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开的场合,她先是以雷克斯为骄傲,后来变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到了从圣诞节到复活节中间的那段时间,雷克斯已经变成为不可少的人了。后来,她一点也没有料到,她突然发现自己堕入情网了。
可是五月的一个傍晚,当雷克斯跟她说过他在议院办事,当她偶然开车到查尔斯大街,瞥见雷克斯正从据她所知是布伦达·钱皮恩的家的那个地方出来的时候,那件令人心烦意乱、不期而遇的意外事却临到她身上。她感到那么伤心,那么愤怒,以致在吃晚饭的过程中,她几乎无法装门面。她一吃完饭,就马上回到家里,失声痛哭了十分钟;后来她感到饿了,这才想到要是刚才吃晚饭的时候多吃点就好了,于是又叫人拿来面包牛奶,睡觉的时候吩咐说:“要是莫特拉姆先生早晨打电话来,不管是什么时候,就说我不要人打搅。”
第二天她像往常那样在床上吃了早餐,看了报纸,给朋友们打过电话。最后她还是问道:“是不是凑巧有莫特拉姆先生来的电话呢?”
“有的,小姐,来过四次呢。如果他再来电话,我是不是给接过来呢?”
“接过来。不要接。就说我出去了。”
她到了楼下,大厅的桌子上有她的一封信。莫特拉姆先生希望朱莉娅小姐一点半时到利兹餐厅。“今天我可要在家里吃饭啦。”她说。
下午她和母亲出去买东西;然后她们又和一位姨妈一起喝了茶,六点钟时回到家里。
“莫特拉姆先生正等着呢,小姐。我已经把他带到图书室去了。”
“哎呀,妈妈,我可不能让他给打搅了。叫他回家去吧。”
“朱莉娅,这样做也太不友好了。虽然以前我常常说,你的朋友中我并不特别喜欢他,可是我倒对他越来越习惯了,差不多喜欢他了。你不能对人这样忽冷忽热呢——特别是对像莫特拉姆这样的人。”
“嗯,妈妈,我非得见他吗?恐怕见了面准得吵起来。”
“别胡扯了,朱莉娅,你这是在随意摆布那个可怜的人哩。”
就这样朱莉娅走进了那间图书室,一个小时后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订婚了。
“咳,妈妈,我警告过你,我要是进去的话准会发生这种事。”
“你根本就没有这样说过。你只是说准会吵架的。这样的吵架我可是绝对想象不出来呀。”
“不管怎么着,你是喜欢他的,妈妈,你这样说过啦。”
“他以前在许多方面还是非常不错的。可是他要做你的丈夫,我认为可完全不合适。大家也都会这么想的。”
“什么大家,见鬼去吧。”
“我们对他并不了解嘛。也许他还有黑人的血统呢——实际上他的肤色发黑就很让人犯疑。亲爱的,整个事情都是不可能的。我不明白你怎么能这么傻呢。”
“噢,如果我不跟他好,那么他跟那个要命的老婆子搞恋爱,我可有什么权利生他的气呢?你把拯救堕落的女人当做一件大好事。嘿,为了改变改变,我来拯救一个堕落的男人。我要把雷克斯从他的罪孽中解救出来。”
“不要这样胡闹,朱莉娅。”
“噢,和布伦达·钱皮恩一块儿睡觉就不算一宗大罪吗?”
“大概算很下流吧。”
“他已经答应了决不再见她了。要是我不承认我爱他,我怎么能够要求他这么做呢,是吧?”
“钱皮恩太太的品行,谢天谢地,跟我没什么关系。你的幸福可就跟我有关系了。如果你一定要了解的话,我认为,莫特拉姆先生是一个很亲切很有用的朋友,可是我一点儿也不信任他,我肯定他会生一群不招人喜欢的孩子。他们总要出现返祖现象的。我并不怀疑过几天你就会后悔的。在这个期间,千万不要干出什么事来。什么事也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让人猜疑到什么。而且你也不能再同他一起吃午饭了。你可以在家里和他见面,当然啦,凡是公共场合都不要去。你最好还是叫他来见见我,我要跟他稍微谈谈这件事情。”
于是就这样开始了为期达一年之久的朱莉娅的秘密订婚。就由于雷克斯这天下午第一次向她表露了爱情,因而使得这一年过得十分艰难;求爱对她可不是第一次,这不像她以前和那些多愁善感捉摸不定的男孩有过的一两次瓜葛,这一次他是以激情来表示的,这激情使她也流露出来类似某种激情的隐秘的东西。他们的激情把她吓坏了,一天她忏悔回来,她决心把这件事了结掉。
“要不然我一定不再见你了。”她说。
雷克斯马上就低三下四起来,就像他在冬天那样,当时他每天总是坐在他自己的小轿车里瑟缩地等待她。
“但愿我们马上就能结婚。”她说。
六个星期来他们一直保持着距离,见面和分手的时候都吻一下,同时坐着的时候也彼此分开,谈话是要做什么事啦,将来住在什么地方啦,再就是雷克斯是不是可能得到副部长的职位啦。陶醉在爱情里的朱莉娅,心满意足,生活在未来里。后来,正是这一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听说雷克斯在森宁代尔的一个证券经纪人那里度周末,可是他说是去他的选区,而且钱皮恩太太也恰恰去了森宁代尔。
就在她听说这个消息的晚上,雷克斯像往常那样来到马奇梅因公馆,于是他们又重演了一次两个月以前那样的争吵。
“你指望些什么呢?”他说,“你给我的这么少,你有什么权利对我要求这么多呢?”
