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贼婆子到底唱的是哪出戏?竟自失态到这等地步,还真是奇了怪哉!
从德阳殿到乾元殿的距离并不算近,但李显却并没有乘软辇,而是领着高邈等一帮东宫随行宦官们缓步前行,一路走,一路琢磨着今日早朝上的一幕幕,越想便越是觉得奇怪,要知道武后的心机可是相当之深沉的,忍功也极是到家,在李显的记忆里,还真不曾见过武后失态到今日这般地步的时候,居然不管不顾地要强逼于人,这等霸王做派实在不像武后往日里的行事之风格,对此,李显自不免感到疑惑与不解,要知道双方在朝堂上的实力对比虽尚有差距,可分庭抗礼之势已成却是不容置疑之事实,李显实在是搞不清武后哪来的信心,竟敢如此强横行事。
“殿下海涵,陛下龙体未愈,太医有嘱咐,说是得静养,还请殿下日后再来。”
路途虽是不近,可毕竟也就只是内外禁之隔罢了,说远也远不到哪去,前后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李显一行人便已是到了乾元殿外,方才按着常规递上了请见的牌子,却不料守在殿门前的一名中年宦官头目居然不接牌子,而是满脸子谄笑地回绝了李显的觐见之要求。
“哦?这么说来,王公公是必欲阻止本宫觐见父皇喽,嗯?”
前两日李显便已来过乾元殿数回,每回听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托辞,耳朵都快生出老茧了,只是因着不想将事情闹得过大,也就勉强听信了这般假得不能再假的托辞,可这一回么,已然与武后公然撕破了脸的情况下,李显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面色突地一沉,寒着声喝问道。
“这,这,这……,啊,殿下您,你误会了,奴婢、奴婢岂敢如此,实是太医有所嘱托,奴婢,奴婢……”
李显身上的煞气大得很,又哪是王姓宦官这等没见过血的货色能扛得住的,当即便被压得面色惨淡如纸,只是其倒也颇有几分的胆气,尽管腿脚已是哆嗦得有若筛糠一般,却兀自挡住了李显的去路,强撑着解释了一番,只是人哆嗦得厉害,这话么,自也就说得结巴无比。
“太医?哪位太医的吩咐,嗯?说!”
既然事情要闹,那就索性往大里闹了去,故此,对于王姓宦官的可怜状,李显压根儿就不会有丝毫的怜悯之心,板着脸,毫不客气地逼问道。
“啊,啊,是,是……”
王姓宦官压根儿就没半点的思想准备,被李显这么一逼问之下,登时便傻了眼,要想胡乱指一个太医,又担心李显派人去唤来当场对质,汗流浃背之余,也就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份了。
“父有疾,子当奉于旁,此乃孝道也,莫非王公公欲阻本宫尽孝不成?还不退下!”
明知武后此时一准在高宗处使着坏,李显可没功夫跟王姓宦官多扯淡,面色阴寒地喝斥了一嗓子,抬脚便往大殿里行了去。
“殿,殿下,奴婢,奴婢……”
王姓宦官虽有心阻拦李显的强闯,可一见到李显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杀气,胆子立马就怯了,面色苍白地吭哧了几声,到了底儿还是不敢追将上去,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李显大步走进了殿中……
“殿下,您,您,您怎么来了?”
乾元殿后殿的主寝宫之外不远处,程登高领着一群宦官宫女正百无聊赖地呆着,突然间见到李显大步流星地行了过来,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抢到近前,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李显的去路,吭吭哧哧地问了一句道。
“怎么,本宫来不来得还须你程公公批准么?嗯?”
李显对程登高这个铁杆的后党自是半点好感都欠奉,连个好脸色也不给,直接冷冰冰地讥讽了其一番。
“啊,不是,那,那,呵呵,殿下说笑了,奴婢这就给您通禀去,还请殿下稍候片刻,老奴去去便回。”
程登高能被武后看重,自然不是简单之辈,这一见李显气色不对,立马便知自个儿是万万阻不住李显觐见之脚步的,自是不敢强拦,但见其眼珠子飞快地一转,忙不迭地换上了张笑脸,卑躬屈膝地使出了招拖延之计。
“那就有劳了,本宫便在此候着好了。”
李显原本是想将事情闹得大发一些,看武后究竟要如何收场,只是转念一想,还是觉得眼下尚不到与武后大决战的时机,哪怕彼此已是扯破了脸,可若是能维持一个对峙的平衡似乎也不差,自也就放弃了闹事的想头,无可无不可地吭了一声道。
“不敢,不敢,殿下请稍待,奴婢这就给您通禀去。”
见李显已站住了脚,程登高悬着的心自是稍安了些,哪敢再多啰唣,紧赶着应答了一声,匆匆便向寝宫处跑了去。
有程登高这老阉狗在,那老贼婆必然也在,想来此时该是正哭哭啼啼地述着苦罢,嘿,一哭二闹三上吊,老把戏了,手段虽不新鲜,可还是蛮管用的么,希望老爷子这回不会又痿了去罢!
