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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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地重游-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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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改教是真的诚心诚意吗?” 

“他是完全下定决心要变成天主教徒的,妈妈,”接着她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在天主教的漫长历史中,大概也有一些相当古怪的改教者吧。我估计克洛维的军队里并不是全部具有天主教思想的人。再多一个改教者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第二个星期,那个耶稣会教士又来喝茶。这一天正是复活节假日,科迪莉娅也在那儿。 

“马奇梅因夫人,”他说,“你本该挑选一名年轻一些的神父完成这项工作的。等不到雷克斯成为天主教徒,我早就死了。” 

“呃,亲爱的,我还以为进行得很顺利呢。” 

“在某种意义上说倒是很顺利的。出奇地服帖,他说不管我告诉他什么他都接受,一点一点全记下来,不提任何问题。我可并不喜欢他这样。他显得不理解真正的含义,不过我知道他正处在天主教稳定的影响下,所以我还是愿意收下他。有时候人是不得不怀着侥幸心理的——例如,也许半低能儿会聪明起来的。你根本无从知道他们究竟懂得了多少。你只要知道有人在照看他们,你就能够碰运气了。” 

“雷克斯要能听到这话就好啦!”科迪莉娅说。 

“不过我也是昨天才开了眼界。现代教育的麻烦在于,你根本不知道人们有多么愚昧。凡是超过五十岁的人,你都可以满有把握知道哪些东西他们学过,哪些是空白。可是那些年轻人表面上才华毕露,似乎学识渊博,哪天脑袋瓜子突然裂开,内瓤可是乱七八糟的一团,你都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就拿昨天来说吧,他似乎学得还像个样子。《教义问答》十有八九他都背下来了,还背下了《主祷文》和《福哉马利亚》。随后我就照平常那样问他,是否有什么心烦意乱的事情。他却用一种狡猾的眼光望着我,说道,‘喂,神父,我觉得你跟我不够开诚相见。我想要加入你们的教会,而且我正在加入啦,可是你却什么都要瞒着我。’我问他这话怎么讲,他说:‘我跟一位天主教徒长谈了一次——一个非常虔诚、受过良好教育的天主教徒,我这才略知一二了。例如,睡觉的时候脚要朝着东方,因为那边是上天堂的方向,如果你在夜里死了,那么你就可以走到天堂里去。以后我睡觉的时候脚的方向都要朝着朱莉娅中意的方向。难道你能指望一个成年人会相信走进天堂的说法吗?还有,教皇把他的一匹马变成个红衣主教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在教堂入口放一只盒子,如果把一张写着某人名字的一镑钞票放进去,他们就会被打进地狱里去。我并不是说这一切事情没有什么道理,’他说,‘可是你应该告诉我这些,而不要让我自己找出来。’” 

“这位可怜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马奇梅因夫人说。 

“你知道他距教会可远着呢。”莫布雷神父说。 

“可是究竟是谁跟他说这种话的呢?难道这一切都是他梦见的吗?科迪莉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真是一个笨蛋!啊,妈妈,真是一个难得的大笨蛋!” 

“科迪莉娅,是你干的。” 

“嗨,妈妈,谁能够想到他会当真呢?除了这些,我还跟他说了那么多的事情呢。什么梵蒂冈的神猴啦——各种各样的事情。” 

“喏,你这下可给我增添了相当多的工作,”莫布雷神父说。 

“可怜的雷克斯哟,”马奇梅因夫人说,“我认为这样倒使他更讨人喜欢了。你只当他是一个傻孩子吧,莫布雷神父。” 

就这样,宗教指导依旧继续进行下去,而莫布雷神父也终于同意了在婚礼前一个星期接受雷克斯入教。 

“你以为让我入教他们自己就全满意了,”雷克斯发牢骚说,“我对他们在种种方面也会有帮助的;而他们却好像是一些给赌徒发入场券的家伙。再说呢,”他又说道,“科迪莉娅把我都弄糊涂了,我分不清什么是《教义问答》上的,什么是她瞎编的了。” 

婚礼前的三个星期情形大体上就是这样;请贴发出去了,礼品迅速源源而来,女傧相们也很喜欢她们的礼服。接着就发生了朱莉娅称之为“布赖德的炸弹”事件。 

布赖德以特有的冷酷无情的方式,事先也不警告一声,就把一个炸弹扔进了到那时为止还是快快乐乐的家人当中。此时马奇梅因公馆的图书室正在用来陈放结婚礼品;马奇梅因夫人、朱莉娅、科迪莉娅和雷克斯正在忙着把礼品包解开,登记。这时布赖兹赫德走了进来,观察了他们片刻。 

“贝蒂舅妈送的有裂纹的花瓶,”科迪莉娅说,“老掉牙的东西了。我记得这些花瓶是放在他们巴克博恩家中楼梯上的。” 

“这都是些什么?”布赖兹赫德问道。 

“彭德尔—加思韦特家的先生、太太和小姐送的,一套早茶茶具。古德店里买的,三十先令,也太小气啦。” 

“你们最好把这些破烂货再包起来吧。” 

“布赖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说婚礼取消了。” 

“布赖德。” 

“我早就认为对我这位未来妹夫的为人,还是调查调查的好,当时大家对调查似乎都不感兴趣。”布赖兹赫德说,“今天晚上我得到最后的答复。他于一九一五年在蒙特里尔和萨拉·伊万杰琳·卡特勒小姐结过婚了,而她至今还住在那里。” 

“雷克斯,这是真的?” 

