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哈哈大笑:“阁老不必惊惧,齐王若不出京,武德后天下不宁,这道理凡社稷之臣无不明了。如此封相所言魏徵才敢听信,请恕晚生无礼了。”
至此魏徵躬身告退,临出大门回头说了一句:“阁老留步,裴相为左,阁老为右,我大唐鼎盛之日可期了……”说罢上车绝尘而去,只剩下封伦一个人站在府门内捻须沉思。
“这话两年前你便说过一次了……”望着魏徵乘坐的马车渐行渐远,封伦心中冷冷说道。
大唐上党县公比部郎中长孙无忌默默地听完了侯君集的叙述,半晌未发一言,手中拿着一部未读完的《尚书》闭目沉思。侯君集也不着急,不动声色地小口喝着盏中的酒,外面天寒地冻大雪纷飞,饶是他多年从军打熬的好筋骨,几个时辰下来也有些吃不消。两盏老酒下肚,半边身子才暖和过来。长孙无忌挥手命下人撤下壶盏,吩咐道:“没有我吩咐不要进来,若有客来访,除房杜二位大人外一概挡驾,就说我受了风寒,正在静养。”
“君集,天策亲军目下编制如何?随时可听调用的又有多少?”这位秦王妃的嫡亲兄长闭目抚须问道。
“天策亲军卫目下辖骠骑、车骑二府,皆上府编制,两府共计兵卒两千四百二十一人,除去病废司给者其中随时可听调用者约合两千人。”侯君集不假思索地答道。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叹道:“我手上秦王府三府护军约合三千人马,殿下亲自掌管的玄甲亲军虽骁勇能战,也不过千人之数。东宫六率近一万八千,仅在长安内城就有六千之众,齐王府护军三千,左右长林共计军士二千有余,所差近倍,差距过大。即使不将南北衙卫军计算入内,大王亦无胜算。若不能出洛阳号召天下,一切休提。”
侯君集皱了皱眉头:“辅机兄担心封伦所言不尽不实?”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为了能远避洛阳,两年来我们费了多少心思?封德彝不会在这个事情上做假,除非皇帝下定决心诛杀秦王,否则给个天做胆他也不敢欺你。我所担忧者,东宫耳目众多,太子齐王乃盟方同体,在朝中内廷势力庞大,陛下耳根子又软,一旦有变,我们会措手不及……”
侯君集垂头沉思片刻,说道:“辅机兄,若是先发制人在长安动手,我们有几分胜算?”
长孙无忌苦笑了一声:“敌众我寡,谈何胜算?一旦禁军插手又或是陛下颁布明敕,我们连长安城都冲不出去。”
“不是这样算法!”侯君集一脸不以为然,“就算张亮所约东援不能成行,我们在长安还有六千兵马。太子齐王加在一起就算有两万三千兵马,内城总共能容得下多少人争战?我们就算只有千名勇士,若是能得地利天时,一样可把局面反转过来。”
长孙无忌闻言浑身打了个冷战:“你的意思是说潜入太极宫内设伏?”
侯君集冷然道:“这件事情我谋划了不止一日了……”
长孙无忌大摇其头道:“你当真糊涂,且不说这个能否成功,仅只太子齐王一宫一府两万多兵马以外围内,我们就算挟持了皇帝又能如何?诏敕不出宫城,等于废纸一张。太子虽说懦弱敦儒,却也是乱世储君,你当东宫就那么死板,静等着皇帝那道传位遗诏?我们能想到的,魏徵那假道士一样能想得到。”
侯君集冷冷一笑:“论军力我们在下风,可是若论统军之力,我们就稳居上风。我们虽然只有六千人,但忠诚勇武能征惯战的战将一一数来,丘行恭、丘师利、公孙武达、尉迟敬德、程知节、秦叔宝、张士贵、张亮、张公谨、齐善行、薛万均、刘师立、段志玄、庞卿恽、罗君副、李孟尝、独孤彦云、郑仁泰十数人之多,太子齐王麾下武将虽人数众多,除薛万彻和谢叔方二人外余者皆不足虑。一旦内城战端甫发,人心惶惶满城大乱,两万多兵马中唯有这几个人要费些周折,余者只需一道矫敕,立地可降。我们六千人有十余员久战骁将统领,或战或走,机动自如。所谓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行,若是凭借人多就能取胜,我们这些人早就随着殿下埋骨在武牢关前了。”
长孙无忌用手拍了拍额头:“君集说的是,是我糊涂了。若论谋臣武将之力,就连当今朝廷都比不得天策上将府,何况东宫齐王府?如此一来,我们在长安就不是没有一搏之力了……”
他顿了顿,说道:“不过怎么说这也是一步险棋,非万不得已不能用之。能够力争远避洛阳以待关中当然是最好,殿下也是这个心思。然而万事未雨绸缪总归不会错,择个好时机,将天策诸将一一调到府中独统一军。王府护军三千分为六队,调六员骁将统领,如此一旦事机有变,我们可随时待机而动!”
