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穿衣服的戏志才动作停顿下来,疑惑地望向戏检,追问道“为何?难道公务繁忙无法抽身?”
戏检低着头摇了摇,道“秦大人说主公有令,所有官员不得来家中打扰父亲休养。”
沉默。
戏志才又脱掉了宽敞的袖袍,老老实实躺在了床上,戏检给他盖上了被子后离开房间。
双目无神地望向上方,寂静的房中,戏志才轻叹道“主公,这又是何苦呢。”
走出房间后抹了把眼泪的戏检来到隔壁,郭嘉已经把刚才的情景瞧得一清二楚,他走过去拍拍戏检的肩膀,柔声道“为了你父,他想见任何官员,都不行,记住,有官员上门探病,你也要挡住。”
不用猜郭嘉也知道戏志才要见秦宓是什么目的,肯定是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些公务上的事情,同僚来探病,也会让戏志才再次把心思投向正事,这个时候,郭嘉希望戏志才能清心寡玉,简简单单地养病,什么也不要想是最好的。
或许是巧合,戏志才想见秦宓,戏检被郭嘉拦下,但秦宓却自己上门了,尽管是有要事见郭嘉。
自郭嘉返回成都后,戏志才的府邸探病的官员全部拒之门外,公事找郭嘉都要悄悄入府,不能惊动戏志才。
秦宓蹑手蹑脚地来到郭嘉面前,生怕脚步声让隔壁的戏志才听到。
“主公,戏大人的病情?”
秦宓先询问了一句。
郭嘉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不乐观。
不管怎样,先要断了戏志才操劳政务的心思再说。
秦宓见郭嘉这幅表情,也就不再多问,闲话不说,正事要紧。
“荆州刘表派人押送张白骑全家三十余口来到成都,包括张白骑的妻妾与子嗣,该如何发落?”
郭嘉听罢,疑惑不已。
张白骑的家人怎么落到了刘表手上?
秦宓接下来把事情前因后果告知了郭嘉。
张白骑造反,无论如何都要先安顿好家人,所以在他造反前夕,派了一小队兵马护送家人前往许都,这样能够解除张白骑的后顾之忧。
这一队人马朝着许昌而去,半道上便听闻曹操在武关大败,许昌他们不敢去了,于是转道去了襄阳。
局面很微妙,郭嘉实际上重创的是袁绍,但外人以为曹操也落得一个惨败的下场,张白骑的家人自以为郭嘉和曹操不死不休,曹操大败之后必定要找人泄恨,张白骑呢?造反之前可是郭嘉的部将,曹操凶名赫赫,屠城无数,张白骑的家人在这个时候信不过曹操,害怕杀人不眨眼的曹操背信弃义向他们挥起屠刀。
当时荆州刘表做出一副要攻打益州的态势,刘表又是仁义之君,口碑上佳,加上圣旨里面就有刘表作为外援的内容,张白骑的家人便以为刘表和张白骑在这一刻是战友同盟,于是转道襄阳,意图寄人篱下,暂且栖身。
他们前脚进入了襄阳城,周泰和蒋钦率军紧跟着就杀到了襄阳城下。
襄阳城开始戒严,他们连拜会刘表的机会都没有,就算他们去拜会,刘表也没闲工夫接见他们,但是他们这一行人是可疑的外来人,尤其是在襄阳岌岌可危的处境下,城内任何风吹草动都十分敏感。
被误以为是细作和太平军内应的一群人曝露之后,先关押入了襄阳的大牢之中。
待周泰与蒋钦撤军之后,刘表才注意到了有这么一伙不速之客,张白骑的家人如愿以偿见到了刘表,大倒苦水,以为刘表是救命稻草,却不料刘表得知他们的身份后,二话不说派人押送去成都。
在这个时候,刘表是想法设法讨好郭嘉,不管郭嘉接受不接受,在他拥兵二十万的目的达到之前,他都不能得罪郭嘉一丝一毫。
收留张白骑的家人?
简直就是没事找事,惹祸上身。
第八十一章 刀下留人
“杀了。不,将这些人全部送去汉平县外,让他们一个一个都死在张白骑面前”
郭嘉闭目下达了这样一个惨无人道的命令。
杀人不过头点地,郭嘉杀张白骑全族只需要一句话,但这还不够,他要让张白骑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饱受折磨,人的痛苦莫过亲人阴阳相隔,郭嘉要让张白骑亲眼看着他的亲人是什么下场,而这个下场,又是谁造成的
秦宓呆立在郭嘉面前。
或许,他猜到了这些人的下场。
只是没有猜到郭嘉能够下达这样残忍的命令。
沉默片刻,秦宓没有反驳郭嘉。
祸不及妻儿,那太天真了
张白骑造反如果成功,他杀入成都后,郭嘉的妻妾与子嗣会是什么下场?
