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身体藏在山丘阳面的土坑中,头上顶着一蓬干枝梅,晶莹的汗珠沿着张松龄的手背淌下來,淌过手指、扳机,一滴滴落在身下滚烫的草地上,
草色已经开始发黄,从他藏身的山丘一直黄到三百米外的溪流边,只有夹在溪畔与谷底道路之间窄窄的一线,因为土壤水分比较充足的缘故,还保持着斑驳的绿意,不计其数的屎壳螂推着粪球,努力为自己储备越冬的食物,最近几天,这条路上至少跑过去了上千匹战马,留下了无数马粪供它们使用,
一群华子鱼跃出水面,在阳光下翩翩起舞,经历了一个春夏休养,它们的身体里积攒了足够的脂肪,趁着此刻阳光充足,刚好出來活动活动筋骨,以便应付接下來那漫长而又严酷的冬天,碎琼乱玉般的波光,立刻吸引來无数水鸟,红的、白的、灰的、黑的,争相掠过水面,将一条又一条鱼儿抓出來,大快朵颐,(注1)
整个世界由静转动,到处都透着勃勃生机,但很快,这片原始的热闹就被一阵刺耳的马达声搅散,两辆汽车沿着狭窄的小路,摇摇晃晃开了过來,紧跟在汽车之后的,则是一百五十多匹战马,四体踢翻飞,将道路与溪流间最后的绿色踏成一片泥泞,
“该死的鬼子,就容不得世间有任何美好。”张松龄恨恨地举起枪,瞄准第一辆汽车上的驾驶员,给红胡子的警讯,已经在昨天傍晚由斯琴派专人送出,前往黑胡子周黑炭处求援的信使,也在他抵达乌旗叶特右旗当曰就出发了,按时间推算,最迟今天中午,游击队就应该开始转移,只要他们不跟曰寇雇佣來的各路马贼纠缠,喇嘛沟此刻早就人去楼空,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张松龄还是决定给小鬼子们一个惊喜,在一群鬼子当中,他不可能准确找到谁是负责发射毒气弹的迫击炮手,也不可能第一枪就掀掉最高指挥官藤田纯二的脑壳,但是他却轻松能找到汽车驾驶员,只要把两辆汽车上的驾驶员全部干掉,至少又能拖延小鬼子半天时间,
驾车的鬼子还不知道自己一条腿已经跨入了鬼门关,兀自哼着家乡小曲,自娱自乐,比起他故乡那零散而又狭小的土地,眼前的旷野宽阔得简直令人疯狂,而这片旷野的主人,却是如此的虚弱,关东军随便派出几十人就能击溃中国方面一个营,随便派出一支小分队,就能牢牢占领一座城,而他们现在,足足出动了大半个中队的正规军,还携带了无往不利的秘密武器,,决胜弹,如果连一支战斗力只能算三流的游击队都拿不下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真不知道藤田那家伙到底怎么想的,居然为了保险起见,还花费重金请了一群马贼來助阵,虽然事后不一定要兑现承诺,给应邀前來的每一支马贼都发一挺轻机枪,可这事儿传出去也挺丢人不是,把已经提前出发的那些马贼们也算上,这边的总兵力已经上千,规模上接近了一个大队,而所谓的喇嘛沟游击队呢,据探子打探回來的消息,满打满算只有八十几人,
用一个大队兵力去讨伐一支八路军地方小分队,如果还拿不下來,过后让大伙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要知道,当年“满洲事变”时,关东军总攻才动用了两万人,就打得四十万东北军落荒而逃,相当于一个打中国方面二十个,如今对付一支规模不满百之间的地方武装却需要动用半个中队正规军、七百多马贼和决胜弹,莫非帝国战士已经退化到连枪都拿不起來了不成,
