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变的只是他的心情。
因为心里不痛快,他关门时手下就没了轻重,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没想到此举惊醒了里屋的小婴儿,立刻又亮开嗓子哇啦哇啦地大声啼哭起来。
他叹了口气,从大橱里取出被头铺盖,铺在外屋的小床上,等他一切都料理好后,里屋婴儿的啼哭声仍然延续着一直没有停歇,也没有听到哄小孩的声音,钱氏似乎打算让小婴儿一直这么哭下去吗?她这是抠的是哪门子的气啊?
他心里的火越来越盛,气冲冲地端起油灯推开门进了里屋。
屋里有一股空气不流通的温热气味,其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汗味、尿片味和奶香。
他把灯放到床边的小桌上,转头望向床上,只见钱氏睡在里床,头侧向里面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头发散乱在枕上,听到他进屋,她并没有回过头来,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面朝里睡觉的礀势。他知道她根本没有睡着,只是不想理他。
章节目录 第六章 龃龉(1)
他抱起啼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的小婴儿,那婴儿也忒怪,身子一离开床,立刻便不哭了,睁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还皱着小小的眉头,象个小大人一样用一种深思的表情研究着他。他母亲的没错,这小婴儿很瘦小,额上都是皱纹,就象一个小老头;只是那双眼睛很大,黑宝石似的瞳眸,很有神,也很有灵性。
他不由笑了笑,毕竟血浓于水,婴儿身上有他一半的基因,血管里流淌着他一半的血,此时他的心里柔柔软的,所有的烦恼都被他暂时扔到了脑后,眼前,只有他和他的小女儿,他忍不住低下头在那粉嫩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还知道回来……”床上的钱氏突然出了声,声音冷若寒霜,不带一点感情,似乎憋了好久的气今天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口。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冰冻,怔了一下,忍着气也冷冷地:“这是我的家,当然要回来……”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出这么冲的话来,钱氏竟被噎得窒了一窒,稍停才幽幽地:“……我真是瞎了眼,当年才会一门心思地想着要嫁给你,没想到空欢喜一场,只嫁了个好名头,天天守活寡不,连……”
“别这种难听的话!”一听钱氏这话,鲁荣明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爆发了,话也尖刻起来:“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我明天就可以把你送回娘家去!”。
这种伤人的话以前他每次回来几乎都会听到,不是抱怨公婆噜苏抠门就是埋怨小姑小叔懒惰不做家务。以前,他想着这个家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家外几乎都靠她一个人操持也不容易,所以便默默忍受了下来,但今天听了,却觉得格外刺耳。因此便再也忍不住了。
钱氏一听男人的话,犹如遭到了雷击般。一下子被击懵了。其实她刚才的全是气话,只是积了多日的憋闷想在男人面前发泄一下而己。
自从她怀孕后,公婆常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表现出强烈的想要个孙子的想法,这让她不由心生忐忑,随着腹部的渐斩增大。这种忐忑也越来越明显,以致于到了后来,她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把这小孩生下来,怕万一这胎又生个女儿。公婆会给她脸色看,男人又不知会怎样待她?那时,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就汲汲可危了。
没想到越怕就越来事。阵痛,竟然毫无预兆地提前了一个月。等到公婆发现她情况不对,婴儿的小脑袋已然露顶,不等收生婆到,小孩便已经呱呱坠地了。急急赶来的收生婆只是将脐带处理一下,给满身血污象只小猫般喵喵叫的小婴儿洗澡穿衣而己。好在,衣服是大女儿剩下来的,一切都是现成。
生产并不痛苦,整个过程只有半个时辰。在她来,不过就是嗯嗯了一次。痛苦和揪心的是事后公婆的态度和自己心里的煎熬。一听又是个女儿,公公就没来看过她,婆婆倒是来过两次,但每次停留都不超过一柱香。
为了照顾她,公公特地请了姚家娘子,但是姚家娘子还要烧饭带梅英,只能顾了她的一日三餐,顾不了其它的。洗尿布什么的还得靠她自己。
前几天,她在屋里听到公婆在院子里议论子嗣问题,言下之意,似乎要为男人纳妾。她一听差点当场崩溃!现在这种事虽很平常,在赵家镇上这样的人家也不少,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男人在上海一年只回来三次,每次回来和她温存的次数有限,如果此后二女共事一夫,男人归她的次数就更少,再加上男人大都喜新厌旧,到时他只顾着贪图新鲜,她可能连一半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些,她的心就象被虫正在啃噬一样,痛得鲜血淋漓,夜里常常睁眼到天亮。
面对着既将到来的分夫局面,她心就象倒翻了一坛陈年老醋,酸得让人想大哭一场,但又无可奈何,恨只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要是这次生了个儿子,不就没那么多烦恼事了么?