雷克斯站在那里,正用鉴定的眼光打量着手里拿着的一个飞龙玉雕;他小心翼翼地把玉龙放回到那只乌檀木底座上,接着就冲着所有的人坦然而天真地微笑着。 

“这倒是真的,”他说,“那又怎么啦?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大惊小怪的?她现在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她不是我要的人。她根本没有怀着什么好意。无论如何,当时我还是孩子哩。像这类错误谁都可能犯的。我早在一九一九年就离婚了。在布赖德告诉我以前,我连她现在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呢。这有什么可吵闹的呢?” 

“你早该告诉我的,”朱莉娅说。 

“你从来也没有问过呀。老实说,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想起她来了。” 

一望而知他是真诚的,他们也只好坐下来冷静地谈论这件事情。 

“你这个可怜的小傻瓜,难道你不明白,”朱莉娅说,“当你的另一个妻子还活着的时候,你作为一个天主教徒是不能再结婚的?” 

“可是我没有哇。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我们已经在六年前离婚了。” 

“可是作为一个天主教徒,你是不能离婚的。” 

“我当时可并不是天主教徒,而且我离婚了。离婚的文件我在什么地方放着呢。” 

“难道莫布雷神父没有跟你讲解过结婚的问题吗?” 

“他倒是说过我不能和你离婚的。喏,我也不想离呵。我记不住他跟我讲的一切——什么神猴啦,天主教的大赦啦,临终四件大事啦——反正如果把他的话都记住的话,我就没时间干别的事了。不管怎么说,你们的那位意大利表妹弗朗西斯卡又怎么样?她就结过两次婚嘛。” 

“她获准取消婚姻。” 

“那也行,我也取消婚姻。需要花多少钱?从谁那儿可以取得呢?莫布雷神父受理过吗?我只想做正正当当的事。没有人告诉我呀。” 

费了好长时间才算使雷克斯认识到他的婚姻上存在着严重的障碍。他们一直讨论到吃晚饭的时候,仆人们在场的时候就沉默不讲了,到只剩下他们的时候,讨论又重新开始,一直延续到午夜以后很久。争论几起几落,兜着圈子,就像一只海鸥忽而盘旋环绕,忽而急转直下,此时飞临大海,无影无踪,随后又钻入层层阴霾,在枝节琐碎的循环反复中迂回穿行,忽而又正好落在泛起沉渣的地方。 

“你们想让我怎么办呢?我该去见谁呢?”雷克斯不住嘴地问,“别说没有人能够决定这件事吧。” 

“没有办法啦,雷克斯,”布赖兹赫德说,“这只意味着你们的婚事不能办了,我很抱歉,从任何人的观点来看,这件事都是太突如其来了。你自己应该告诉我们这件事的。” 

“喂,”雷克斯说,“你说的也许并不错;严格按照法律,也许我不该在你们的大教堂里结婚。可是大教堂已经预订好了,教堂的人并没有提出什么疑问;而红衣主教对这件事又不知道;莫布雷神父对这件事也是一无所知。除了我们,谁也不知道。那又何必这么添很多麻烦呢?只要一直不声张,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好像没这么回事一样。这样,不是对谁都没有损失吗?也许我担了将来下地狱的风险。得了,我准备担这个风险吧。这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有?”朱莉娅说,“我不相信教士们无所不知。我不相信为了这种事情就要下地狱。我知道我决不相信什么地狱,尽管如此,这却是我们应当注意的事。我们也并不要求你的灵魂冒什么风险。只是请走开吧。” 

“朱莉娅,我恨你。”科迪莉娅说着就走出了房间。 

“我们大家都累了,”马奇梅因夫人说,“如果还有什么话要说,我提议到早晨再说。” 

“可是没有什么可讨论的了,”布赖兹赫德说,“倒是还要讨论用什么最稳妥的方式来结束这件事。这个由我和妈妈商定。我们必须在《泰晤士报》和《晨邮报》上登一个启事;这些礼品都得退回去。我不知道女傧相的礼服通常该怎么办。” 

“请等会儿,”雷克斯说,“请等会儿。也许你是能够不让我们在你们的大教堂结婚。好吧,见鬼去吧,那我们就在一个新教教堂里结婚。” 

“这个我也不许可。”马奇梅因夫人说。 

“可是我认为你办不到,妈妈。”朱莉娅说,“你知道,我做雷克斯的情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还要继续做下去,不管和他有没有结婚。” 

“雷克斯,这是真的吗?” 