侯君集不耐烦道:“你们文人就是麻烦,办大逆不道的事情,还要择个黄道吉日么?拖拖拉拉何时是个尽头?咱们说干就干,我今日请示大王,明天就调人过去,此事宜早不宜迟……”
长孙无忌摆了摆手:“君集少安毋躁,这事固然紧急,却万不能草率。你或许不谙朝局,我为比部郎中,多少比你要清楚些,如今张亮事发,案子尚未审结。此时内廷东宫,长安多少双眼睛紧紧盯着天策府。此时若有动作,无异于授人以柄。正因为这件事干系太大,我们更要多加个小心,万万草率马虎不得!《周易》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办大事首重机密,否则你我的性命事小,若是连累了秦王,我们就万死莫赎了。”
侯君集怔怔看了长孙无忌一阵,叹道:“唉,你们文官说起话来,总要绕这许多个弯子,真个费劲。罢罢,就依你,此事宜早,否则若是万一图穷。电子书下载匕现,恐怕就来不及了。将军们接掌印信兵权熟悉队伍,总要花费十几日工夫。”
长孙无忌笑了笑:“君集放心,此事我今晚就给秦王回禀,至于时机么,总归不会误了大事就是!”
侯君集叹道:“这么紧要的关口,大王还有心思参禅烧香,真真令人匪夷所思……”
长孙无忌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殿下虽然自幼好佛事,却绝非梁武帝等人可比,你没发觉么?若没有大事,殿下平日里是从不去灵感寺的……”
北门统领
马周揉了揉兀自隐隐作痛的额头,满脸通红地对着两眼血丝的常何作了个揖,讪讪道:“书生酒后无状,让常公见笑了……”
常何熬了一宿,此刻疲倦已极,一边强忍着睡意一边应道:“马先生不必客气,咱老常虽是武将,平日里却最是敬重读书人。这赵家的平日里总在我这管家耳边念叨先生大名。何况昨日中书辅臣封阁老和天策上将府侯大骠骑先后造访先生,可见马先生学问广大非凡。常某不才,虽在朝奉职,肚子里的墨汁却着实有限得紧。不怕先生笑话,我平日里上个奏表陈个本章,屡屡出丑,真把老常家的人都丢尽了。今日前来拜访,别无他意,就是想请先生屈尊到寒舍就馆,常某必以师礼待先生。”
马周苦笑了一声:“落魄书生,空有手脚却不能稼穑,空有诗书却仕途蹉跎,怎当得常公如此谬赞?”
常何哈哈大笑:“马先生太客气了,常某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二,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马周笑了笑:“常公但讲不妨,马周定当倾尽所知。”
常何皱着眉头道:“前些日子,皇帝题了几个字赏给我,这几个字我是认识的,可就是不知道这几个字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不怕您笑话,我这人平日里就好在同僚面前得个面子,也就不好意思去问别人。先生学问渊博,定能解开老常胸中疑惑。”
马周奇道:“当今天子御笔题字,这可是旷世殊荣,不知陛下题给常公的,竟是哪几个字?”
常何讪讪地自袖子里抽出一个纸卷,双手展了开来,递给马周道:“我请家中的管账先生抄了来,请先生过目。”
马周接过这张便笺,在烛影下注目观瞧,却见上面用工楷严严整整写了四个大字:“不识忠勇”。
马周几乎掩口失声,他强忍着笑意问道:“恕学生不恭,常公敢是请贵府的先生们解读过这四个字了吧?”
常何略带点惶惑地点了点头:“不瞒先生,老常虽说近些年一直守卫宫禁,早年却也是个厮杀汉子,在疆场上从来没做过孬种模样的。好端端的,主上怎会对常某下如此四字考语?这幅字乃是御赐,回去我就供起来了,可是每每看到,便有剜心之痛,还望先生有以教我。”
第5章 遭皇帝猜疑;李世民即将被废(3)
马周摆了摆手:“常公不必诸多烦恼,这幅御赐手书尽管悬挂供奉,这四个字的意思极好。李大将军在前敌多年征讨,恐怕也难得陛下用此四字嘉奖!”
常何闻言,眼中顿时绽放出一丝喜色,迟疑着道:“先生的意思是说,皇帝这四个字并非指斥常某不够忠勇?”
马周哈哈大笑:“常公说笑,这四个字是有来历的。‘不识忠勇’四字典出《孝武皇帝御札》,说的乃是汉武帝身边的车骑将军程不识。这位程将军曾率军镇守雁门多年,与飞将军齐名,治军严谨,忠勇可嘉。元光五年,有人告发程不识谋反,武帝指斥他说:‘朕素晓不识忠勇,岂竖子可间?’‘不识忠勇’这四个字,就是这么来的。后来王莽篡汉,光武中兴,汉末董卓倡乱三国争霸,长安屡遭战火荼毒,如今天下所存孝武皇帝御札手记仅余两部,一部存于太极宫显德殿,另外一部存于洛阳,乃是前朝杨老相国奉敕督造东都时迁去的,教我读书的先生当中,有一位姚老夫子原先在越国公幕中供职,有幸得饱一览。”
谜题破解,常何面上顿时一扫晦暗颜色,哈哈大笑道:“不凡不凡,马先生果然是有大学问的人,看来常某这一遭真是来对了。”
马周却似另有所思,一边沉吟一边摇手道:“常公,皇帝这四个字,韵义古朴自不待言,似乎还有另外一层深意呢。”
常何一怔:“另外的深意?”
