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许人杰就更加得意了,哈哈大笑之声,在两军之间回响:“我许人杰,如果弃笔从戎,说不定也能当个大将军!哈哈哈哈。”
“老爷……您……您没拿过笔吧……咱们家是经商的啊……”在他后面有个心腹家丁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许人杰楞了楞,改口笑道:“哈哈哈,我许人杰,如果弃商从戎……”
他笑了两声,声音还没落下来,就见到自己的军阵右侧有一阵轻微的波动,似乎士兵们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有人惊叫了起来:“天啊……朱八……朱八也来了……”
许人杰心中一惊,赶紧扭头去看,就看到白水朱八迈着沉稳的步子,脸色平静地走到了他的军阵侧面,大声叫道:“许人杰,你在这里玩什么游戏呢?”
“啊?朱八!”许人杰吓了一大跳:“你……你要趁火打劫么?有胆……有胆你等我收拾了王左挂再来,两个打一个不是好汉。”
朱元璋被他的话弄了个哭笑不得,这家伙……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来帮你,今天收春赋时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向我交了税,我就会保着你,现在是我来保你的时候了。顺便,我还要找你讨今年的秋赋呢。”
“什么?”许人杰刚刚小胜一场,尾巴有点向上扬,他耀武扬威地道:“区区王左挂,我挥手破之,你有胆别一起上,在旁边等着,我收拾了王左挂再来收拾你。今年的秋赋你想都不要想,我不但不会再给你一个铜板,连同今年春天交给你的,我也要一并讨回。”
有趣!朱元璋心中暗笑:这个许人杰还不错,他倒真是一个大将之才。
什么人能为大将?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牵涉到许多素质。首先第一条,胆子一定要大,心一定要细。胆小的人,上不了战场,但这许人杰无疑是个胆大的,数次跳出来独挑大梁守卫白水,端的算是一条好汉。心粗的人,也指挥不了军队,因为训练士兵,摆布军阵,都需要细心细致,不是粗叶大叶的人能搞得定的。
第二条,失败之后要能爬起来。有许多大将,只能胜,不能败,败一次之后就前怕狼,后怕虎,杯弓蛇影,一蹶不振,这种人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来,终究烂泥扶不上墙。但许人杰就不会,他吃过朱八几次败仗了,但是面对朱八的时候,仍然硬着脖子说话。
“别闹了,你赢了不王左挂!”朱元璋摇头道:“现在求我帮忙,我就帮你,你要是再废话,我扭头就走。”
“我就不要你帮!”许人杰哼哼道:“我许家八世清白,要是需要山贼帮忙,那成何体统。”
“好,那我走了!”朱元璋果然掉头就走,不过他也没走很远,就走到城墙拐角的地方,站在了自己的军阵前面。
城墙拐角突兀地冒出来一只军队,王左挂那边当然也看到了,不过……那边并没有派人过来打探,也没有派人过来搭话。因为他们从很远的地方看过来,就看到朱元璋的军队最前排的士兵,有一百人左右,穿着紫色的鸳鸯战袄。
这些流寇大多认识鸳鸯战袄的样式,知道这是官兵的军服,但是他们并不清楚,大明军中并没有紫色战袄,这是朱元璋抢来自己染成的紫色。他们还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官兵援军呢。
朱元璋退回了阵前,摆出一幅坐山观虎斗的样子,王二和马小天又不懂了,两人齐问:“朱八哥,咱们不是要帮他们吗?怎么你说了几句,又回来了。”
“他要我帮的话,我就帮了。他既然不要……也好,我让他先败一阵,这样更有助于许人杰了解我们的军队究竟有多强。”朱元璋淡淡地道。
就在这一来一回之间,王左挂的大军终于有所反应了,流寇们站成的人海,犹如被什么东西分开似的,哗啦啦地向两旁一分,让出一条路来,一个身材中等,肤色黝黑的汉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流寇军中行了出来。这个就是宜川王左挂了,他看起来并不是那种非常狠辣的人,也不是那种孔武有力的大汉,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味道。
在他身后,还跟着三匹高头大马,马上分别坐着三条汉子,这几个人就比他们的首领看起来要厉害多了,一个个膀大腰圆,横肉迸发,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他们是王左挂的心腹,苗美、飞山虎、大红狼,从王左挂起义开始,就一直追随王左挂东流西窜,算是军中的当家级人物。
“前军怎么了?”王左挂微皱着眉头问道。
“报告大哥,前方有一只乡勇军挡路,衣服上都绣一个许字,刚才有些兄弟随意冲了冲乡勇的军队,结果这些乡勇竖起矛阵,害咱们死了十几个兄弟。就只好停下来,等大哥您来了再做决断。”有人报道。
“大哥,在城墙拐角还有一只军队,似乎有一百名官兵和几百个乡勇,在那儿观战,情况挺诡异的。”另一个人也报道。
王左挂没去看什么城墙拐角的军队,他听说只有一百官兵加上些乡勇,就压根懒得看了。他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前面:“死了十几个兄弟?”
