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差的时候,陈新甲的脸色极为的阴冷,只是说张主事辛苦了,先回家休息几天,等部内有事了再派人叫你回来。
事已至此,张若麒也是没有什么办法挽回,只得是灰溜溜离开兵部回去“休息”。
陈新甲倒是给这张若麒一个机会,若是在山东收取了多少好处,最起码要把这大头送过来,这样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这张若麒在山东什么也没有拿到,自然也没有什么去分给兵部尚书陈新甲,这样则是让陈新甲更为的厌恶。
办差不利,又对上官不敬,张若麒彻彻底底的失宠了,在家歇息的第三天,就接到了兵部一名小吏传来的消息,说是管理档案的林主事那边事务繁忙,尚书陈新甲准备调你去协助。
对这样明显的贬值,张若麒也是无话可说,从山东回来的他心中一直是感觉不妙,在松山回来之后,他还以为那件事情已经是过去,不会再有人追究。可却还有人一直记得。
离开山东之后,在山东总兵衙门正堂上受到的那些折辱和对待,甚至是山东的那些和大明天下有许多不同的诡异之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张若麒只是记得坐在山东总兵李孟身后的那个铁面人。
在那个做工粗糙的铁面具的眼孔露出的一双眼睛,眼神中带着无穷的恨意,那眼神极冷,张若麒在刚离开济南城的时候,还有些纳闷,心想自己平时为人处世还算是圆滑婉转,不记得得罪过什么人,怎么会有人对自己有这样的恨意。
可从山东到京师的这段时间,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却在他的记忆中越来越清晰,而且渐渐的和无数人影重合起来。
这无数人的形象张若麒在随着大军出关的时候,仅仅是一瞥,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可此时,这些或许被困在松山,或许是死在那场大溃退之中的士兵和军官们,那些一瞥而过的印象却变得无比的清晰起来。
松山之战死了那么多大明的士兵,应当担负很大责任的张若麒心中一直有一种恐惧,自己害死这么多人,那些冤魂会不会来找自己索命。
现在人一衰颓,这种想法更加的不可抑制,知道自己被调任去整理文档之后的第二天,张若麒就陷入了这种恐慌之中。
既然是调到清闲职事,心境又是极差,张若麒索性是在家多呆几天。
目前他这种状况,什么人也不愿意和他来往,就连老婆都是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傍晚的时候,张家的门前就很是冷清,不过调任侯第三天的傍晚,一名更夫模样的人出现在他家的门外。
这等六品小官的宅邸并没有什么太严密的防卫,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名更夫打扮的人小心翼翼的潜入张若麒的卧房。
这没有什么悬念,但绳索套在张若麒脖子上的时候,他拼命的挣扎,从嗓子里面挤出来声音问道:
“是陈新甲派你来……”
那名“更夫”双臂用力,凑到张若麒耳边说道:
“我家大帅带句话过来,松山死了那么多的大明官兵,断没有留你活着的道理。”
不知道为什么,那名更夫说出这句话,张若麒浑身上下抵抗的力气都是消失无踪,听任那绞索一点点的收紧。
第二天,张若麒的门房发现了自家主人的尸体,被人吊在高处,看来是上吊自杀,这消息传开,没有什么人关心,有人说是报应。至于兵部尚书陈新甲,在心里则是松了口气,这张若麒死了,总算是去了一个心头的隐患。
崇祯十五年二月二十一,松山城中已经没有什么粮食了,下面的士兵窘迫无计,就连统帅这些人的督师洪承畴也只能是喝点稀粥。
留在松山城中的大明官兵从去年被围时候起,就断断续续的有逃散的人员,不过城内的军将也懒得管了,这大军的粮道被断,又被满清鞑虏挖掘壕沟层层的围住,此处已经接近死地,要是跑就跑吧。
洪承畴和孙传庭、卢象升都是大明的文臣之中有武将模样的范例,所谓的文生武相,身材高大,相貌威猛,而且这三人都是身体健壮,能骑马开弓的角色,除却统领总兵率领的兵马之外,也有自己的直属部队。
当然这样,统领下面的武将比起那些文人出身的统兵文臣,也有许多的优势。
在城中的洪承畴官署所在,几名亲兵在哪里禀报,一贯是威猛的洪承畴双颊深陷,已经是瘦的脱了形,不过还算是有精神。
“大人,副将夏成德的儿子昨日在他们驻守的南门带着几个人跑了出去,没什么人过问,看着夏副将已经是知道这件事了。”
洪承畴点点头,站在下面的一名小校看着他没有什么回话,禁不住上前禀报说道:
“大人,身为副将却纵子私逃,若是不追究,下面的那些兵丁如何看待,大人,末将带兵去把夏副将抓来,听大人问罪处置。”
洪承畴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
“松山已经是这样的局面,夏成德就这么一个儿子,由得他去吧。”
