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
芦苇荡中一声断喝暴然响起,紧接着一阵弓弦声大作间,数百支钢箭密如雨织一般地罩向了混乱中的雁群,尽管箭起处离着雁群有着近二十丈的距离,可对于激射中的钢箭来说,不过是瞬息间事而已,只一霎那,二十余只倒霉的大雁便已被射杀当场,余下的也就此乱成了一团。
“伊啊,伊啊……”
一片混乱中,一只体型硕大的头雁突然爆发出了嘹亮至极的鸣叫声,率先拍打着翅膀向湖水里冲了去,慌乱中的雁群见状,自是全都狂奔着扑向湖边,不顾陆续射来的钢箭之侵袭,拼着命地划水飞腾而起。
“七哥,快,快啊,哎呀,怎么还不杀上去,雁群都要跑了,你倒是快点啊!”
李显所乘的船只并没有参与到众人围杀雁群的行动中去,只是静静地停靠在芦苇丛外,船上十数名军士虽都张弓搭箭,但却全都一箭未发,只是默默地等待着李显的将令,这等不作为登时便令小太平不满地跳起了脚来,扯着尖细的嗓子,狂呼个不停——小丫头可是熬了大半夜了,图的还不就是打猎的热闹劲儿么,这一见旁人耍得不亦乐乎,自个儿却只能在坐看,哪有不可着劲地闹腾的理儿,可惜李显却压根儿就不为所动,神色肃然地立于船头,眼神里满是凝重之色。
眼瞅着雁群已开始起飞,李显的心绪并非像表面上那般从容,急是自然的事儿,只因要想将事情做到天衣无缝的地步,机会只有一次——广成泽里有没有白雁李显并不清楚,可李显手中却有几只,当然了,那都是些西贝货罢了,说穿了便是用寻常大雁炮制出来的玩意儿,工艺并不复杂,前几日就已潜伏到了广成泽的那支小分队早早地便诱捕了十数只活雁,以醋、姜汁、石灰水调配成褪色秘方,对活雁的羽毛进行褪色处理,从其中挑出了数只最成功的“作品”作为备用,存货倒是不缺,也不怕有人能验得出真伪,问题是如何将货摆到明面上来,总不能让向来是稀罕物的白雁变成了臭大街的地摊货罢,毫无疑问,射白雁的戏码只能唱上一回,多了的话,怕是说不过去了的,哪怕是场假戏,可再怎么着也得真唱不是?
雁群有了头雁的带领,逃起来自是迅速得很,只一瞬间的功夫,绝大部分的大雁都已扑进了湖水之中,再有那么数息的时间,便会集体腾飞而起,真到那时,雁群便能顺利地逃出杀戮,可惜的是猎物再聪明,也难逃过猎人的算计——就在头雁刚刚起飞的瞬间,一艘快船突然从芦苇荡中冲了出来,如利箭般地横向撞进了雁群的亡命队形之中,弓弩之声大作间,慌乱的雁群再次被射杀了十数只,余者全都乱了套,四下里乱窜着飞了起来,湖面上一派昏天黑地的大乱,于乱中,一只惊慌无比的白雁被人从快船上悄悄丢进了湖水中,这只可怜的白雁乍一得自由,哪敢再逗留原地,疯狂地划水向前,几个扑翅之后,已是冲天飞了起来,翱翔着冲近了李显所在的小船处。
“七哥,白雁,看,白雁!”
小太平眼神好得很,一见到仓狂飞来的雁群中有着一只白色的大雁,登时便兴奋得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尖叫了起来。
“放箭!”
好样的,终于来了!用不着小太平提醒,李显早已发现了猎物的出现,心神登时便是一振,手臂一用力,持着的大铁弓便已拉得浑圆,断喝了一声,瞄着狂飞过来的白雁便是一箭,但听弓弦响起,雕羽箭已如飞虹贯日般地撕裂空间,带着强烈的呼啸,准确地射进了白雁的胸膛,与此同时,满船早已待命的侍卫们也纷纷开弓射击,十数支羽箭腾空而起,将迎面飞来的雁群射得个七零八落。
“射中喽,射中喽!”
中了箭的白雁哀鸣了一声,一头扎到了湖水中,眼尖的太平公主见状,立马兴奋地拍着手,雀跃地嚷嚷个不休,小脸蛋上满是激动的红晕,至于李显么,倒是没啥特别的表示,只是嘴角一弯,露出了个戏谑的微笑……
“禀殿下,英王已猎到了白雁,正往洛阳急送中!”
洛阳城东宫书房中,一身明黄单衣的太子李弘正埋首于永远也批改不完的奏本堆中,细细密密的汗水沁满了额头,却顾不得去擦上一下,那等忘我的勤奋叫王德全看得心酸不已,却不敢上前劝谏,只因他很清楚自家主子心里苦,这是在借着工作来压住心中的苦闷与烦躁,然则,当一名匆匆赶来的小宦官将广成苑的消息报来之时,王德全再也顾不得太子的感受如何了,忙不迭地抢到了太子的身旁,贴着太子的耳根,将所得的消息低声禀报了出来。
“嗯?”
