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此言差矣,事情皆是二位殿下在张罗,老奴实不敢自居其功,这供词还请二位殿下收好,老奴告退。”这一听李显又将功劳推了回来,严德胜心中一突,赶忙逊榭了一番,双手捧着那叠供词,便要还给李贤兄弟俩。
“严公公何必谦虚,我等兄弟不过是按着严公公的意思跑个腿罢了,哪能居功自傲,这供词还请严公公收了便是,父皇处也好有个交代。”李贤哥俩个一致地摇着头,不但不肯去接严德胜手中的供词,反而由李贤出言将李显的话再次夯实了一把,直听得严德胜暗自叫苦不迭,刚想着再出言分说一番,却不料李贤兄弟俩压根儿就不给他这个机会了,但见李贤大步走到堂前,提高了声调断喝了一声道:“李隆!”
“末将在!”
早已在堂外等候多时的李隆一听自家主子点了名,自不敢怠慢,紧赶着从旁闪了出来,一躬身,高声应答道。
“本王令尔率部在此看押所有人犯,未得圣旨,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园子,违令者,杀无赦!”李贤咬着牙关,一派杀气腾腾状地下了令。
“是,末将遵命!”
李隆早就得知了李贤的安排,此际听李贤如此下令,自是毫不奇怪,紧赶着应了诺,自去指挥二王府的亲卫队布置防御不提。
“严公公,您老请罢,莫要让父皇醒来寻不着人,那可就不好了。”
严德胜一听李贤如此发令,心中立马再次打了个突,脸色瞬间便有些子阴暗了下来,可不等其有何表示,李显已然一伸手,催起了驾来。
“那好,老奴就随二位殿下走一回好了。”
眼瞅着李贤兄弟俩配合得如此之默契,严德胜心里头纵有万般的无奈,可人在屋檐下,却也不得不低头,只能是悻悻然地回了一句,一甩大袖子,当先便行出了大堂……
第八十二章下点眼药(下)
功劳这玩意儿人人都想要,不过么,若是会惹来天大麻烦的功劳,那可就得另说了的,很显然,如今揣在严德胜怀中的功劳就属于后者,在严德胜看来,这码事儿与其说是桩功劳,倒不如说是桩天大的麻烦,一个不小心之下,闹不好吃饭的家伙就得搬了家,倘若能将这份看起来可观的“功劳”推脱出去的话,严德胜绝对不会有丝毫的迟疑,可惜他不能,不光是两位亲王不好惹的缘故,更因着此案着实太过重大了些,以致于严德胜不敢冒出丝毫岔子的风险,只能是硬着头皮接下了这枚明显烫手的山芋。
理由?很简单,身为此番“猎狐计划”的执行人,严德胜自然很清楚整桩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又怎可能真的相信两位亲王炮制出来的所谓真凭实据,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口供不是造假的,便是屈打成招出来的,内里绝无半分的真实性可言,可那又能如何呢?严德胜既不敢也不能去质疑这些证据的真实性,只因武后那头显然很乐意见到事情能如此这般地收了场,很显然,在不清楚两位亲王还有没有其它后手的情况下,严德胜其实并不敢将此事的主导权完全交到两位亲王的手中,唯有咬死手头的这些证据方能确保无虞,至于将来此案倘若被揭破所会带来的后果么,严德胜已经是顾不上了的,实际上,就算两位亲王不催促,严德胜内心里其实也巴不得赶紧在御驾前将此案就这么了结个干净为好,故此,哪怕严德胜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不太乐意担当此案的主审人之责,可这一路回宫却没有丝毫的拖沓与迟疑,天尚未亮,便已陪着李贤兄弟俩一路急赶着地到了行宫的主殿外。
辰时三刻,阴沉的天不但没有放晴,反倒下起了雪来,尽管不算太大,可风却越发寒了起来,可怜李贤等人所站之处正好处于风口上,登时全都被风雪给冻得够呛,偏生这会儿正在候见,躲都没处躲去,严德胜倒是无所谓,一张胖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至于李显么,这些日子里冒风雪晨练惯了,在这等突如其来的风雪袭击下,虽有些子难受,可好歹还能撑得下去,独独苦了养尊处优惯了的李贤,身子哆嗦个不停不说,还接连打了一长串的喷嚏,英挺的脸庞生生被冻得白里透青,狼狈得无以复加,再多冻上一会儿,只怕非得病倒了不可,好在久候不至的口谕这会儿总算是到了。
“陛下口谕,宣璐王李贤、周王李显,懿德殿主事严德胜入内觐见!”