看着洪承畴如此萧索的语气,那名小校张了张嘴,没有出声,默然的退了下去。
自从被围之后,洪承畴组织了几次兵马突围,都是毫无悬念被清军打了回来,整个松山城周围都被清军挖了深沟,对方凭借这工事,打起来也是格外的轻松,本就没有给养的明军战斗力下跌的厉害,更是打不过。
进入崇祯十五年之后,督师洪承畴、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还有一干的军将都已经是放弃了突围。
本来等待朝廷会组织援军过来救援,事实上,在崇祯皇帝的组织下,的确是组织了几次援军,但每次刚出山海关,就被清军的打援部队击败,有两次甚至没有真正的接战,碰见鞑虏的小股轻骑,就是全军震恐,大溃而逃。
内外如此的局面,松山城内的大明兵马慢慢的陷入了绝望之中,出击突围无用,援军也指望不上,只能是慢慢的等死了。
洪承畴和一干文武知道毫无生机,就在这里勉力支撑,等待松山城破的时候,尽忠殉节,为国捐躯就是。
二月二十三晚上,洪承畴还官署内准备睡下的时候,听到外面猛然间喧哗混乱起来,洪承畴被惊醒,猛地坐起,拿起床边的佩剑。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整个松山城都混乱起来,洪承畴心中一阵惶然,心想莫非是清军打进城中,看来殉国就在今日了。
“大人,鞑子在北门和西门进来了,曹将军的兵马正在那里抵抗,看看能不能把鞑子赶出去。”
外面的亲兵头目大声的喊,洪承畴心中却安稳不下来,清军围城这么久,既然是能突破城门,那大势恐怕是不能挽回了。
城中的喊杀喧闹虽然越来越大,但督师官署这边还算是安静,洪承畴勉强的平缓了下心境,就准备下令调集各处的兵马。
不过他这边还没有做好准备,督师官署周围突然是乱了起来,嘈杂声就是在这个官署周围,洪承畴就听见外面的护卫和亲兵大喊道:
“这是督师的衙门重地,谁敢乱闯!”
这句话喊完,洪承畴所在房间的周围喊杀声猛然间大了起来,有人惊怒的叫骂道:
“夏成德你个狼心狗肺的混账,竟然要悖逆叛国,老子和你拼……”
外面的喊杀声猛地高起,可能听到这喊杀声越来越靠近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大人大人,顶不住了……”
听到这句话,洪承畴长叹一声,把手中的佩剑架在了脖子上,想要用力,却总觉得使不上力气。
第339章 诸公震怒为厘金
崇祯十五年的三月,消息传回了京师,坚守了半年之久的松山城被清军打破,督师洪承畴以及他所率领的大队兵马。在城内激战,依然不敌。
蓟辽总督洪承畴、辽东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等人皆力战不屈而死,满城明军降者十不过一二。
和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个俗谚有几分诡异的相似,和崇祯十四年七月间松山大败的消息传回京师天下惶恐震动不同,大半年过后的松山城破、文臣武将皆力战而死的消息,京师内从皇帝到下面的平民百姓都以一种很平静,或者说是麻木的态度接受了这一切。
在松山被围困之后,出征将士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眼前这个结果大家早就是预料到了,无非是早晚而已。
督师洪承畴战死,联想一下在河南剿贼的督师丁启睿,不由得让人感叹,大明再无人可用了。
麻木的接受是一回事,为了做给天下人看,也为了勉励臣下之心,崇祯皇帝在消息传回来之后,就表彰洪承畴为忠烈之臣,赠以美谥,公祭招魂。
“洪亨九没有死,这样的人物,鞑子舍不得杀。”
这个消息在滦州的灵山商行分号快马传递下,济南城收到消息的速度,比起京师来还要快了一天。
松山城破的消息被严密的封锁,除却内账房的几个人知道之外,也就是李孟和孙传庭得以了解。
听到松山城破、洪承畴殉国的消息之后,孙传庭好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十年,久久不语,李孟也能了解对方的情绪,孙传庭恢复过来之后,长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这……大明完了……”
言语之间萧索无限,不过李孟沉吟了一下,却说出这句话“洪亨九没有死”,看着孙传庭睁大的眼睛,这位重臣气度的孙伯雅很少有这样的表情。
洪承畴是李孟的历史知识中少许能记得的人物,也是这人物的命运太过吸引人,在后期满清入关内起到的作用太大,还有那所谓的“绯闻”,现代太多的影视剧还有传奇小说都是着墨不少。
那种信息爆炸的时代,李孟耳闻目睹,多少也是知道些,尽管脑海中的印象有些模糊,但还是下这个判断。
这时候孙传庭没有带铁面具,看着李孟的眼神很是古怪,脸上的表情也是尽量的木然,但还是能看到有怒气浮现。
想必是人已经死了,并且被朝廷彰显为忠烈,为什么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这不是侮辱死者吗?