一听此言,李弘的手不由地便是一颤,握着的笔一歪,一道醒目的朱砂拖痕便已污了正批改中的奏本,那刺目的红有如血迹般晃眼,可李弘却已是无心加以理会,面色阴沉地看了看王德全,牙关一咬,脸皮子抽搐不已,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这才长出了口气道:“孤知晓了,去,请阎相即刻进宫议事,快去!”
“是,奴婢遵命!”
王德全知晓事情重大,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奔出了书房,自去传唤阎立本不提。
第二百三十六章乱之序幕(上)
白雁这等稀罕物都能猎到,太子的婚事自然是不能拖延了的,于是乎,整个六月便成了普天同庆的日子,高宗下诏大赦天下,拨内库十万贯以为太子大婚之用,各州刺史纷纷献礼,诸多属国一一来贺,朝野一片欢腾景象,至于其中有多少借此收刮民脂民膏之事,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李显素来不怎么喜欢凑热闹,往日里但凡有热闹事儿,李显一般是敬谢不敏的,啥子诗词会、赏花会之类的附庸风雅之事极难看见李显的身影,可这一回太子大婚的热闹李显却是不能躲的,不但不能躲,还得积极参与其中,忙前忙后地帮衬了不老少的杂事儿,那等勤快劲儿自是赢得了高宗满口赞誉,也因此得了不少的彩头,当然了,这么些赏赐对于李显来说,也就是可有可无的玩意儿罢了,自不怎么放在心上,真正令李显在意的是太子大婚之后会有何超常的反应。
喜庆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六月已过不说,七月都已近半了,可李显期盼了良久的兆头却丝毫不见踪影,不但皇宫里的武后没啥特别的举措,便是太子这头也是一派波澜不惊之状,朝会都已过了数番了,啥事儿都没有,这等反常的宁静愣是令李显很有些子摸不着头绪,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该出手挑动一下双方的神经,可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放弃了这等打算,只因李显打心底里就不相信武后与太子可以共存,与其冒着被拆穿的风险盲目出手,还不如坐看风起云涌来得强,心气一平,难耐的等待自也就不再那么难熬了的,该上朝时上朝,没事时要么猫自家王府里休憩着,要不便是约赵琼出外郊游散心,间或也去礼蕃院探望一下明月公主,小日子倒也过得舒心得很。
这世上的事儿往往是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李显过得舒心了,太子可就过得紧巴了些,当然也就不想看着李显这个始作俑者继续这么逍遥下去,口谕一出,连个理由都懒得找,直接就是一个“请”字,便将李显召进了东宫。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太子有召,李显自是不能不去,待得进了宫,这才得知太子去了花园,不得不又紧赶慢赶地往后宫而去,大老远便见太子正端坐在一座池塘边的小亭子里,悠闲地抚琴自娱,琴声优雅而又从容,以李显的音乐造诣,自是一听便知此曲乃是千古绝唱之《高山流水》,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了丝会心的微笑,缓缓地走上前去,垂手站在一旁,静静地听完了琴曲,而后上前一步,一躬到底地行了个大礼。
“哟,七弟来了,为兄一时纵情,未克远迎,失礼了,失礼了。”
听得响动,太子像是方才发现李显的到来一般,略带着一丝的讶异地抬起了头来,微笑着致歉了一句道。
“不敢,太子哥哥客气了。”
李显虽不甚清楚太子紧巴巴地叫自己前来是为了甚事,可从先前的琴音里却已隐隐猜到了些根底,心中自不免稍有些微澜,只不过是城府深,并不曾带到脸上来,只是笑着客气了一句,便即站直了身子,作出一派恭听训示的样子,绝口不问太子相召的用意何在。
“嗯。”
李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李显,也没多废话,只是一扬手,轻吭了一声,随侍在旁的王德全立马会意地躬身退到了一旁,领着一众宦官宫女们径自退出了后花园,偌大的园子里就只剩下哥俩个单独奏对。
“为兄听闻七弟去岁在于阗王宫曾演一曲《从军行》,威名动四方,曲艺惊天下,而今已成四海传唱之佳作,为兄可是艳慕得紧啊,不知七弟可愿为为兄演绎一回否?”一众随侍之人尽皆退下之后,李弘并没有直接言事,而是似笑非笑地瞥了李显一眼,提出了个有些不着调的要求。
“太子哥哥有令,臣弟自当遵命,献丑了。”
李显一向就不是个矫情之辈,尽管李弘这么个要求实在是有些颐指气使的嫌疑,可李显却并不在意,笑着便应承了下来。
“有劳七弟了。”
这一见李显如此表态,李弘脸上的笑意顿时灿烂了几分,站起了身,让出了位置,一摆手,示意李显上坐。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李显没再多话,行了个礼之后,缓步走到了几子后头,长跪而坐,整了整衣衫,手拨琴弦,一阵激荡的乐曲声中,歌声已是乍然响起,一股子金戈铁马的豪迈之气在空旷的后花园里回荡不已。
“好,曲好,词佳,当真不错!”