“不是的,该死,不是的,”雷克斯说,“我倒希望是真的呢。” 

“我看我们只好等到早晨再讨论这件事,”马奇梅因夫人有气无力地说,“现在再谈下去我受不了啦。” 

现在,她连上楼都得靠儿子搀扶。 


“你到底为什么要跟你妈妈说那种话?”过了许多年我问朱莉娅,当时她正跟我讲那场争吵的情形。 

“这也正是雷克斯想知道的。我大概是因为我以为真是如此吧。并不是照字面上的意义说——虽然你一定记得我当时只有二十岁,光是听别人讲,谁也不会真正懂得‘实际的生活’是什么——不过,当然啦,我当时的话并不是说确实是真的。当时我不知道另外该如何表达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和雷克斯的关系已经很深,不能说什么‘预定的结婚不能够举行’这类的话,然后就这样算了。我想要做一个诚实的妇女。从那时起我一直想望着——现在我才开始明白这一点了。” 

“后来呢?” 

“后来又是讨论来讨论去。可怜的妈妈呀。而神父们也掺合进来了,姑妈姨妈们也来插一手。五花八门的建议什么都有——什么雷克斯去加拿大啦,什么莫布雷神父去一趟罗马,看看是否有可能办理取消婚姻啦;什么我到国外先待上一年啦。正讨论到半截,雷克斯就给爸爸拍了一封电报:‘我与朱莉娅愿意按新教仪式举行婚礼。是否反对?’他复电:‘很高兴。’于是就把妈妈按法律禁止我们举行的事情解决了。接着许多人的呼吁和要求接踵而来。我奉命跟神父们、修女们和姑婶姨妈们谈话。雷克斯却不动声色地——或者说相当不动声色地——按照计划进行。 

“啊,查尔斯,那是一次多么寒酸的婚礼啊!索沃伊小教堂在当时是离过婚的人结婚的地方——又简陋,又狭小,完全不是雷克斯原来打算的那个派头。我只要求在一天早晨溜进婚姻登记处,请两个打杂女工做证婚人,把这件事了结了就算了,雷克斯也无非是找来了女傧相,戴戴香橙花,奏奏婚礼进行曲而已。情形是令人厌恶的。 

“可怜的妈妈的举动好像是个殉难者,她坚决要我披上她的花边网纱——喏,她多少也该这样做——那件衣服原本就是围绕着花边设计的。我的朋友都来了,当然,还有雷克斯称之为他的朋友的那群稀奇古怪的家伙。其他参加婚礼的人可就五花八门了。妈妈那边的亲戚当然谁也没有来;爸爸那边的亲戚来了一两个。那些老顽固们都躲得远远的了——你知道,其中有安克雷奇夫妇,查斯姆夫妇,范布勒夫妇——当时我就想:‘幸亏他们不在,反正他们总是对我鄙夷不屑的。’可是雷克斯大光其火,因为显然他希望正是这些人来。 

“我还一度希望不要搞什么聚会了。妈妈也说我们不能使用马奇公馆,雷克斯就想给爸爸拍封电报,企图让家庭律师打头,率领筹办宴会的人抢占公馆。到最后才商定头天晚上在家里举办一个聚会,看看结婚礼品——很明显,按照莫布雷神父的看法,这样做是对的。再说,谁能忍得住,不去看看自己送的礼品呢,因此,这次聚会举办得还相当成功,可是第二天雷克斯在索沃伊小教堂为那些参加婚礼的来宾们举办的招待会可就太寒酸了。 

“对待那里的承租人可是尴尬极了。最后还是布赖德赶来招待他们吃了一顿晚饭,并且在那儿举办了一个营火晚会,可是吃的根本不是他们原来指望的作为答谢的山珍海味。 

“可怜的科迪莉娅真是有苦说不出。她原来特别盼望着做我的女傧相——这件事在我初次进入社交界时早就是我们常常谈论的话题了——当然,她也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孩子。最初她不跟我说话。后来就是举行婚礼的那天早晨——当时我已经在前一天晚上搬到舅妈范妮·罗斯康芒家里去住了;大家都认为这样做比较合适——一大早我还没有起床她就一头闯进来,她是径直从法姆大街来的,眼泪直往下流,求我不要结婚了,又紧紧地把我搂住,把她买的一个可爱的小胸针送给了我,然后说她祝我永远幸福。永远幸福啊,查尔斯! 

“这是一次极其不得人心的婚礼,你知道。所有的人都站在妈妈一边,她们向来都是这样——并不是因为她们可以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妈妈这一辈子得到过所有人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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