“是啊,被矛阵捅死了,好惨!”有人叫道。
王左挂顿时勃然大怒道:“居然害死我十几个兄弟,那大伙儿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去把敌人给干掉。传令……全军压上去,把对手碾为肉泥。”
嗯……全军压上去,把对手踩平,这就是正宗的流寇指挥艺术!或者说……压根就没有艺术,反正靠着人多,我直接给你踩过来,这是明末农民战争的前期,所有流寇军都喜欢用,也唯一懂得用的战术!你要让一群农民懂得分进合围,变化阵形,这不是难为人么?还是直接向前冲来得靠谱。
他这命令一发,流寇军中顿时泛起了一道波澜,他们是没有军乐队的,传达命令不会用鼓声或者锣声,纯粹的靠人传人。王左挂说了全军压上之后,他身边的苗美、飞山虎、大红狼就转过身,也对着旁边的人说:“全军进攻……”
听到这个命令的人,又转头对旁边的人说:“全军进攻……”
然后就这么一个传一个,人群犹如波浪一样波动起来,这样传令,很慢,很容易传错,对于八千人的大军来说,要把命令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需要很长的时间。
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战场上仍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三只军队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保持着凝立不动的状态。
许人杰不知道对方在传令,还以为流寇被自己刚才那一次竖矛阵给吓住了,他大笑道:“怕了吧?我许人杰,以区区四五百兵力,力退上万流寇,此事必传为佳话……”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的流寇军突然就动了!
而且这一动,就犹如山洪涌来,八千人向前进……前排先走,带动后排,人头挨着人头,人头挤着人头,放眼一望,无数人头,一起向前,嘿地这么走出了一步。
大地仿佛隐隐地震动了一下!
许人杰得意的脸,顿时又变青了……他实在没有想到,八千人一起向前迈一步,是如此的有压迫力,如此的吓人。这和刚才冲出来几百人相比,完全不是同样的感觉。
如果说几百人一起冲向你,会给你一种江河浪花翻涌而来的感觉,那么八千人一起冲向你,就会给你一种大海潮扑面过来的感觉……真的不是一个量级!
许人杰手下那可怜兮兮的四五百乡勇,刚才那一次撑过来了,但这一次,实在撑不住了……
不知道是谁带着吼了一声:“老爷,我对不起你!”说完之后,这个人撒腿就跑。这人一跑,顿时带动了其他人,刚刚还整整齐齐的乡勇军阵,瞬间分崩离析,啪地一下炸成了无数个散兵,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回来!你们这些废物!给我回来!”许人杰气急败坏地大叫道。
但是没人听他的话,所有乡勇都在亡命逃跑。许人杰身后的心腹家丁想也没想,一把就扛起了许人杰,向着朱元璋所在的方向,撒腿跑来。
一六一、先斗势,再斗力
心腹家丁扛着许人杰许老爷,三步并作两步,刷地窜到了朱元璋的面前。说来也有趣,这家丁没向白水城里跑,没向四野里跑,居然是向着朱元璋跑的。原来,在他考虑把老爷送到哪里最安全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排除了白水城,那破地方,在贼人的面前就像一个脱光衣服的女人,任人予取予求,毫无还手之力。
至于落荒而逃,跑到荒地里有什么用?被贼寇追上还是死路一条。
他想到了刚才朱元璋过来对许老爷说的那几句话:“你交了税,所以我保护你。”这几话在他安全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但当他感觉到危险的时候,却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不由得不去信服。
放眼白水,也就这一只军队了。
家丁窜进了朱元璋的军阵,将他往地上一放,累得气喘吁吁,朱元璋却好整以暇地看着许人杰,笑了:“怎么?不行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交手呢,突然就败了……”许人杰惊魂未定:“如果真交上手,我的矛阵,未必就会输啊。”
“两军交战,先斗势,再斗力!”朱元璋摇头道:“你斗势都输了,还谈什么斗力?”
许人杰脸色还有点青,是被刚才八千人一起压过来给吓的,他的嘴角有一丝苦涩:“这些乡勇,我训练了他们大半年啊……天天教他们仁义礼志信,忠肝义胆……怎么到了临贼时,却溃散得如此干脆?”