就在李贤喷嚏打个不停之际,司礼宦官高和胜领着几名小宦官从内殿里急匆匆地行了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拖腔拖调地宣布了高宗的口谕。
“儿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听到总算是得了高宗的旨意,李贤等人暗自松了口气之余,紧赶着各自榭了恩,也没甚交谈,急匆匆地便上了台阶,向着内殿赶了去,一路穿过正殿、回廊,直抵后殿,方才转过一道屏风,入眼便见高宗正卧倒在榻上,身下垫着数个软垫子,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棉被,额头上捂着热毛巾,一张脸憔悴而又苍白,宛若大病了一场一般,武后则一脸温柔地端坐在榻边,似乎在细细地叮咛着高宗甚子,李贤等人不敢细看,忙不迭地各自抢上前去,大礼参见了起来。
“儿臣等叩见父皇,母后!”
李贤兄弟俩肩并肩地大礼参拜着,所不同的是李显声音平和,而李贤冷冻之下,声线颤抖不说,音量也小得可怜,至于严德胜么,只是规规矩矩地跪在李贤兄弟俩身后三步的距离上,并没有出言问安。
高宗的精神状态显然极差,尽管听到了小哥俩的见礼声,却并没有出言叫起,而是手臂微微一抬,便算了了事,倒是在一旁的武后一派善解人意之状地开口道:“贤儿、显儿都忙了一夜了,该是都累了,这就都起来回话罢。”
“儿臣等谢父皇、母后隆恩。”
武后这句话咋一听似乎平淡无奇,可实际上却没那么简单,内里暗藏着陷阱,那是在说昨夜破案的是李贤兄弟俩,目的么,自然是要李贤哥俩个出面来禀报案情,从而将责任堆在小哥俩的身上,当然了,还有着隐隐的警告之意,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可李贤哥俩个都精明得很,自然都是心中有数的,不过么,有数归有数,小哥俩却显然不打算按武后的意思去办,谢恩倒是谢得规矩无比,可谢完了恩,小哥俩便木讷地站着不吭气了,完全没有出言禀事的自觉。
“贤儿,昨夜查案可有甚进展么?”
这一见到小哥俩个半晌不吭气,武后的眼中瞬间便闪过了一丝的精芒,可却没有丝毫动气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直截了当地问了李贤一句,很显然,在武后的心目中,相较于人小鬼大的李显来说,李贤明显属于比较好捏的软柿子。
“回母后的话,孩儿等在严公公的主持下,确有所收获,此事严公公最是清楚不过,若是由儿臣言之恐有疏漏之处,恳请父皇、母后垂询严公公。”李贤自然明白武后点自个儿名的用心何在,英挺的脸庞上立马便滚过一丝阴霾,可在这当口上,李贤有气也没处发去,只能是心中暗恨不已,不过么,李贤毕竟是聪明人,自不会因生气而上了武后的钩,这便一脸正色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显儿也是如此之意思么?”
武后见李贤推脱得个干净,心中不禁微微一凛,可在高宗面前,有些事她又无法说得太明,只能是冷冷地瞥了李贤一眼,也没急着表态,而是侧脸看向了李显,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回母后的话,昨夜审案儿臣等依母后之令谕,以严公公掌总其事,儿臣等全力配合,如今确是大有所得,具体详情儿臣虽有所知,却恐有所偏差,六哥提议由严公公回事,儿臣深以为然。”武后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李显立马毫不客气地便将眼药给上了,所有的责任一股脑地便全都推到了严德胜的头上,换而言之,就是全都推到了武后身上,倒也不求能在此事上做出些甚文章来,只求能让高宗心里头起些疑虑便可,至于成与不成,左右李显并不怎么在意,反正除掉诸武子弟的第一目标已经实现,至于下眼药么,那也就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事罢了。
“嗯。”武后可不是寻常人,其心思之缜密天下少有人及,只一听,便已察觉到李贤兄弟俩这番看似合理无比的话里所潜藏着的小用心,脸色虽无甚变化,可眼神却就此凌厉了起来,但却只是轻吭了一声,并没有旁的表示。
“说,严德胜,你给朕说清楚了,何人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你说,你说,说!”
这一头母子三人斗着心眼,那一边高宗却是听得老大的不耐烦了,既心疼两位夫人的惨死,又恼火自个儿也险些命丧夜宴,气恼交加之下,猛地翻身而起,一掀被子,跳下了榻,叉指着跪倒在不远处的严德胜,气咻咻地便吼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老奴这就说,这就说。”这一见高宗大发雷霆之威,严德胜登时便吓坏了,哪还能挺得住,赶忙磕着头,哆哆嗦嗦地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叠口供,高举过了头顶,口中絮絮叨叨地回禀道:“老奴启禀陛下,昨夜之事乃是武惟良与武怀运兄弟主谋,起因是对陛下与皇后娘娘将其逐出京师、外放为官心怀不满,蓄谋要行刺陛下与皇后娘娘,那碗豆腐里暗下了河豚之毒,只是因魏国夫人一时打岔,这才误中副车,老奴不敢虚言哄骗陛下,现有二武家人及奴仆口供在此,请陛下御览。”
“哼!”高宗如同怒狮一般在榻前来回地踱着步,面色阴沉地听完了严德胜的禀报,冷哼了一声,手一抄,已将那叠李贤哥俩个炮制出来的口供取到了手中,急速地翻动着,越看越是恼火,末了,狠命地将那叠子口供往严德胜脸上砸了过去,咆哮着吼道:“混帐东西,亏朕待其如此之厚,竟恩将仇报至斯,朕岂能容此等恶棍,来啊,将所有人犯打入死牢,朕要其不得好死!,朕……”
高宗本就有风症在身,昨夜又受了惊吓,这会儿身体正虚,自是经不起太多的刺激,如此大发作之下,久病立马便复发了,话尚未说完,已抱着头惨嚎了起来,整个身子歪歪倒倒地摇摇欲坠,惊得一众人等全都大惊失色,好在武后眼疾手快,没等高宗倒下,武后已伸手搀扶住了高宗的身子。
“快,快传御医来!”