刚才听得男人回来了,她刚刚高兴了一会,但积了多日的憋屈忽然如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头,便起了在男人面前撒娇的念头,想把积了很久的怨气发泄一下,就象以前一样。
女人的风情大都是与生俱来的,如同青柳,她无意中的一个转身、回眸、娇笑甚至泫然欲泣,都会让鲁荣明产生无限的怜爱,如果她再嘟起小嘴扭动小蛮腰撒娇,其杀伤之大更使他无法抗拒。
然而这钱氏本就不懂风情也不懂得表达,加上心里又有气,所以她的撒娇里没有一丝女人的柔美,反而象荆棘一样扎人,把个鲁荣明扎得心里直冒火。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时,鲁荣明大都不做声,就象个闷葫芦一样,任她噼里啪啦地数落,有时甚至是捶他,他都没有反应,听任她发泄。
所以,她以为这次也会和上几次一样,只要让她出够了气,让她的气消下去,就雨过天睛了。公婆要为男人纳妾她管不了也无法管,但只要男人的心还向着她就行了。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这种抠气式的撒娇非但没有把男人的心拉近,反而让男人更反感,把他推得更远了。
男人最反感女人的是,第一,你没本事。第二,我后悔嫁给你了。钱氏犯了男人的大忌但却不自知,因为鲁荣明的忍让,更传递给了她一个错误的信息,让她将这些话当成了情话,可以滋润刺激他们的夫妻生活。但是就象菩萨面前念多了经不灵一样,男人面前多了这种犯忌的话更是适得其反。
鲁荣明本来就是怀着心事来的,刚才在堂屋里听了父母的话,心思更加活跃,正在寻找契机探口风,没想到她一头撞到了枪口上,将本来被鲁荣明藏在心里准备等几天再的话挑了出来,于是便一反常态地反唇相讥,还顺着她的话往下捋,意思很明确,既然你后悔嫁给我,那么好吧,明天我送你回娘家
章节目录 第七章 龃龉(2)
他怎么能这么无情?难道他不明白她刚才的都是气话么?以前她一直是这样的,只是嘴上而已嘛,什么时候当过真了?现在,她可是他两个女儿的娘啊,他怎么能走就让她走呢?……
钱氏呆若木鸡地瞪着鲁荣明,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应对。此时她非常后悔了刚才那些气话,但是,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是再也收不回来了。
鲁荣明并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此事既已由她提起,那就干脆个通透吧。
他抬起冰冷的瞳眸,望向躺在床上呆呆瞪着他的女人,心里酝酿了好久的话终于缓缓而出:“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委屈和不甘,但是,有委屈你可以和我,不该把气撒到这刚生下来的小孩身上,对不对?记得成亲那天,我就和你过,你想要的我鲁荣明可能给不了你。当初你这不要紧,你只要喜欢我就够了。但是自我去了上海后,不知为什么你的怨气便越来越盛,牢骚也越来越多。刚才这番话,你在我面前已经过好几遍了,以前因为考虑到鲁家的颜面,再我们终究夫妻了一场,想着你在家操持这一大家子也不容易,所以我才一直忍了下来。但是今天我不想再忍了……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明天我就送你回娘家。两个女儿,你愿意要可以带走,如果不愿……”
“天哪!我的命真苦啊……”他的话还没完,便被钱氏突如其来爆发的一阵嚎啕大哭打断。
钱氏没想到鲁荣明会来真的,而且越越真,越她的心就越往下坠落,一直跌到了冰窖里,而他还在无情地一字一句地着。那话就象尖刀一样在她心上狠狠地戳着,一个字一个洞。一个字一个洞,戳得她的心到处是血孔……心痛得象是快要裂开来了,她终于忍不住了,这才突然爆发!
鲁荣明被这突如其来不似人声的嘶叫吓了一跳,看到钱氏哭得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后悔刚才得的那番话了,想她生养后没多久,自己就对她刚才那番话是不是太残忍了些?虽然他和她纯粹是道义上的夫妻,两个小孩也不过是本能驱使下的产物。但他和她毕竟做了四年夫妻,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尽管他不愿承认,但是心底深处对她终究还是有一点感情的,而自己刚才的话对她显然不太公平。这样一想,心里便有些愧疚和不安起来。
钱氏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如果她干脆抠气到底。走就走,那有多好?再如果她软下来,低声认错,楚楚可怜地请他原谅,他也许心一软。那些伤人的话就不出口了。可是她竟然不置一词地蒙被大哭,这一下反而让他束手无策了。她不是后悔嫁给我了么?那我送她回娘家岂不是正好遂了她的心愿?她还哭什么?她这样子。倒底是愿走还是愿留呢?
