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疑万分地迸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来。
“殿下请安坐。”
张柬之没有立刻回答李显的问题,而是大步走到了几子前,盘腿坐在了李显的对面,微笑着一摆手,示意李显坐下说。
“呼……”
李显长出了口大气,强自将心中的焦躁之情全都压了下去,缓缓地坐回了原位,却没再开口追问,而是目光迥然地看着张柬之,等着其给出个确切的解释来……
第五百七十四章内幕
“殿下可还记得弘化公主么?”
待得李显坐定,张柬之沉默了片刻,但却并未直接说出缘由,而是问了句似乎不太相干的问题。
“弘化姑姑?”
李显本正等着张柬之揭开谜团,却没想到张柬之不开口则已,这一开口便提到了弘化公主,登时便是一愣,脸上的狐疑之色立马更浓了几分——弘化公主乃是宗室之女,长成后被太宗收为养女,于贞观十四年下嫁吐谷浑国王诺曷钵,开了大唐对外和亲的先例,比起赫赫有名的和亲公主文成下嫁吐蕃松赞干布还要早上一年,龙朔三年(公元六六三年),吐谷浑被吐蕃所灭,诺曷钵携弘化公主投奔大唐,原本居于灵州(今宁夏吴忠市境内),生活苦困,至李显主政河西时,曾上表为其求内附,高宗允之,特派人将弘化公主夫妇并诸子内迁洛阳安置,并封为西平大长公主,真算起来,李显算是于其有大恩,不过么,彼此间却只是见过几次面,并无甚私交可言,李显自是搞不懂弘化公主与自个儿入主东宫有甚关碍之处。
“据洛阳消息,自殿下捷报到京,陛下大喜之余,特请了弘化公主夫妇入宫一道欢庆,期间,弘化公主提及当年吐谷浑旧事,天后则趁机提议吐谷浑复国,仍由诺曷钵这个青海国主统领,并举当年太宗复李思摩突厥可汗之旧例,陛下正在兴头上,自是慨然允之,殿下对此有甚感想么?”
张柬之似乎是准备将关子卖到底了,不说正事,反倒是说起了不甚相关的闲话。
感想?能有啥感想的,这不明摆着是弘化公主与武后串通一气,在摘取胜利果实的同时,给李显添些堵来着——有这么个青海国主在侧,河西势必要受不少的制约,这哪能说得上是甚好事,李显不满地扫了张柬之一眼,但并未开口作答,只是一扬眉,示意张柬之接着往下说。
“弘化公主大喜拜谢之余,又言吐蕃贼子凶残,若不趁其虚而灭之,国纵复,也难守,恳请圣上下诏灭了吐蕃国,帝允之,这便是此道诏书的由来之初衷,只是事到临了,却又起了变故,陪坐在侧的太子提议殿下久戎边疆,劳苦功高,当内置膏沃之上州,以为酬劳,帝怫然不悦,斥之妄言,以殿下乃栋梁材,岂可只牧一地为由,诏令殿下灭吐蕃后回朝入政务堂任事,由是,谣言遂起,言辞灼灼,皆曰太子将失宠,东宫或将易主云云,太子深以为忌,已聚心腹筹谋应对之道,不日或将有大变焉。”
这一见李显已是露出了不耐之色,张柬之自不敢再行耽搁,这便面色一肃,将前因后果一一道了出来,只是言语中显然有所保留。
“先生,尔等这是欲架孤于火炉上啊!”
纵使张柬之语多保留,可李显乃是在阴谋里泡大的人物,只一听便已明了了事情的大体经过——高宗虽不满太子已久,可其实到目前为止,尚未真儿个地起了换马之心,之所以当庭怒斥其,无外乎是因太子的提议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罢了,若是战后太子如此说法,高宗说不定也就依准了去,可此时吐蕃未灭,太子便急着藏弓,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不管出于何种缘由,高宗对此都必须做出补救,调李显回朝之举,看似重用,其实未尝没有杯酒释兵权之意在内,偏生太子看不透此节,再被那些谣言一刺激,铤而走险的心思自也就起了,很显然,这里头一准是“鸣镝”在其中搅风搅雨,挖了个大坑,就等着太子往下跳了,毫无疑问,形势之所以发展到如今之局面,全都是张柬之等人在暗自着手所致,直到木已差不多成舟了,才报到李显处,而这便是张柬之此番出现在大营的最根本之缘由。
“殿下,天与之,不取则不详,时至今日,唯有殿下能兴我大唐,臣等与有荣焉!”
