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的24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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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的24小时-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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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默契的“同志关系”。

李世民知道魏徵想要什么,魏徵也了解李世民为什么要用自己。

这是一种超越了尊卑礼仪的关系,是两个杰出人物之间惺惺相惜的战友情谊。如果说在大业武德年间的李世民与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之间的关系是战场上的战友关系,那么贞观年间李世民与魏徵之间的关系就是一种治国上的战友关系。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共同为了一个目标以不同的方式进行努力,不是“同志关系”又是什么?如果说李世民是大唐这支军队的总司令,那么魏徵,就是这支军队的总政委。

后世对魏徵的评价很多,而且绝大多数都是褒扬赞美之词,很少有人去揭他“三姓家奴”的短,即使是思想相对保守秉性方正志虑忠纯的司马光,在写《资治通鉴》的时候似乎也下意识地忘却了这一点。大概是在古代士大夫眼里,抓住一个贞观名臣的历史问题小辫子大做文章是一种很不厚道的行为吧!

其实魏徵这个“三姓家奴”,和吕布这种人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魏徵所追随的第一位主公就是李密,李密投唐后很快就被不那么厚道的李氏父子设局砍掉了脑袋,写史书的人写到这里只记得那位领兵在外一面向唐室效忠一面为故主李密发丧的李世积,却往往忽视了那个亲自动笔为李密撰写碑文并且在碑文当中满含悲愤含沙射影地指斥李唐朝廷屈杀忠臣的古板文人,而此人,不巧正是未来的帝国宰相魏徵。

魏徵在后来的李唐皇室储位之争当中选择了太子李建成,将战功赫赫声望勋业如日中天的天策上将军弃如敝履,李建成在李密问题上手上不曾染血大概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参考因素。

在魏徵所追随过的四位主人当中,其中三位都是很不幸的短命鬼,只有李世民与他君臣始终。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在史书的记录中实际上看不到魏徵“背主”投靠别人的恶劣形迹,在他投靠别人的时候,他的旧主人往往已经死掉了。

所以如果我们因为“四易其主”问题而否定魏徵是个“忠臣”,论据实际上并不充分。有人说忠臣的定义是方孝孺那种在斧钺之下梗着脖子高叫“成王死,其子尚在”的偏执型学究,对这种说法,起码我不能认同。

那么魏徵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人,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知识分子。

他是胸怀天下的乱世豪杰,是腹藏经纬的治世名臣,是明慧若愚的智者,是权重一时的宰相。

他是贞观之治的护法真神。

贞观朝有着众臣议政畅所欲言的开放式政治氛围,也涌现出了如戴胄、张玄素,王珪等等一大批敢于指着皇帝的鼻子尖放胆痛骂的诤臣谏臣。在这个独特的历史现象背后,有着更深层次的时代背景和思想内涵。在那个时代,隋炀帝因为独断专行拒绝臣属的谏言劝告而导致国亡身死的残酷现实无情地揭示了君权独治体制的弊端,这一点最终成为了大唐贞观君臣整体的共识,也最终奠定了二十三年贞观之治的政治基础。

历代名相甚至权相,无一不是手握决策行政大权并且在某种程度上凌迫于君权之上令皇帝都有所畏惧有所猜忌的宰相。然而贞观一朝二十几位宰相当中,在历史上留下最显赫声名的却是那个整天在皇帝耳边絮絮叨叨这也不许那也不行的魏老头。如果有人说汉武帝一朝最着名的宰相是汲黯,所有人都会当笑话来听;然而若说贞观朝最着名的宰相是魏徵,恐怕异议者的声音就会低八度——毕竟史书上就是这么记载的。魏徵成为贞观名相群体的表率,是那个时代所独有的一种政治现象,也是两千多年君权专制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健康表征之一。

唐太宗也畏惧魏徵,有那只被活生生憋死在袖筒里的可怜鸟儿的冤魂作证。然而这种畏惧并非是对一种更加强大的权力和势力的畏惧,而是一种对道德的畏惧,对因犯下错误而即将遭受到的批评的畏惧。贞观朝的政治特色之一,便是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做事也分对错,皇帝做错了事情,也要像小学生一样接受老师严厉的批评和教育。贞观朝的大臣们,对于质疑皇帝所作所为的正确性报以极高的热忱,因为这是公认的对天下有利的大义之举。

如果说魏徵是唐太宗李世民的一面镜子,那么这面镜子当中所映射出的,恰恰是唐太宗自己。在魏徵这面“镜子”里面站立着的,是一个与李世民本人绝对平等的存在。唐太宗将魏徵比喻为一面可以使自己“明得失”的镜子,实际上就是默认了魏徵所代表的那种最原始的平等观念,那种中国古代士大夫身上所独有的人格精神。

贞观十七年正月,司空特进知门下省事太子太师郑国公魏徵病逝,贞观二十三年五月,贞观天子李世民病逝,贞观之治,便这样随着两个即将相伴千秋的历史名人的离去落下了帷幕。

如果有人问究竟什么是贞观,贞者正也,观者鉴也。贞观,就是一双持正不阿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后世:她是清明政治的化身,默默地映照出后世帝王将相们的倾轧纷争;她是和谐社会的灯塔,静静地俯瞰着未来社会的凄惨动荡。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在众生面前,统治者们必须谦卑,必须敬畏。他们只有将自己置于始终受到监督受到制约的政治理念和文化氛围之下,才能确保自己的地位,才能换来社会的稳定,才能迎取天下的大治。