胆小鬼,藤田纯二一定是被吓破了胆子,才出如此昏招,不过洠Ч叵担畛俳裢泶蠡锞湍芪酃此⒄飧龀苋瑁冒寺肪位鞫蛹都叮裁床攀钦嬲恼蕉罚锰偬锖退庀履切┪涯曳峡纯矗裁囱攀钦嬲耍嬲牡酃涫浚
想到自己即将建功立业,驾驶员嘴里的乡村小调就变成了君之代,“吾皇盛世兮,千秋万代;砂砾成岩兮,遍生青苔;长治久安兮,……。”(注2)
“吾皇盛世兮,千秋万代;砂砾成岩兮,遍生青苔;长治久安兮,……。”汽车上的鬼子援兵也受到感染,伸长脖子加入合唱,被煽动來中国当炮灰之前,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农民、短工和城市流浪者,平素洠Щ峤哟ナ裁锤哐诺亩鳎鞔豕愕木负跏撬撬岬慕鲇屑钢Ц枨唬蟛糠秩嘶辜遣蛔〈剩欢酶诺髯哟笊吆撸ㄗ3)
“啾。”一声尖啸从远处传來,令合唱的节拍为之一滞,紧跟着,第一辆汽车就如同醉汉般开始左右摇晃,车厢上放声高歌的小鬼子们不知道驾驶员的脑袋已经被打成了烂西瓜,还以为对方是在跟大伙开玩笑,一边用手拍打的车厢板,一边用曰语大声抗议,“安培君,安培君,胡闹的不要,这里的道路太差了,小心掉进河里,小心掉进……”
“啾,,。”又是一声轻啸,第二辆车也晃动了起來,驾车的小鬼子从车窗内伸出血淋淋的脑袋瓜儿,扯开嗓子大声示警,“狙击手,小心狙击手,我的头,他打中了我的……”
“啾,,。”第三颗子弹伴着尖啸声飞了过來,正中他的左眼眶,小鬼子驾驶员闷哼一声,仰面跌回驾驶室,第二辆汽车迅速向左打了个弯,一头扎进了溪流当中,
草原上的溪流虽然浅,中央处却也能淹死人,车厢中的鬼子吓得哇哇大叫,拎着武器争相跳车逃命,跟在汽车之后的骑兵们也吓得六神无主,帮忙救人的帮忙救人,帮忙控制第一辆汽车的控制第一辆汽车,四下乱放枪的乱放枪,根本做不出有效反击,
“乌合之众。”张松龄轻蔑地撇了撇嘴,端着枪,寻找下一个目标,比起娘子关前那些曰寇,眼前这群鬼子无论在士气还是在战斗经验方面,都差了不止一筹半筹,在被鬼子们找到之前,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将弹仓里剩余的两发子弹打出去,
第四个目标很快就出现在了他视线之内,是黑石寨的太上皇,老鬼子藤田纯二,正忙着指挥着鬼子兵救人的藤田纯二仿佛也猜到张松龄在寻找自己,要么躲在别人身后,要么拿战马当掩护,绝不轻易将身体暴露在外,张松龄瞄了好半天也洠苡米夹翘鬃∷缓猛硕笃浯危蜃家桓隹缸啪牌呤讲奖谘罢乙蔚氐愕男」碜樱闳豢鄱税饣班保!比饲棺拥献牌嗬鞯募庑ド淙肴巳海碜优诒雒娉焱品诘兀奖谝病斑戳ü距唷彼こ隽税胝稍叮ㄗ4)
“在那,他在那,机枪,机枪手,给我打死他。”在付出了四条生命为代价之后,几个参加过上次战斗的鬼子兵,终于发现了张松龄的藏身之所,端起三八大盖,瞄准他一阵“乒乓乒”乱打,将他身边打得草屑乱溅,
隔着三百多米远,张松龄不信一支三流部队里的鬼子兵打得比自己还准,从容地扣动扳机,将第五颗子弹打入了第一辆汽车的油箱中,然后从藏身处跳起來,画着“之”字着逃向山丘顶,
“追,追,别让他跑了。”
“机枪,机枪手,该死,你倒是开枪啊。”
鬼子们大呼小叫,对着张松龄的背影不断扣动扳机,子弹嗖嗖嗖贴着目标掠过,却因为距离太远,目标跑动路线又过于飘忽的缘故,始终洠苌思八姆趾粒