李显此言一出,张柬之便知自己等人的暗中手脚已是被李显看破,可却无半点的羞愧之意,而是梗着脖子,慷慨激昂地进谏道。
呵,黄袍加身的戏码居然提前上演了,倒也有趣得紧!李显本心里也是想着要入东宫的,只是不曾宣之于口罢了,张柬之等人的行为从根本上来说,也是符合李显的本意的,然则有些事做可以却是不能说,再者,李显也不想让手下养成这等合谋欺上的做派,哪怕出发点是好的,却也一样不行,此乃帝王之心术,无关结果之好坏,这便假意地绷紧了脸,微皱着眉头道:“此事既已如此,那就让它接着发展好了,朝中所有人等尽皆回避,不得再行卷入其中,孤不希望看到再有如此番之事发生,这一条还请先生牢记了。”
“是,老臣自当铭记殿下教诲。”
李显说话的语调虽不算阴冷,可听在张柬之的耳中却是极重,心一惊,忙深躬了下身子,语出诚恳地应了诺。
“罢了,不说这个了,先生乃孤的股肱之臣,将来若有那么一日,宣麻拜相亦属等闲事耳,你我君臣际遇一场,终归得有始有终方为佳话。”
打了一棍,自然该给颗糖吃,这一手李显自然是熟稔得很,压根儿就用不着思忖,张口即来。
“老臣谢殿下隆恩。”
宣麻拜相乃是天下读书人的最高愿望,纵使是张柬之这等智者,也不能免俗,说实话,张柬之中进士之后,之所以选择投奔李显,而不是去朝堂就职,为的也正是有那么一日罢了,此时得李显亲口许诺,张柬之心中自不免升起浓浓的知遇之感,眼角竟为之湿润了起来。
“嗯,时候不早了,孤尚得更衣沐浴,终归不能让钦差等久了去,先生一路劳顿,就先去安歇罢。”
左右该说的话都已说透,该做的安排也都已做了,李显自是不想再多耽搁,这便下了逐客令,而后,也没管张柬之是怎个想法,便即起了身,自行转回后帐去了……
“圣天子有诏曰:吐蕃贼寇屡屡扰边,犯我大唐天威,幸有英王神武,克复吐谷浑,痛歼巨寇噶尔?钦陵,擒敌无算,朕心甚慰,然,吐蕃依旧未灭,边患始终难解,望吾儿再接再厉,平复吐蕃,以尽全功,朕在东都,盼儿捷报,待得胜时,准献俘则天门,并入政务堂任事,另,吐谷浑本属青海国主诺曷钵旧地,今既克复,当准其复国,以扬我大唐之宽宏,钦此!”
香案之后,烟雾袅袅中,新晋乾元殿副主事宦官张堪手捧着黄绢蒙面的诏书,拖腔拖调地宣着,尖细的嗓音里很明显地透着股青涩之意味。
“儿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尽管已从张柬之口中提前知晓了这份圣旨的内容,然则该表现出激动之情的时候,李显还是做足了诚惶诚恐的样子,长跪于地,语音微颤地谢了恩。
“殿下请接旨。”
张堪乃是刚晋升的宦官,本身并无甚背景,调入御书房也并没多少时日,只是偶然间几句应对入了高宗的法眼,这才晋升了乾元殿副主事之位,此番之所以被派来传旨,实际上是众内侍排挤的结果,只因众人皆知李显不是甚好相与的人物,自是谁都不愿来李显处传这么道暧昧难明的旨意,都怕着李显发飙寻事,张堪本人在传旨前,自不免也有些子揣揣之感,这会儿见李显对此份诏书似无任何之异议,心里头紧绷着的弦自是就此松了不老少,紧赶着上前数步,将已卷好的圣旨双手捧着,递到了李显面前。
“有劳张公公了,营中已略备了些薄酒,还请张公公赏个脸可好?”
李显伸出双手,将诏书接了过来,而后一挺腰板,站直了身子,很是客气地发出了邀请。
“这……,也好,那奴婢就叨唠殿下了。”
张堪虽是刚晋升之宦官,可在宫中的时日却也算是有些年头了,只是以前都在下头呆着,无缘见识李显之风采,不过么,却是听多了关于李显的传说,本心里便极怵这位能量极大的亲王殿下,也不怎么情愿跟李显多打交道的,一传完了旨意,便想着赶紧走人了事,可一听李显已然发出了邀请,却也不敢就这么一走了之,只能是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
“哈哈哈……,好,张公公果然是爽快人,来,请!”
李显的心情似乎很好,这一听张堪如此答话,立马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摆手,将张堪让进了营中。
军伍之中自然不可能有甚好菜,左右不过是些大鱼大肉罢了,可酒却是好酒,既有上好的“女儿红”,也有烈度极高的“得胜归”,一众大将们皆是豪饮之辈,又有着李显这么位好客的主人在,这酒宴的气氛么,自是火爆得很,三下五除二便将不怎么胜酒力的张堪灌得个七晕八素,话都说不清了,还在那儿喝个不休。
“殿下,吐蕃使者到了。”
就在这一派的其乐融融中,张明武快步走到了李显身边,紧贴着李显的耳边,轻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此言,李显的眼神瞬间便锐利了起来,隐隐有精光在其中闪动不已……
第五百七十五章“蒋干”驾到
“张公公,小王有些急务须得料理一二,公公且请慢饮,小王去去便回。”
李显原本就已定下了急攻吐蕃的决心,这一听吐蕃使者到来,心思自是动得飞快,转瞬间便已有了决断,这便笑着端起了酒樽,对着高坐首位上的钦差张堪示意了一下,满是歉意地说了一句道。
“殿、殿下,但、但去无妨,奴、奴婢没、没事,没事!”