这就是贞观,李世民与魏徵的时代。

唐代初年的玄武门之变一直是小说和影视作品的演绎对象,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是一段始终笼罩在迷雾中的历史。目前可查的有关记载主要来自于《新唐书》《旧唐书》和《资治通鉴》,然而这三部书对于这一事件的描写均太过简略,因此而产生的诸多政治悬疑就给玄武门之变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按照惯例,历代皇帝不能调阅记录自己言行的《起居注》,而唐太宗却偏偏打破了这个惯例,作为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帝王,他这一行为本身符合其性格特征,然而却不可避免地给后世的史学研究带来了极大难题。至少司马光在编纂《资治通鉴》时就很清楚他所依据的《太宗文皇帝实录》当中关于玄武门之变的部分并不全部可信,然而李世民毕竟是开创了贞观之治的一代明君,也是历代王朝和帝王所讴歌效仿的对象。因此经过一千四百年时光的冲刷洗涤之后,武德九年六月长安所发生的这场流血政变的真相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仔细推敲的话,史书上所描写的此次事变过程当中存在许多疑点。所谓疑点,就是指一般被认为史书描述中不尽合理的地方。比如说,按照史书描写,李世民直至最后一刻才在下属的劝说甚至胁迫下下定决心拼死一搏,然而其进入宫城伏兵临湖殿直至击杀建成和元吉的行动都顺利之极,中间似乎没有遇到任何困难。根据《常何碑》的记载,李世民推荐常何出任禁军统领驻守玄武门是在武德七年杨文干事件前后,或许当时李世民还并没有决定以政变模式登上皇位,但是很难想象他的这一举动是无意为之。另外,在政变发生当天,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十个儿子全部被杀死,一个都没有逃脱,这一点是相当令人震惊的,因为根据记载,当时李世民手中兵力远少于宫府军,在没有事先周密部署的情况下,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是相当正常的。十个皇孙之中只要逃出那么一两个去,就会给李世民的善后造成极大麻烦,然而事实是,在政变发生当天,长安城里乱作一团,这十个皇孙却一个也没有逃走,乖乖留在城中被李世民的部下砍了脑袋。这个疑点太过明显,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史书所描写的情景背后,实际上是一个策划完美部署周密执行彻底的政变方略,正是在这个方略的指导下,秦王和他的追随者们才最终击败了宫府联盟夺取了政权。

还有两个小疑点,一个是东宫鸩酒案,另外一个就是政变发生时李渊所处的地理位置以及周边环境。我确实很难想明白,李建成既然要对李世民用毒,为什么竟然没有毒死反而吐了几升血就没事了,转过天来这位食物中毒患者就在临湖殿生龙活虎地用一支箭结果了投毒者的性命。有一个很愚蠢的想法,即假如我是李建成,我起码能找到十种以上能令李世民当即毒发身亡的毒药;还有一个更加愚蠢的想法,假若我是李建成,作为名正言顺的太子,我根本没有必要去毒杀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劣势竞争对手,从而为自己引来一大堆不必要的麻烦。在这个故事里的李建成似乎显得略有些弱智,而在他身边辅佐他的人也似乎同时感染上了这种弱智症。

根据史书记载,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清晨,当李世民在临湖殿诛杀自己的亲兄弟的时候,作为皇帝并且兼任父亲的李渊正在湖上泛舟。我怎么也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闲情逸致让这位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在一大早就跑到皇宫的湖面上去划船,而这天早上他本来是安排了对建成元吉在昆明湖伏兵刺杀世民的重大刑事案件进行调查的。亲生儿子之间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居然还有心情去划船,而且是在早上六七点钟的时候,这一点实在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描述中的李渊不太像一个领导一方势力平定了天下的政治家,反倒像一个反应迟钝没心没肺的傻老头儿,就是这样一个傻老头推翻了隋朝并且兼并了各方诸侯开创了一个二百四十年的强盛王朝吗?面对这样的一个李渊,我开始产生了某种怀疑。

这本三十万字出头的书就是建立在以上诸多疑点的基础之上的。我毕竟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考古学家,我所能够做的仅仅是依据现有的资料和一般道理进行猜测,当然,这种猜测并不要求准确,它所要求的仅仅是“合理”两个字而已。玄武门政变的结果是有明确记载的,而我们所要做的仅仅是进行简单的研究,研究一下用怎样的方案才能够实现这个近乎于完美的结果。

另外在研究中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由隋代创立、唐代所完善的三省制当中竟然隐约有现代政权组织模式的影子。在唐代,皇帝的诏书被门下省的官员们涂抹得一塌糊涂甚至当场驳回的情况时有发生。我在学中学历史的时候曾经学过三省六部制,但当时囫囵吞枣,完全没有理解这个制度较之于之前的三公九卿制有何先进性可言。虽然这一制度的完整性后来被横空出世的一代女皇破坏掉了,但我还是被一千四百年前我们的老祖宗所创造的这一制度当中所蕴含的深刻思想所折服。从这一点上看,我们完全有必要重新认识我们以往所熟识的历史。

玄武门这个故事或许离奇,但绝谈不上精彩。要把一个并不精彩的故事讲出一点趣味性,就不可避免地要用到一些戏剧化手法。在描述中我尽可能让故事偏离实际史实不太远,但是故事就是故事,它毕竟不是历史教科书,其中的时间偏差和事件、人物偏差都是不可避免的。尽管我尽可能从正史的角度来描述这个故事,却终归还是没能撇开“戏说”的影子,就这一点而言,这部小说并不算是一部符合我初衷的作品。

历史小说的题材很难把握,需要扎实的历史功底和文字功底,而我恰恰在这两方面都有所欠缺。作为一个费了很大力气来讲故事的人而言,我只希望这部作品能够引起更多的人对我们的历史进行关注,认真地重新审视我们的过去,才能更好地开拓我们的未来。

我所写的,不是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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