“哈!”朱元璋摇了摇头:“你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别笑我!”许人杰愤愤地道:“你也只有一千人,等王左挂对着你冲过来,你的手下一样得逃跑……”
“哦?我倒是不这么认为……”朱元璋摊了摊手:“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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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勇散去,挡在白水城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实际上已经没有了。
流寇大军早就见惯了对手溃逃的场景,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在他们排山倒海似的军阵前面,从来没有人敢于正面对抗,当初他们在宜川的时候,王左挂每次使出这一招,对面的敌军都会无一例外地溃散,百试百灵!不论是官兵,乡勇,来什么人吓走什么人。
往日里,若是敌军溃散了,他们也会跟着向四面八方散去,将这个地方抢掠一空,所有富家大户通通杀光,卷走一切财物。至于贫穷的百姓们,则被他们要挟着加入自己的军队,裹胁在队伍里一起走,于是声势越来越大,发展到现在的八千人之多。
他们没有存粮,必须不停地流窜,抢劫,将所过之处变成一片荒芜的死地,若是停下来,他们自身也会崩溃,因为面对庞大的食物压力,他们没有根本性的解决办法。
但是今天,他们还不能开始抢劫,因为在城墙的拐角处,还站着一只军队,这只军队在面对他们排山倒海的一压时,虽然也有些许的波动,但并没有散去,仍然在城墙拐角的地方静静地观看着。
王左挂相信这只军队也会被压服,他们现在之所以没有逃走,那是因为他们刚才站在侧面,并没有从正面感受到自己军队那强大的压迫力,如果换成正面对他们冲过去,他们一样会逃跑。
“去,把那只军队也给我吓散掉!”王左挂挥了挥自己的马鞭,遥遥地指了指朱元璋的军队。
他手下的八千流寇,一起侧转了身子,面对着了朱元璋所在的方向,各种乱七八糟的兵器高高地举了起来。
“前进!”
“前进!”
就如同刚才那样,传令开始,军阵起了波浪似的搏动,命令在人群之种流转,然后……八千流寇,一起向前迈开了步子……
“轰隆隆……”八千人的脚步声,是如此的恐怖,就和刚才一样,排山倒海般的压力,对着朱元璋的军阵狂涌了过来。
朱元璋没有回头,但是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马小天缩了一下,三十五名心腹,都缩了一下,老一队,老二队,一直到新十四队,都颤抖了一下……恐惧的情绪,在军阵里蔓延开来。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们也会像许人杰的军队一样崩溃。
朱元璋转过头,对着自己的士兵大声吼道:“想想我刚才给你们说的话……还记得吗?”
“刚才说的话?”士兵拼命回想,朱八哥刚才说了什么?哦,对了,他说过,敌军虽然看起来多,但有一大半是老弱妇嬬,是不能战斗的!还有,能战斗的那些人拿着的武器也和自己这边有天渊之别……这是一只纸扎的老虎!
纸扎的老虎也是老虎,士兵还是很怕,但好好歹歹,他们稳住了,虽然手臂和大腿有些许的颤抖,但是他们没有转身逃跑,硬生生地站在了当场。
站住了就好!朱元璋心中一松,他大声叫道:“军乐队!给我奏乐!”
“咚!”一声鼓点响起,敲鼓的乐手其实在发抖,但当他一锤落在皮鼓上,鼓声一响,常年累月的训练使得他的手稳定了下来,咚地又敲下了第二锤……然后雨点般的锤声,从他的皮鼓上连绵不断地响了起来。
鼓起响砌在军阵的上面,士兵们听着这熟悉的鼓声,颤抖的身体开始慢慢稳定下来,这是他们每天训练时都在听的鼓声,它代表一个意思:“站住,别动!”
站住,别动!
人类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就算是最不喜欢音乐的人,也会受到音乐的感染,尤其是当你懂得这首音乐是代表什么涵义时,更容易融入其中。
“嘿!哈!”士兵们忍不住就跟着鼓点声,一起发声喊了出来。
好一声喊,任你惊涛拍岸,我自不动如山!
这一下,形势顿时扭转,向着他们压迫过来的流寇军队,刷地一下停住了,走在最前面的流寇楞了楞,有点不敢向前……因为他们感觉到了一种气机,一种不需要说出来的语言。这是军队与军队之间交流时,最简单易懂的语言。
我!不!怕!你!
敌人不怕你,怎么办?这是每一只军队都会面临的问题,对于一只强大的军队来说,敌人不怕我没关系,我打得你怕。
但是王左挂的流寇军不一样,他们自组建以来,还从来没有碰上过对手,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强还是弱,因为所有的敌人都是一吓就跑的。现在有一只敌军吓不跑,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流寇们不敢再继续向前走,他们齐刷刷地一转头,盯住了自己的首领,王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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