趁着程登高去通禀的当口,李显百不无恶意地腹诽了武后一把,连带着对高宗也无太多的恭敬之心,实际上,对于高宗这位碌碌之父皇,李显心中虽不缺亲情,但却怎么也崇敬不起来,反倒是失望到了极点,若非顾忌到天下有乱,李显还真想将玄武门事变重演上一回的,在李显看来,就老爷子那身子骨与个性,皇宫里也就只有太上皇这么个荣衔最适合他老人家去干的。
“太子殿下,陛下有宣,您请。”
李显也没能胡思乱想上多久,便已见程登高一路小跑地从寝宫里窜了出来,一路疾行地到李显身前,紧赶着出言宣道。
“嗯,有劳了。”
即将面圣,李显自是不敢有所轻忽,忙将脑海里的那些不合时宜尽皆一扫而空,面色淡然地轻吭了一声,伸手整了整身上的朝服,大步便向寝宫处行了去……
第六百五十一章顺水推舟(中)
“儿臣叩见父皇、母后。”
一转过了寝宫门前的屏风,果然见到武后正坐于榻上,默默地垂泪不已,而高宗则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边上团团转悠着,显然是被武后的哭泣闹腾得晕头转向了的,眼瞅着情形与自己预先设想的几无差别,李显不禁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可也没敢有甚失礼的表现,大步行到了榻前,甚是恭敬地行礼问安道。
“啊,显儿来啦,免了,免了。”
一见到李显已到,高宗尴尬之余,也不禁暗自松了口大气——高宗这几日虽不曾病发,可身体却是较虚,人也倦得很,懒得动弹,别说上朝理政了,便是连寝宫的大门都不曾迈出一步,每日里除了用膳之外,大多数时候都是蜷缩在榻上看闲书打发时光,今日虽是早朝时间,可高宗却并上朝之打算,而是在榻上迷糊地睡着,直到被武后的到来所惊醒,自是不免疑惑今日早朝结束之早,这便顺口问了一句,却没想到不问还罢,这一问之下,武后可就开始垂泪了,任凭高宗怎么问、怎么劝、怎么哄,武后也不开口,只是坐在那儿涟涟垂泪不止,直闹得高宗心慌意乱不已,好在李显的到来总算是让高宗有了个喘上一口大气的机会,当然了,被自家儿子见着自个儿的狼狈劲,高宗心中的尴尬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的。
“儿臣谢父皇隆恩!”
李显面色平静地谢了恩,双目低垂地站着,并不抬眼去看高宗那一脸子的尴尬之神色。
“唔,显儿啊,今日早朝可还顺利么?”
注意到李显的视线并未落在自己的身上,高宗脸上的尴尬之色不单没消减,反倒是更盛了几分,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勉强将心中的强烈不适感硬压了下去,微一犹豫之下,高宗还是迟疑地问了一句道。
嗯?老爷子怎么这么问,老贼婆还没告黑状么?不对,敢情这老贼婆子早已料到咱会来,呵,这可是挖了个陷坑等着咱去跳了!
一听高宗这话问得蹊跷,李显只微微一愣,便已是明白了过来,此无它,不过是武后耍的一个小手腕罢了,只因今日早朝的事儿这么一闹腾,就算她再怎么瞒,也断无法保证事情的经过不传到高宗的耳朵里去,既然已无法用朝议之结果去压高宗同意出兵,那武后也就只剩下扮演受了委屈的母亲这一角色,以此来胁裹高宗同意其不合理之要求,之所以不玩恶人先告状这一把戏,为的便是将受委屈的角色演得更真上一些罢了,道理很简单,先行开口解释者必处于受攻之状态,这等形势下,谁先开口解释,谁便会因此而落了后手。
“回父皇的话,朝议不甚顺利,确是发生了些意外。”
明知道中了武后的小埋伏,然则高宗有问,李显却也不能不答,无奈之余,也只能是苦笑着解说道。
“哦?究竟出了甚事,为何你母后她……”
高宗并非愚鲁之辈,先前本就已怀疑早朝上出了岔子,这会儿一见李显面色微苦,又怎会猜不出母子俩必是在早朝上闹出了生分,头疼之余,也不禁微有些窃喜,只因这本就是高宗希望看到的局面,不为别的,只因唯有朝局平衡,他的皇位才能确保无虞,无论是武后独大还是李显势强,于高宗来说,都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当然了,不管是头疼也好,窃喜也罢,该问的,高宗总归还是得问上一番才是。
“好叫父皇得知,事情是这样的,早朝伊始,鸿胪寺卿元万顷便已率先上了本章,为波斯王子泥涅师代转求援之本章,为战与不战,诸臣工各持己见,相持不下,武后遂问策于孩儿,儿臣对曰:父皇对此早有决断,儿臣不敢违也,母后为贾朝隐等人所蛊,执意要儿臣统军出征,孩儿惶恐,不敢应命,只言此事若得父皇明诏,孩儿自当为之筹谋,母后怨孩儿不听使唤,遂怒而罢朝,诸般种种皆孩儿之过也,未能克尽孝道,以致惹母后伤心,实是不该,只是军国重事,儿臣确不敢掉以轻心,须得父皇明断方好。”
明知道武后正竖着耳朵准备挑自个儿的语病,可面对着高宗的疑问,李显却又不能不答,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将朝堂上所发生的事情简略地陈述了一番,当然了,自请其罪自是不免之事,不过么,同样也没忘了指出武后的蛮横无理处。
“荒谬!朕早就说过波斯一事任其自然,元万顷这厮安敢欺朕,当真可恶至极,朕断饶不得其!”