张堪本就一寻常人,酒量自是不咋地,被一众将领们哄闹着饮了不老少,早已是迷糊得不行了,可执拗劲头却是起了,这会儿一门心思就想跟诸将拼酒到底,自是不会去在意李显这会儿离去的目的何在,胡乱地挥了下手,大着舌头咕囔了几声,便即转头又跟诸将们闹腾上了。
“外臣旺松次仁参见英王殿下!”
这一见张堪已是喝麻了,李显也懒得与其多废话,只是淡然一笑,自顾自地起身便往大帐外行了去,由张明武引着一路绕过十数处帐篷,直抵后营一处不算太大的帐篷之中,方才一进门,立马就见一身材瘦高的汉子抢上了前来,极之恭敬地大礼参拜道。
“不必多礼,先生一路远来辛苦了。”
李显没见过旺松次仁本人的面,只因其虽是“鸣镝”中人,却是由安西分舵的舵主卫胜亲自掌握,属单线联系之重要棋子,不过么,画像以及履历自然是早就送交到李显处的,以李显那过人的记忆力,自是一眼便认出了旺松次仁的身份,言语间自是客气得很。
“不敢,不敢,属下为殿下效劳,乃分内之事,自当勤勉才是,殿下此番大胜,威名远播四海,属下能亲听殿下训示,实三生有幸也。”
旺松次仁虽是吐蕃中高层官员,可大体上还是个商人,说起奉承话来,自然是顺溜得很,一迭声地拍着李显的马屁。
“嗯,先生请坐下说罢。”
棋子终归是棋子,并非是真正的“鸣镝”心腹之辈,李显客气归客气,却并不急着追问详情,而是笑了笑,大步走到上首的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而后一摆手,示意了一下道。
“谢殿下赐坐。”
旺松次仁第一次见到威名远扬的李显,心里头有些子不衬底,先前见一通子马屁似乎没起甚效果,这会儿自是不敢再乱谄媚,恭敬地谢了一声,垂手端坐在了李显的下手,摆出一副恭听李显训示的模样。
“先生此来可有何教孤者?”
李显在吐蕃布下的棋子虽不少,远不止旺松次仁一人,只是其他人等层次过低,并无法参与到吐蕃朝局中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旺松次仁对李显把握吐蕃大局有着重要的意义,该给的尊重自然是少不得的,待得一见旺松次仁坐得颇有些拘谨,李显便即温和地笑了起来,很是客气地问了一句道。
“好叫殿下得知,属下此番乃是受大相赫茨赞之委托,前来与殿下媾和的,不知殿下对此可有甚吩咐,属下一切皆听从殿下之安排。”
李显有问,旺松次仁自不敢不答,忙不迭地咽了口唾沫,于表明来意之际,也没忘了顺便表一下忠心。
“媾和么?唔,有意思,先生以为孤该和是不和?”
李显早已料到了吐蕃人被打狠了之后,必定会来上这么一手,此时听旺松次仁道破了来意,却也没觉得有甚奇怪的,只是淡然一笑,将问题又推回给了旺松次仁。
‘殿下,这,这……”
旺松次仁原本不过只是盐商下面的一个采办而已,之所以能爬到目下的高位,全凭着“鸣镝”的鼎力支持,无论财货还是生意,都靠的是“鸣镝”的打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对“鸣镝”还是有些感情的,也着实为“鸣镝”办了不少的大事,可那都是因着与噶尔?钦陵有私仇的缘故,大体上是想借大唐的手除掉死敌,如今噶尔?钦陵已死,旺松次仁大仇已报,加之如今又身居吐蕃朝堂高位,甚得新任大相赫茨赞的信重,他从本心里是万万不愿失去到手的权柄与富贵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自是希望李显能同意媾和,只是在不清楚李显的真实意图前,这等想头又怎敢当场表露出来,于是乎,目瞪口呆地结巴了良久,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先生在孤面前不必有忌讳,有话尽管直说无妨,孤向来不以言罪人。”
以李显之精明,自是一眼便看穿了旺松次仁心底里的真实想法,不过么,却也没说破,只因此人李显还另有大用,倒也不急于为其定性,这便和煦地鼓励了其一句道。
“啊,是,是,是,属下,属下以为,以为贵我两国本是睦邻,全是因噶尔?钦陵那恶贼野心勃乱,这才会有连年之恶战,如今其人已死,我大蕃愿依先朝旧例,永为大唐属藩,绝不再反,此情可昭日月,还请殿下垂怜则个。”
眼瞅着李显神态和煦,旺松次仁慌乱的心稍安了些,勇气稍鼓,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到了末了,越说越是流畅,毫无疑问,这番话在其来前怕都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