李孟自然知道孙传庭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胶州营在关外没有情报网络,方才那话说出来未免有些像是未卜先知的神棍了,李孟也有些把握不准,历史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发生什么改变。
但胶州营的存在,最起码目前和关外的鞑子还没有什么交集,关内的历史也是按照原来的大势在缓慢的发展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
“李某所说,应当有个八成的准头,孙先生,莫要这么看我,李某可是那种妄言的人吗?”
这句反问倒真是问住了孙传庭,李孟从没随便说什么话,凡是下的判断基本上都是有理有据,而且是准确。就是因为这一点,孙传庭在心中隐约有个想法,那就是天命在李孟的身上,被李孟这么反问,孙传庭稍微错愕之后,心中却马上接受李孟的判断。
接受了这个判断之后,接下来的想法却让孙传庭更加的心寒:
“若是这洪亨九活着,要真是为鞑子所用,那是天下大害,他……”
洪承畴的确没有死在巷战之中,副将夏成德派自己的儿子出城和鞑虏勾结,把自己的儿子作为人质取信于对方,相约半夜打开城门,放清军进城。
这卖身投靠也需要有个厚重的见面礼,督师洪承畴作为地位最高的官员,就是个合适的选择。
那晚上,夏成德安排亲信心腹按照约定打开城门,自己带着手下兵马直奔洪承畴的官署所在,趁乱冲了进去。
尽管洪承畴做好了殉国的准备,但事到临头,放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柄剑无论如何也是割不下去,被冲进来的夏成德部下夺去佩剑,捆了个结实送到了满清军中。
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都没有死在巷战中,而是在仓促间被满清俘虏,不过在满清招降的时候,都是大骂不降,以身殉国。
蓟辽总督洪承畴也是大骂不降,不过清军却没有杀他,或许是有过提前的招呼,直接把洪承畴送往沈阳。
以大明在关外的情报,压根不可能知道这些,只得是当作殉国来宣传了。
松山这支军队的覆灭,代表着大明北方最后一支能战之军的败亡,自从万历末年开始,大明的中枢就实行的是“战于关外,庇护关内”的策略,力争不让战争发生在大明的腹地。
但在松山之败后,锦州陷落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锦州若是陷落,锦州身后的各个堡垒要塞都是无法长时间的坚守,只能是退回山海关,山海关虽然号称是天下第一雄关,但作为防御实在是太过单薄了。
若是山海关一破,自山海关至京畿之地,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地可凭依守御,何况大明已然无兵可用了。
天下间的有识之士,稍加分析的话,都可以看到很可怕的将来,但很少有人愿意朝着那个方向去想,只是想着或许会有所转机。
当日明英宗带着五十万大军征瓦刺,结果全军覆没,皇帝被俘,大明不还是支撑下来了,今天这个局面,还没有那时候那么糟。
希望河南决战之后,彻底歼灭李闯流贼,然后抽调力量再次对付关外的鞑虏,不过这个想法只不过是个空想而已。
凡是明白人也知道这个的希望不是很大,但是结果太可怕了,谁也不愿意那个结果发生,大灾频频,内乱外患,这难道是末世的景象吗,很多人都不敢去想这个。
兵部尚书陈新甲自从接到孔府的信笺之后,先是鼓动朝廷下旨提升淮扬军参将陈六的官衔,升为山东副总兵,这陈六在接受了这个官衔之后,并没有显现出什么有自立之心,反倒是加大了在两淮之地的巡查。
在陈六被提升为副总兵之后,孔府马上是联系了几家在淮北的私盐贩子,准备私自贩卖盐货到孔府。
这些盐贩子都是毫无意外的被陈六抓到,并且砍了脑袋,这个举动一做出来,所有人自然都知道这分化之策已经失败了。
那点验兵马的行动更是碰了一鼻子灰,兵部尚书陈新甲打破脑袋也没有想到,这山东兵马居然是一个空额都没有吃,陈新甲并不相信这个结果,但张若麒和山东官员签字署名的文书可是摆在那里。
兵马点验清楚,但兵部尚书陈新甲只是说饷银要用在京畿之地筹备新军,事情有轻重缓急,给山东兵马发饷的这件事情自然是推后,至于推到什么时候,自然是天知道了……
更让兵部尚书陈新甲恼火的是,不知道为何,他想严格保密的这个点验兵马的结果,居然在京师中流传开来,很有些脑袋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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