高宗可不傻,这一见武后与李显这回是斗得过狠了,心下可就不免有些忐忑了的,只因其要的是朝局的平衡,而不是这对母子狠斗连连,如今这么被朝臣们看了笑话去,高宗的脸岂不得丢光了去,只是一个是爱子,一个是妻子,高宗骂谁都不是,也就只能是将元万顷这个始作俑者抓出来臭骂上一通,摆明了便是想含糊着将此事就此揭了过去。
“呜呜呜……”
高宗的心思虽是好的,可惜武后并不打算领情,高宗的话音方才刚落,武后的哭声便已是响了起来。
“媚娘,朕,朕,朕……”
武后这么一哭,高宗惧内的本色立马便暴露无遗,直慌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都不知道在说些甚子了,至于先前的勃然大怒么,早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去。
“陛下,臣妾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臣妾,呜呜……”
高宗这么一乱,武后的哭声立马更大了几分,泪水横流之下,还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媚娘这是说的啥话,朕岂会怪你,唉,莫哭了,莫哭了啊,不就是波斯复国一事么,再议也就是了,些许小事耳,何必如此。”
高宗本身就有对外用兵的瘾头,自其上位以来,就没少对外征战,之所以拒绝波斯王父子的请求,并非其不想战,而是考虑到路途遥远,纵使战而胜之,于大唐本身来说,也无甚太大的利益可言,这才会拒绝出兵,此时被武后这么一闹腾,心中已是大乱,为求将武后安稳住,也就稍稍松了些口风。
“父皇圣明,孩儿也以为波斯复国一事理当再议上一议才是。”
高宗的本心其实并未改变,之所以稍松了下口风,也就只是打断先哄住武后的闹腾罢了,不过权宜之计而已,然则于李显来说,却是个顺水推舟的好机会,自是不肯放过,紧赶着便接口称颂了一句道。
被李显这突如其来的一打岔,不止是高宗愣了神,本正哭着的武后也同样为之一窒,渐起的哭声陡然间因之弱了不老少。
“显儿,此言何意?”
高宗本以为李显是持反战之态度的,可一听李显此言似乎不像,自不免有些子糊涂了,顾不得再去安抚武后,狐疑地看了李显一眼,迟疑地追问道。
“父皇明鉴,母后欲助波斯复国,乃是出于扬我大唐威风之考虑,出发点自是好的,儿臣也以为当得如是,前汉强盛不及我大唐,尤敢呼出: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而今我大唐赫赫雄风远在历朝历代之上,兵锋所向,无不披靡,区区一大食耳,实无足挂齿,所虑者,不过是路途遥远,利急战而不利僵持,倘若真欲战,那孩儿倒有个人选,必可胜任统军之责!”
波斯湾自然是要占的,李显早早就在布局此事,也早已在琢磨着该何时动手的问题,本来么,按李显的计划,该是先扳倒了武后,稳定住国内形势之后,再着手去做这件事,然则武后既然打算在此事上做文章,李显倒也不反对提前动手,所不愿者只有一条,那便是李显绝不肯在这等关键时刻离开朝堂,除此之外,甚事都好说。
“唔,显儿此言倒是有理,只是兵将安出?粮秣辎重又该从何而来?”
若真能急战而大胜,高宗自也不会有甚反对意见,只是内心里却并不托底,故此,并未追问李显所荐之领军人选,而是问起了最关键的兵源与粮秣问题,毕竟河南、河北的灾情方才应付过去,朝堂实在是没多少余粮可供调用了的。
“父皇,兵圣有云:兵不在多而在精,似此远征极西之事,兵多了反倒要误事,依孩儿看来,若是由河西副都督林成斌率两万众出征,便足以荡平波斯一国,至于粮秣辎重么,就由河西一地独自承担也无不可。”
李显早就已规划好了远征事宜,心中有数得很,此时听得高宗问起,自是答得飞快。
“这样啊,唔……”
高宗对李显把握河西之事本就颇多顾忌,也早有心要慢慢调整河西一地的文武官员,此时听得李显如此说法,自不免有些心动,只是却又担心李显乃是正话反说,这便沉吟了起来,愣是没敢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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