迎来了苏小小。
苏小小一路生风地出现在他的病床前,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苏小小那条又黑又长的大辫子不见了,只剩下一头齐耳短发。她一见到田村,就蹲在床边,抓住了他的手:哥,让你受苦了。
苏小小一哭,田村的心里也是一阵阴晴雨雪。他们分别才短短三天时间,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了。他在这之前几百次地想象过和苏小小分别的场面,却没想到会在那样的情景下和她分别。他因疼痛而一次次地陷入昏迷,每当他醒来的时候,耳畔都回响着一遍遍热切的呼唤:哥,你醒醒呀——
她抱着他的时候,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和真情,那时他就在心里发誓:我这辈子忘不了你,我以后一定来找你。
此时面对着苏小小,他百感交集,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他颤抖着声音说:你怎么来了?
苏小小咬着嘴唇道:哥,你为了救我都伤成这样了,我能不来看看你吗?
苏小小的出现,让田村的情绪有了很大的改变。在医院里有医生、护士的照顾,偶尔连长、指导员也会过来看看,当然还有他的战友们,但他们代替不了苏小小。
苏小小一来,医院里就传开了,田村救的那个女民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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