她带着她的问题去了法姆大街神父那里,她把问题一般地提了出来,谈话的地方并不是在忏悔室里,而是在专门为这种谈话用的一间黑暗的小客厅里。
“神父,我为了使他不犯更坏的罪恶而自己犯下了一个小小的罪恶,这肯定不是错误吧?”
可是那位温和的老耶稣会会员却偏偏不同意。她几乎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他拒绝满足她的要求,她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他说完前面那些话后又接着说:“现在你最好还是忏悔吧。”
“不,谢谢你,”她说,仿佛是在拒绝商店里建议她买的东西似的。“我今天不想做,”随后就怒气冲冲地步行回家了。
从这以后,她开始对她的宗教不理会了。
马奇梅因夫人看出了这种情形,再加上她新近为了塞巴斯蒂安感到非常悲伤,旧日为了丈夫感到非常哀痛,以及她身体上的沉疴,又加上了这一桩伤心事,她天天都要带着这些旧恨新愁去做礼拜;她的心似乎已经被几把忧伤之剑刺穿了,这颗活着的心要敷上膏药和软膏;可是她回家时又带回了什么样的安慰呢?那只有天知道了。
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而订婚的秘密却从朱莉娅的知心女友传到她们的知心女友们,到后来就像檐口泥制的滴水瓦上的卷纹花饰终于破裂一样,报纸上终于也有所影射了,而作为公主侍女的罗斯康芒夫人,对这件事穷追不舍,刨根问底,这样不得不做一些事来补救。接着,也就是在朱莉娅拒绝接受圣诞节圣餐礼之后,马奇梅因夫人发现了起初是我,继而是桑格拉斯先生,接着是科迪莉娅都背叛了她,在一九二五年初的头几天阴沉沉的日子里,她决定采取行动了。她禁止大家谈论订婚一事;并且不许朱莉娅和雷克斯再见面;她还打算把马奇梅因公馆关闭六个月,带着朱莉娅去她的那些外国的男亲属那里去走访一圈。这正是伴随着病弱身体的老年返祖现象的一种麻木冷淡的特性,使得她甚至在这场危机中,让雷克斯陪伴塞巴斯蒂安去找什么博尔图斯医生,也不觉得有什么荒谬悖理的地方,而雷克斯在这事上使她失望了,就去了蒙特卡洛,在那儿雷克斯彻底把她打败了。马奇梅因勋爵并不关心雷克斯的人品还有什么更好的优点;这些事情,他认为都是女儿自己的事情。雷克斯看上去是一个粗犷、健康、事业兴旺的人,他的名字马奇梅因勋爵通过阅读那些政治报告早就熟悉了。他赌起来既慷慨大方,又通情达理;他交往的人似乎都很正派体面;他很有前途;可是马奇梅因夫人并不喜欢他。总的说来,马奇梅因勋爵对朱莉娅竟选择得如此之好大感宽慰,并且同意他们马上结婚。
于是雷克斯兴高采烈地着手进行各种准备工作。他给她买了一只戒指,不过并不像她希望的那样从卡尔蒂商店的盘子里买的,而是在哈顿公园的一间密室里一个男人从一个保险柜的几个小袋子里取出来的一些宝石,给她摆在一张写字台上的。后来在另一间密室里又有一个男人用一个铅笔头在一张便条纸上画出几个镶嵌宝石的草图来,其结果引起了她所有朋友们的赞叹。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雷克斯?”她问道。
她每天都要因他所知道的事情和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而大为惊异。这两种情形此时都使他平添了不少吸引力。
他眼下在赫特福德大街的房子很大,他们两个人住是绰绰有余了,新近又由最豪华的一家公司配置了家具,并且装饰一新。朱莉娅说她还不想在乡下置别墅;要是出去玩一玩,也总能租到带家具的寓所的。
关于妻子的嫁妆问题却遇到麻烦,而这件事朱莉娅又不愿意参与。律师们一筹莫展。雷克斯坚决不同意用股本进行结算。“我拿着信托公债券有什么用呢?”他问。
“我哪知道呀,亲爱的。”
“我要能给我生利的金钱,”他说。“我指望的是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二十的利息,这我才能接受。不能随意变卖的百分之三点五的股本,纯粹是一堆废纸。”
“我相信的确如此,亲爱的。”
“那帮家伙说起来好像我要抢劫你似的。是他们在干着抢劫的勾当。他们是想把我可以给你弄到的三分之二的收入都抢走啊。”
“那又有什么关系,雷克斯?我们不是已经有了好多了吗?”