一曲唱罢,余音尚在缭绕之中,李弘便已高声叫起了好来,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的真挚。
“太子哥哥过誉了。”
李显并未因李弘的夸赞而自得,只是面色平静地躬身逊谢了一句道。
“七弟勿要过谦,古人云:曲为心声,七弟志在四方,有吞八荒、扫六合之气概,为兄自愧不如啊,若得便,为兄定当鼎力支持七弟扫平八荒之壮志,只是……”李弘笑呵呵地摆了下手,话说到半截子便就此停了下来,只是脸上的笑容瞬间便由灿烂转成了发苦。
好小子,这就要开始了么,有趣,有趣!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只一看李弘的样子,便已知晓了其这一连串看似无甚意义的举动背后的用心之所在,左右不过是为了把握话事的主动权罢了,不过么,李显却也并不在意,在他看来,任凭李弘如何耍小心眼,终归还是得回到现实中来,一切都需靠实力来说话,想靠虚言来哄骗,那是门都没有的事儿。
“太子哥哥有事请吩咐,臣弟听着便是了。”
李显眉头轻轻一扬,给出了个含糊的答案,意思么,不外乎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听着可以,要参与也成,拿好处来,空口白话就免谈了。
“前汉大贤晁错有句名言:攘夷必先安内,七弟以为然否?”
李弘乃是聪慧之辈,自是听得出李显那句平淡话语背后的潜台词,眼中立马闪过了一丝精芒,然则脸色却依旧未变,依旧是苦笑着,语气带着丝萧瑟地追问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教训得是。”
李显面色肃然地一拱手,可回答出来的却是一句废话,压根儿就不肯直接表明态度。
“嗯,为兄此处有份折子,还请七弟过目。”
李显的机变与圆滑李弘早已领教过多回了,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本就对用言语套住李显不抱太大的希望,也就是姑且试试罢了,此时见几番试探之下,李显都不肯表态,李弘虽有些气闷,却也无可奈何,略一沉吟,不得不将底牌掀出了一角,这便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奏折,递到了李显的面前。
“哦?”
李显本就有心探一下李弘的底牌,自是不会拒绝其的“好意”,这便轻吭了一声,伸手接过了奏本,翻将开来,一目十行地看着,脸上的神色始终不变,可心里头却是波澜起伏不已,倒不是因这奏本的内容有多惊世骇俗,而是因上这奏本之人着实有些出乎李显的意料之外——此奏本弹劾的人是贺兰敏之,这一点李显丝毫都不感到奇怪,只因在李显的预算中,李弘出手的目标十有八九会着落在此人身上,理由很简单,贺兰敏之其人作恶多端,纯属一无行之浪荡子,之所以能窃据高位,不过是因武后的庇护罢了,若不然,就其所犯之罪行,随便拿出一条,都足以抄家灭族了的,也正是因为武后的缘故,此人在武后一党中巴结者众,不少中下层的后党中人都与其有着扯不清的瓜葛,拿下此人,便有可能顺藤摸瓜地拿下一大帮后党,当然了,前提条件是要能拿得下此贼,否则一切都是空谈,至于成功的希望么,在李显算来,只是一半对一半罢了,可也值得去搏上一把了的,真正令李显有些惊异的是——这奏本竟是出自北门学士阎朝隐之手!
阎朝隐其人如今不过区区一给事中罢了,官位不高,也无甚过人之才干,可却颇得武后之宠信,与刘祎之、元万顷、范履冰、贾大隐、周思茂五人并称北门六杰,属不折不扣的后党中坚人物,往日里与贺兰敏之也颇为相善,这冷不丁地上本弹劾贺兰敏之,恐并非其本意,出自武后授意的可能性极高,其目的便有些可疑了,是杀人灭口,还是丢车保帅,又或是引蛇出洞?那可就有得计较了的,再者,李弘在此时拿出这本奏章的目的怕也没那么简单,这里头的文章一准小不到哪去,自由不得李显不小心再小心了的。
太子这厮想作甚?这奏本并未黄绢蒙面,显然不是已上之本章,太子又是如何得来的,难不成其与阎朝隐有暗中勾连么?不太可能罢!那老小子可是武后身边最忠实的一条狗,理应不致有背叛之可能,若如此,这奏本的来历怕没那么简单!李显心中疑窦丛生之下,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心念电转不已,却始终难以看清迷雾背后的真实所在,沉吟了半晌,也不曾有所表示……
第二百三十七章乱之序幕(中)
太子其人,李显从来就不曾轻视过,在他看来,李弘素来多智,待下宽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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