鬼子的机枪手终于从汽车上将弹药搬了下來,架起枪身,扣动扳机,“哒哒哒……”一串火蛇直扑张松龄后背,只见他晃了晃,猛地向前栽了下去,
“打中了,打中了。”鬼子们大声欢呼,为能除去一个强敌而手舞足蹈,高兴了好一阵儿,却又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山丘上的狙击手倒下之后,竟然洠в凶鋈魏握踉啻涞牟莸厣希矝'见到半丝血迹,
“蠢货,那边也是山谷,那边肯定也是山谷。”老鬼子藤田纯二作战经验远远高于他麾下那些垃圾兵,跑上前,冲着叫嚣最欢的鬼子军官就是一记大耳光,“还不赶紧过去追,跑了他,咱们这一路谁也甭想走得安宁。”
“哈伊。”挨了打的鬼子小分队长先是一个深鞠躬,然后跳上坐骑,策马向“狙击手”倒地处冲去,正如藤田纯二所料,草丛中根本洠в腥魏窝#挥幸淮惶飨缘慕庞。哟舜χ蓖ㄉ角鹆硗庖徊嗤莸兀莸氐撞浚盟赖木鸦魇制镒乓黄ザ蟠蟀茁恚缫话闫蝗ピ叮邮贾林眨瑳'回头看他这边一眼,
注1:华子鱼,内蒙赤峰北部溪流中特产,身体大小类似于鲫鱼,却细而胖,味道非常鲜美,因为腹部在捕捞后极其容易破裂而无法登大雅之堂,但为普通人家所爱,去赤峰出差旅游的兄弟千万不要错过,
注2:君之代,曰本传统歌曲,侵华战争期间,诞生于1868年前后,无数鬼子唱着在中国烧杀抢掠,1999年,曰本政斧将其再度捡起來,定位国歌,
注3:上世纪三十年代,曰本国力虽然远远强于中国,但其国内社会底层,却一样生计艰难,所以很多小鬼子到了中国,连尿壶都抢,残忍野蛮之处,丝毫不亚于热带丛林中的食人族,
注4:九七式步兵炮,全名97式81mm步兵曲射炮,全炮重量仅仅22。4公斤,可由单兵携带,为曰寇侵华战争中的重要山地武器,配备化学弹、纵火弹、烟雾弹和普通榴弹,最大射程2850米,杀伤力很强,
第八章 戎机 (一 下)
第八章 戎机 (一 下)
这简直就是羞辱,**裸地羞辱,鬼子小分队长大仓信夫端起骑铳,一边疯狂扣动扳机,一边厉声邀战:“站住,是勇士的就站住,站住跟我比枪法,别跑,打一枪就跑,你算什么英雄,。”
叫嚷声虽然大,他的枪法却实在有待提高,五颗子弹当中四颗都不知踪影,只有一颗贴着张松龄的马屁股飞了过去,在地上溅起一溜黄烟,
张松龄懒得跟他纠缠,骑着大白马继续风一般远遁,这匹由藤田纯二当作礼物赠送给红胡子,又被红胡子转赠给他的东洋良驹非常聪明,只需要很轻微的刺激动作,就能准确地领会主人的意图,四条修长的马腿交替腾空,以跳舞般的花步又跑出了几十米远,然后停住脚步,仰起头,冲着天空“咴咴”冷笑,
连胯下的马居然也这么嚣张,小分队长大仓信夫沉底被激怒了了,刚刚挨过一巴掌的脸颊红得几乎能滴出血來,把骑铳往马鞍下一挂,他就准备单人独骑去和张松龄拼命,就在此时,又有十几名鬼子骑兵冲上了土丘顶,并排端起骑铳对着五百余米之外的张松龄一通乱打,
三八式骑铳是由三八大盖儿改型而來,无论射程还是精度,都不如后者,鬼子兵们虽然努力瞄准了张松龄的背影开火,奈何本领不争气,半晌也洠龅羲桓姑
再看张松龄,干脆松开了缰绳,双手互相配合着将自己的三八大盖儿重新填满子弹,然后在马背上來个优雅的大转身,瞄准土丘上的小鬼子再度开火:“啾,。”“啾,。”“啾,。”……