马周点了点头:“不错!这位程不识将军,在孝景末年孝武初年长年担任未央宫卫尉和长安的中尉,手握京畿卫戍兵权。其职任与常公何其相似!皇帝饱览诸子遍读五经,随随便便写这么几个字给常公,似乎不大可能……”
常何呆了半晌,说道:“我一个镇守玄武门的五品武弁,似乎也不算多么重要的角色吧……”
马周目光一霍:“玄武门?那应该是太极宫的北门吧?”
常何点了点头:“北门禁军屯署是我和敬君弘共管,虽说我的品秩略高,却也还当不得皇帝如此器重呀!何况皇帝以前从不直接封赏我们这些微末将陴的。这一次我只当是皇帝厌我,惶惶多日不得要领。今日先生一番解读,我这颗心才放了下来,只是却更加糊涂了……”
马周心中悚然而惊,大唐宫室不宁,太子秦王争储,这消息他在关外便早有耳闻。他入长安已然多日,方知这座天朝帝都白日里虽然熙熙攘攘颇为锦绣,但一入夜便分外肃杀严整,兵丁巡骑往来察视络绎不绝,实是戒备森严。看来帝室内乱已是迫在眉睫。李渊身为天子坐拥天下居于重兵保卫的内城皇宫里竟然也不放心自身的安危,简直荒谬绝伦。如果说长安城如此紧张真的是因为太子和秦王争夺大位的话,那朝局就真的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了!父子兄弟之间猜忌到这种份上,委实让人胆战心惊。
他长出了一口大气,微笑着道:“常公不必多虑,圣眷临身,自然是福非祸。不过如今的长安,时局乖谬,风雨欲来,常公为人行事,确乎要多加几分小心了……”
宰相裴寂
满朝文武皆知,裴寂这个宰相当得不易。大唐弓刀立朝以武事平天下,裴寂这个宰相的文治之功自然不值一提;不过治理偌大的一个国家,四处都是军事,八方要用钱粮,天下大乱,饥民四起,野有饿殍,从太原起事至今九年以来,他这个“萧何”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竟也勉强对付了个出入相抵四面光鲜,委实不得不让人佩服其周转营生之能。裴寂能理财,这一层即使素不相能的秦王李世民也从不讳言。百官言其不易,却并非因为他擅长财务民政,乃因其乖巧通达,他很会处理和皇帝天子李渊之间那种既是君臣又似兄弟的关系。
裴寂虽出身豪门,却并不富庶。他是蒲州桑泉县人,祖父裴融做过司本大夫,父亲裴瑜当过绛州刺史。虽说是官宦世家,然而裴寂父母早亡,自幼孤怙无依,不得已在族中几个堂兄家中趁食,也说不尽那白眼森森世情种种。自十四岁出仕以来,历任蒲州主簿、左亲卫、齐州户曹参军、齐郡郡丞、御史台侍御史、民部驾部承务郎。大业七年,年近半百的裴寂方才出任太原郡通守兼晋阳宫副监。这一番仕途变迁宦海倾腾,裴寂委实受益匪浅。
隋炀帝大业十一年,卫尉少卿唐国公李渊受炀帝命出任太原留守,兼知关右诸军事。此事无论是对其时的大隋来讲还是后来定鼎立国的大唐来讲都称得上是影响深远。即使对于裴寂这个在宦海当中苦苦挣扎了数十年的小人物而言,李渊出镇太原一事也毫无疑问乃是其一生运道命数之关键所在。
能得与后来的皇帝天子嬉戏为友,当其时也并非什么难事,其中缘故或许是因为李渊本人生性豁达爽朗结交广泛,否则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四海豪杰来投了。李渊早年的朋友极多,且不拘贵贱不论出身。不过,能够在李渊太极加冕登基称帝之后还被这位九五至尊视为良师益友的人,环顾天下却只有这个每日里寡言少语的裴玄真。皇帝天子虽结交不以贵贱,但任人行政却绝不苟且,朋友归朋友,禄位归禄位,他自己就经常以此训诫几个儿子:“官职品秩爵禄,乃朝廷公器、百姓疾苦之所系,不可轻予夺;前朝之吏久历政任庶务娴熟,非草莽杀伐之士可比,庶不知政,故不可以亲用之,贵而久柄,故不可以疏弃之。”
然而对于裴寂而言,自从结识李渊之后,其仕途却一改往日的晦涩艰难。大业十三年唐公建大将军府于太原,任命裴寂为大将军府长史,赐公爵三等,封于闻喜。义宁元年,裴寂升任大丞相府长史,赐爵魏国公,食邑三千户。恭帝逊位,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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