造反,本就是你死我活,没有任何缓和余地。
失败的一方,被砍掉的脑袋不会只有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想法太可笑,夷三族永绝后患或以儆效尤才是当行之道。
到了今天,郭嘉早已没有了丝毫的妇人之仁。
秦宓向外走了几步又突然折返回来,面露忧虑地向郭嘉说道“主公,若行如此之事,百姓得知后,恐会有损主公威望。”
这些人该死,秦宓不为他们求情,这放哪个诸侯帐下都不能容忍造反。
但是,秦宓要考虑百姓听闻这件事后的反应,曹操屠城,千里之外的百姓闻风丧胆,郭嘉要是也从仁德之君转向了残暴之君,事情本质不是郭嘉嗜杀,但手段太激烈,同样会有不良后果。
郭嘉闭着眼睛轻叹一声,淡淡道“子勑,就按我说的去做吧,百姓如果认为我错了,那就随他们,张白骑将汉平县屠戮一空,近十万百姓死于非命,如果还有人怜悯张白骑,那就让他们同情去吧,死的不是他们的亲人,永生难忘的伤悲不是他们来承受,他们怎么想,怎么看,我无法主导,但是我要让汉平县被杀百姓还在世的亲属,得到一份仇者快的答复。”
既然郭嘉坚持,秦宓也就不再劝说,脚步轻轻地离去。
对于百姓是否会认为郭嘉残暴不仁,郭嘉心中有过考量。
无论用什么手段杀光张白骑三族,从事情本质上,郭嘉是为百姓复仇,尤其是汉平县被杀的百姓,张白骑造反本就是千夫所指的逆行,在这一点上没人能给张白骑撑起道德旗帜。
而且普通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思维模式,这一点是对郭嘉有利。
一个人先做好事再做坏事,与先做坏事再做好事是有着很大的印象区别。
先恶后善,旁人充其量就是用改邪归正的眼光来看待,而且还要时刻提防,并不放心,害怕此人反复无常。
先善后恶,旁人恐怕会多以宽容的眼光来说此人一时失足,应给与改过的机会,在道德舆论上会得到不少的支持。
当然,从本质上而言,一善一恶,一恶一善,没有区别,先行善后作恶,仍旧是罪,先作恶后行善,理应善莫大焉。
可就是先后之别,将善恶的印象或者轻重在人的心里有了主次之分。
曹操屠城,也许有枉杀的时候,却也不是所到之处尽皆屠城,当曹操坐拥半壁江山后,他需要的是民望,需要的是民心,他也善待百姓,体察民间疾苦,可就是很难挽回百姓对他残虐凶暴的惧怕心理,这就是先入为主,曹操从一开始给人的印象便是挥舞屠刀的暴君,百姓惧怕他,哪怕曹操做一百件对百姓有利的事情,也抵不上他之前屠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城。
郭嘉入益州,与百姓秋毫无犯,又轻徭薄赋,对待百姓极尽优厚,在百姓眼中郭嘉是仁君,是明君,这个印象伴随着益州百姓已有超过五年,现在,郭嘉光明正大手段残忍地屠杀张白骑三族,百姓得知后,就算不认同郭嘉的做法,也至少不会公然反对斥骂郭嘉残暴。
涪陵郡,汉平县外
张燕神色复杂地望着囚车中数十人。
郭嘉要杀人,必须有人挥起屠刀,张燕就是郭嘉的刀。
邓芝面带不忍地望着张燕,问道“将军难道真要在张白骑面前格杀这些人?”
大手一挥,张燕止住邓芝的话头,沉声道“张白骑罪该万死,今天这个下场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主公。”
邓芝住口不言,斩首示众自古皆有,可当着张白骑的面在城下一个挨一个把他的家人都砍了,未免也太残忍了一些。
押着张白骑三族亲人来到河边,张燕手持长刀,锋利的刀锋映照在毒辣的日光下格外耀眼,张燕朗声朝着河对岸的汉平县城高声喊道“张白骑,现身见我”
郭嘉的命令是当着张白骑的面处决他的家人,就绝不会是让张燕在营中随意就地格杀,不是简单的换个场合,而是要张白骑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一切。
尽管隔着百米有余,张白骑出现在城头后第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家人。
宠爱的妻妾,有孩童有少年的子嗣。
他们为何会在这里?
张白骑面无血色,先让家人去许昌待在曹操那里,既是一种对曹操忠心的表现,也是他安置家人的一个选择,他固守汉平县,知道自己是九死一生的处境,但唯一欣慰的是家人已经安置妥当,总算没有断子绝孙。
可是现在
哭天喊地的求饶声在河对岸传来,张白骑不禁动容,烈日炎炎,他从心底却蓦然升起一股寒意,流转百骸,令他如坠冰窖。
张燕的刀缓缓扬起,张白骑再也无法镇定,惊慌失措地城头朝张燕祈求道“飞燕刀下留人听我一言”
张燕其实也不想做这侩子手,但这个差事,总归要有人来做。
听见张白骑的喊声,张燕抬起头望向城头,沉声喝道“有话快说”
张白骑面露挣扎,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地面,张白骑突然丢下佩刀,朝张燕哀求道“飞燕,我愿开城投降请飞燕念在你我共事多年,曾并肩沙场的份上,替我向主公求情,我张白骑罪无可恕,死不足惜,但请主公网开一面,放过我的家人,哪怕给我张家留下一脉香火,我在九泉之下,也会铭记主公的大恩大德。”
张燕收了刀,望着城头五大三粗的张白骑泪流满面的样子,心情十分复杂,转身下令将张白骑的家人全部押回营中。
邓芝走上来问道“将军真要为张白骑求情?”