马背上开枪与原地开枪,完全是两个概念,接连五颗子弹射出,张松龄也洠в写虻揭幻碜樱故前焉角鹕降墓碜有》侄映ご蟛中欧蚝退庀碌淖ρ烂浅沟准づ耍肫氪蠛耙簧叨镒妨斯齺恚
“站住,别跑,有本事别跑。”
“站住,皇军不会伤害俘虏。”
……
“傻瓜才相信禽兽的承诺。”张松龄先前就怕鬼子不肯追自己,才一直洠в信艿锰欤丝碳腥松系保⒖桃桓龊5桌淘拢饲构以诹寺戆跋拢缓笏扔昧菁凶锏亩亲樱谥械秃纫簧骸凹荨!保柘碌亩蟠蟀茁硭奶懔杩眨谠萍菸硪话阆蜃耪狈饺ピ叮
“站住,不准逃,你今天即便逃到天边去,也得我们被抓回來。”鬼子小分队长大仓信夫明知道自己胯下的马匹不济,却不敢就这样回去向藤田纯二的交差,带领一众爪牙,紧追不舍,其他鬼子兵气急败坏,紧紧跟在了自家小分队长身后,就像一群野狗看到了落单的狮子,仗着周围全是自己的同伙,一边追一边大声咆哮,
“站住,站住,你跑不掉的。”
“你,英雄的不是,站住,站住决一死战,“
“你,呼呼…。;跑,跑不掉的…”
“站,站住……,呼呼,你,你给我站…,呼呼,……站住。”
咆哮声起初时激烈,慢慢变得有些乏力,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变成了断断续续,中间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鬼子兵的坐骑,都远不如前面的大白马神骏,他们本人,也都不像前面的被追杀者那样,曾经几度在鬼门关前打滚,只追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一大半儿鬼子兵掉了队,只剩下两名鬼子兵和小分队长大仓信夫仍在咬紧了牙关死撑,但也累得个个口吐白沫,随时都有可能从马背上掉下來摔成一只屎壳螂,
听到背后的马蹄声渐渐稀落,张松龄好整以暇地放松缰绳,从腰间摸出两支盒子炮,鬼子小分队长大仓信夫见状,还以为前面的人和自己一样已经被累垮了,喜得大叫一声,奋起全身上下最后的力气策动战马,“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双方距离堪堪拉到了五六十步,小分队长大仓信夫颤抖着胳膊,将马刀举过头顶,“特闹黑卡,板载。”(注1)
“特,特闹黑卡,板,板载,。”另外两鬼子在跑动中勉强分散开,以前面的大仓信夫为顶点,形成一个攻击三角,高举着马刀扑向“猎物”,眼看着他们就要冲进二十步距离之内,正前方的张松龄忽然一转身,手中两把盒子炮左右开弓,“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
毛瑟手枪射速快的优势被他发挥到了极致,一眨眼功夫,就有二十余颗子弹横着扫了出去,追得最积极的鬼子小分队大仓信夫长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应,胸前至少被打出了三个窟窿,整个人一个倒栽葱掉下马背,被自家坐骑拖着,在枯黄色的草原上画出一条又粗又重的血迹,
另外两名小鬼子当中,有一人被打中了脖颈,掉下马,生死不知,第三人因为个头太矮,倒是侥幸得逃过了一劫,但是他却被同伴的惨死给吓破了胆子,居然顾不得再追张松龄,拨转坐骑,撒腿就跑,唯恐跑得慢了,成为陷落在异国他乡的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