雷克斯希望把朱莉娅的嫁妆都弄到手,好让这些嫁妆给他发挥作用。律师们坚持要使嫁妆受到限制,不能随意变卖,不过他们也没有办法从他那里得到他们提出的一笔类似的金额。最后,他勉强同意给自己做了人寿保险,在同意之前,他曾经详细向律师们解释,这种做法不过是把他一部分合法收入交给别人支配。但是他和保险公司有联系,所以这一安排对他还不算太难受,通过安排,他取得了代理人佣金,这佣金本来是律师们希望得到的。
最后碰到的问题,也是最微不足道的问题,是雷克斯的宗教信仰问题。他曾经在马德里参加过一次皇家婚礼,因此他想给自己也举行像那种规模的婚礼。
“这种事情只有你那个教会才能办到,”他说,“办得很排场。你根本找不出什么人能比得上红衣主教。你在英国认识多少个?”
“只认识一个,亲爱的。”
“只一个?我们从国外雇几个来怎么样?”
接着朱莉娅对他好好解释一番,异教通婚办起来是没有什么排场的。
“你说的‘异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个黑鬼什么的。”
“不是的,亲爱的,我是指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之间通婚。”
“哦,这么回事?好啦,如果就是这么回事的话,马上就会不是异教通婚了。我要成为一个天主教徒。要成为一个天主教徒必须干些什么?”
马奇梅因夫人被这一新的发展弄得惊愕不已,茫然不知所措;即使她对自己说必须以博爱的精神来接受他的真诚,那也是无济于事的。这反倒使她回想起另一起求婚和改变宗教信仰的事情。
“雷克斯,”她说,“我有时不知道,你是否意识到了你在宗教上所要承担的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情。如果并非虔诚信仰而采取这一步骤,那将是非常恶劣的。”
在对付她这一点上他可是很高明的。
“我并不假装是个多么虔诚的人,”他说,“更装不出神学家的样子,可是我懂得在一个家里有两种宗教信仰,这种安排可糟糕透了。男人需要有宗教信仰。如果你们的宗教对朱莉娅有利,那对我也是很有利的。”
“那好极了,”她说,“我会留意使你得到指导的。”
“喂喂,马奇梅因夫人,我可没时间啊。宗教指导会浪费我的时间。干脆你把表格给我,我就毫不迟疑地签上名就得了。”
“这通常要用几个月的时间呢——而且常常是一辈子的时间。”
“嗨,我学起来很快。考验我一下吧。”
于是雷克斯就给打发到法姆大街莫布雷神父那里,这个神父是以多次感动过顽冥不化的新入教的教徒而著名。在第三次谈话以后,他来同马奇梅因夫人一起喝茶。
“喂,你觉得我未来的女婿怎么样?”
“他是我所遇见的最难皈依过来的人了。”
“呃,亲爱的,我原来还以为他很容易皈依呢。”
“说的正是这话。我根本不懂他是怎么回事。他似乎没有一点理性方面的求知欲,或者天生的虔诚。
“第一天,我想知道到今日为止,他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宗教生活,我就问他,知道祈祷是什么意思吗?他说:‘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吧。’我尽力简单地讲给他听,没讲几句,他就说:‘好啦,关于祈祷就讲这么多吧。还有什么事情要做?’我把《教义问答》给他,叫他带走。昨天我问他,上帝是否只有一种本性。他回答:‘你说有多少本性就有多少,神父。’
“接着我又问他:‘假定教皇抬头看到了一朵云彩,说就要下雨了,那么是不是就一定要下雨呢?’‘哦,是的,神父。’‘可是假设没有下雨呢?’他想了一下说:‘我推想大概下的是那种精神的雨吧,只是我们罪孽深重,所以看不见。’
“马奇梅因夫人,就我们传教士所了解的异教信仰的程度来说,他可是哪种也不符合啊。”
“朱莉娅,”马奇梅因夫人说,这时那位神父已经走了,“你敢肯定雷克斯要改教这件事,完全不是想讨我们喜欢?”
“我想这事并没有往他的脑子里去,”朱莉娅说。
“他改教是真的诚心诚意吗?”
“他是完全下定决心要变成天主教徒的,妈妈,”接着她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在天主教的漫长历史中,大概也有一些相当古怪的改教者吧。我估计克洛维的军队里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