他楞了一会,刚想过去抚慰一番,没想到怀里的小婴儿似乎被她母亲的哭嚎惊着了,也大声啼哭起来。他只好“哦哦哦”地吟哦着,踱到外屋转着圈,一边轻轻晃动着襁褓里的婴儿。
“阿明,大娘她怎么了?怎么哭得惊天动地的?”门外是鲁昌轩的声音。
他过去急忙把门打开,鲁昌轩捧着水烟壶进来,向里屋看了一眼,拉了儿子到门外轻轻地问:“你和她起那事了?她不同意吗?”
“没有,我还没呢。”鲁荣明摇了摇头,怀里的婴儿已经不哭了,但是他仍然飞习惯性地轻轻摇晃着。
“那她怎么哭成这样?”鲁昌轩不悦地问道。也许是对公公本能地畏惧,里屋钱氏的哭声已低了下来,只是不停地抽泣着。
“没事,她只是在生我的气呢。阿爸你和姆妈快去睡吧。”夜已经深了,鲁荣明不想和父亲细,让老人为他担忧,便轻描淡写地。
“男人难得回来一趟就这么个哭法?给人家听到,还以为我们在虐待她呢,真是不象话!”鲁昌轩不满地嘀咕着,一边回自己房里去了。
“好了,别哭了,看哭坏了身子,把奶也要哭回去了。诺,给毛头喂奶吧。”看钱氏已停止哭泣,鲁荣明将刚换好尿布的小婴儿放到了她的身边。
钱氏没有话,默默接过婴儿,解怀露出一侧丰盈,将粗黑的奶头塞到婴儿的小嘴里。
鲁荣明将女人扔在床下的尿布片收拾到脚盆里,在院子里的井台边乘着月光洗了,晾到廊檐下,这才在外屋躺下。
但是一闭上眼,青柳那俏生生的小模样就出现在面前,心里不由想道,不知道自己离开后,青柳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她会不会惦记他?晚上一个人睡觉会不会觉得孤单?也许,现在她也和他一样在思念着他?想到青柳趴在窗口,两手托腮望着天上的明月思念他的纯美场景,他的心不由化作了一股柔柔的春水,缓缓流淌在心田里。黑暗中,他微微笑了一下……
忽然,里屋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立时打断了他的暇想,他睁开眼,警觉地侧耳听着,等候钱氏的呼唤,然而屋里没有其它的动静,连灯也没有点亮,不一会儿,婴儿的啼哭也停止了。他松了口气,接着想到了刚才钱氏的不明大哭,心里就象哽了一块骨头般难受,不知道接下去自己该怎么办?看她刚才的样子,似乎是不想走的,所以才会哭得那么伤心。钱氏一向性情暴躁,如果她坚决不接受他的意见,一定要留在家里,那时逼急了她,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想了许久,也抽不出一个头绪来,心一会儿硬一会儿软,纠结百转,不得安宁,到蒙蒙亮才睡着,但是刚一进入梦乡就被婴儿的啼哭声惊醒了。
清晨,他顶着两只熊猫眼起来,去灶间一看,姚家娘子已经烧好了粥,正在灶上炒咸菜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暗流涌动(1)
“阿明起得早哦~”看到他,正在忙碌的姚家娘子打了个招呼。
姚家娘子四十岁左右,中等个子,身材稍稍有些发福,脑后盘一个铮光发亮的大发髻,鬓旁插一支乌黑的檀香木钗,浓眉大眼,上身一件齐膝镶边宽袖的蓝色夹衫,下身是大脚管裤,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利落。
“姚婶早。”鲁荣明不习惯叫她姚娘子,觉着以他这样的年纪那样叫她似乎不太尊重,因此一直称她为婶。“梅英呢?还没起床?”
“嗯,还没呢。这小姑娘喜欢赖床,要是叫得早了,会哭上半天呢。”姚娘子边边麻利地将炒好的咸菜盛到碗里,接着又在镬子里倒上清水洗涮着。
“阿明,粥在里灶,你盛一碗给你大娘端去吧,她昨晚吃得早,怕是早饿了呢。”姚娘子一边将镬子里的涮水舀入灶边的潲桶,一边关照着。
“好,我就给她端过去。”鲁荣明答应一声,就去碗橱里取碗。
“我阿明,你这个大娘生得倒是格格壮壮的,做起生活来也有把子力气,风风火火的很是麻利,但是脾气可不太好呀……啧啧……”着,姚娘子便象牙痛一样撮着牙花子。
“嗯,是。她的脾气就是这样的,起话来火爆爆的,姚婶别和她一般见识啊,凡事看在我阿爸姆妈面上……”鲁荣明看姚娘子的样子,似乎曾经吃过钱氏的闲话,于是便为自家女人开脱道,心里却对钱氏颇为不满,女人话真是没里没外,姚婶不过是临时雇用来的,你犯得着对人家发脾气吗?
“哦,她对我倒是一直气气的,没有发过脾气。只是对自家小囡下手可真重……梅英都被她打怕了,连她娘房里都不敢去……啧啧……还有。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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