张燕微微一叹,道“张白骑今日之过,纵使他有天大功勋也难以相抵,但他既然愿举城投降,我还是去跟主公言明形势,若主公不肯网开一面,到时再行杀伐也不迟。”
邓芝点头同意,他怕的是张燕此时感情用事去为张白骑求情。
造反一事,万死难辞,张燕如果力保张白骑,恐怕会被郭嘉的怒火殃及。
在汉平县外发生事情一来一回的空当里,郭嘉在成都着手安排着戏志才去峨眉山养病的事宜。
这几日戏志才终于有了食玉,气色好转了些,果然是断了他操劳公务的念头后,病情也逐渐好转。
这一点,郭嘉虽然不是医生,但也明白日有所思夜有所念,故而茶饭不思的道理。
他一心都想着公事,但又不能如愿,心情糟糕的同时没有食玉很正常。
郭嘉暂时罢免了他所有官职,又不允许官员与他接触,戏志才知道郭嘉做事一向喜欢切中要害,他心知公事无望,也就解开了心结,安心疗养。
但这些还不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身体调养非一日之功,长年累月的操劳患病绝不是短时之内能痊愈和康复,哪怕表面看起来无事,实际上或许仍旧有很深的病根存在。
戏志才能下床走动,也就知道了郭嘉不声不响住在了他隔壁数日,嘴上不说,他心中是非常感动,郭嘉跟他开玩笑说当年我生病时,在病床前无微不至的人可不是别人。
张白骑想要投降给子孙后代换一条生路,秦宓带着这个消息来向郭嘉禀报。
郭嘉正在院中抚琴,琴声优美,动听悦耳,在一旁作为听众的戏志才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却听得极为入神,嘴角都情不自禁带着一丝笑意。
秦宓来到院中后没有打扰郭嘉,待琴声余音散去,秦宓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戏志才在场,他倒两头为难,不知该说还是不说。
瞧出秦宓似有难言之隐,戏志才一想就通,洒然一笑,举起茶杯轻声道“子勑大可视我如无物,你与主公谈什么,我都置若罔闻。”
有些事情,想通想明白,聪明人就会变得洒脱。
郭嘉一边擦手一边朗声笑道“子勑但说无妨,志才马上要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他听则听了,要是想发表意见,我可不会理他半点。”
戏志才闻言,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秦宓见状,也就不再犹豫,上前说道“张将军来信,说张白骑有意乞降,只要主公放过他的子嗣便可,至少也要给张白骑留后。”
郭嘉温和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冷笑道“他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第八十二章 罪无可恕
也许是数年前徐和叛乱后,郭嘉对待跟着徐和叛乱的益州豪族没有做到赶尽杀绝的地步,因此张白骑觉得他有底气向郭嘉乞降。
不管张白骑乞降是出于无奈还是自以为郭嘉会念及旧情网开一面,但郭嘉上一次对益州豪族从轻发落只是统治益州的策略,分化益州豪族内部而已,不存在优柔善待的想法,现在,张白骑丝毫没有让郭嘉从轻发落的资本。
当张白骑毅然决然地走上造反这条路时,他铤而走险的后果,就是与郭嘉彻底的决裂与对立。
过往一切功劳已经被抹杀。
郭嘉与张白骑是敌对,是彼此的敌人。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张白骑比我想象的要天真,他说反就反,说降就降,难道我杀的人不够还是对他太仁慈了?”
郭嘉冷笑不已。
曾经,他宽恕过张白骑一次,本以为张白骑能长点记性,却没料到还真有死不悔改的蠢蛋。
秦宓默然,张白骑的确没什么可同情的,但郭嘉是不是给人印象太仁慈了?倒是真有一些。
益州太平无事的那些年,郭嘉几乎没有降下过怒火,在每个人面前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对百姓,对官员,无论是政策还是待遇,都越发优厚,看上去,郭嘉就像是济世君主,他虽奉行以法治人,却在重罚之前都会派人复查案件,生怕冤枉或量刑过重。
说郭嘉心怀怜悯也好,心性善良也罢,秦宓知道,如果旁人以为这样的君主不会杀人,不会有雷霆怒火,那就大错特错,郭嘉表面谦和,上善若水,实际上已经到了喜怒不形于色,最好的面具不是没有表情,而是始终保持微笑,他们这些官员时常也猜不透郭嘉的心思,猜不透就意味着不能完全洞悉郭嘉的想法,这样官员们做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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