这一见高宗病症来势汹汹,武后再也顾不得去理会昨夜的案情了,焦急地断喝了起来,只一霎那间,满殿登时便乱成了一团……
第八十三章殇之恸(上)
“叫吃!”
泰安行宫东边的一间偏殿中,李显姿态从容地从棋盒里拈出一枚黑子,“啪”地拍在棋盘上,笑呵呵地看着坐几子对面的李显,提醒了一声道。
“不下了,没劲!”
原本就愁容满面的李贤一看自家的大龙要被屠,全盘已是回天无术,自是无意再下,气恼地将手中的一枚白子往棋盘上一丢,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霍然而起,焦躁地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眉心生生紧锁成了个大写的“川”字。
“六哥真不下了?要不再重来好了,小弟让您三子如何?”李显自是知晓李贤在焦虑些甚子,可却并不怎么在意,甚至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上一句,只是戏谑地一笑,满不在乎地调侃道。
“七弟还笑得出来,父皇都三日不理事了,真不晓得父皇的龙体……,唉……”李贤没好气地横了李显一眼,跺了下脚,一派苦恼状地长叹了起来。
“六哥放心好了,父皇没事,或许今日,最迟明日,必会有所决断的,六哥且放宽心罢。”李显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抖了抖宽大的衣袖,嘴角含笑地回答道。
“但愿罢。”李贤到底耐性不足,三天的等待下来,所有的耐心早已被磨得差不多了,心中烦躁得紧,虽说有着部分是真的在担心高宗的身子骨,其实更多的还是在担心龚家园子一案的处置结果,毕竟那案子虽说已推到了严德胜的头上,可小哥俩个却也无法彻底脱得关系,真要是起了甚波澜,那后果可不是说说便能算完的,正因为此,李贤心中已在暗暗后悔当初不该跟着李显瞎参合到此案中去,只是当着李显的面,这话实是不好说出口来罢了。
啧,这厮还是浮躁了些,就这么个心态,将来如何能跟那婆娘扳手腕,怪不得前一世败得如此之惨!这一见李贤心浮气躁得不成体统,李显心里头暗自腹诽了一番,可脸上却依旧是淡淡的微笑,也不开口多言,就这么随意地坐着,任由李贤在那儿跟抽风似地来回晃悠个够。
“七弟,母后处会不会……”李贤到了底儿还是憋不住了,面色阴沉地问出了半截子话来,那副忧心忡忡的小样子,就差没在自个儿的额头上刻上“没信心”三个大字了。
罢了,终归还是得靠这厮来撑着门面,真要是惹急了这小子,万一做出些蠢事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李显原本不想揭开谜底的,可这一见李贤如此慌乱,却也没了奈何,只好暗自翻了个白眼道:“六哥,坐下罢,此事小弟自有分寸,断不会出乱子的。”
“哦?是何道理?七弟且说来与为兄听听。”李贤忍了三天了,此际是真的憋不住了,并不因李显如此说了便信以为真,而是摆出了副刨根问底的架势,紧赶着追问道。
“六哥,三日前递上口供的可是严德胜,这责任自然该是由懿德殿去背,如今案情不单已呈至父皇面前,更已是在官面上传开了,岂不闻开弓没有回头箭么,这会儿着急的该是懿德殿才是,六哥跟着急个甚?”李显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点了一句道。
“唔,话虽是如此,可一日不见结果,为兄的心便终归难安。”李贤并非愚笨之人,李显所言的道理他自然也早就想到了,只是说到底还是缺乏自信,这便不甚放心地答了一句道。
“六哥,父皇圣明,并非好愚弄之辈,小弟料定父皇十有八九已猜到了真相,只是不敢表露罢了,更不可能真的去彻查此案,之所以迟迟不决,不过是想造些压力而已,可惜啊,父皇这番心思怕是要落到空处了。”眼瞅着李贤还是没能朕儿个地看清迷雾后头的本质,李显纵使不情愿,也只好将谜底彻底点破了。
“啊,这,这……”李贤显然没有李显想得那么深入,这一听高宗已猜出此案的蹊跷,不由地便有些心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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