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促之下,只有三分之一的楼船仓惶起锚,张帆退走,剩下超过二十艘楼船,被数不清的木筏团团包围,被密密麻麻的敌人爬上了船舷……水兵们拔出短刀奋力抵抗,双方在甲板上展开了白刃格杀,尸体铺满了甲板,鲜血染红了白帆。
水兵们久在船上,身体平衡性远超常人,两只大脚板往船头一踩,就像立地生根一般,四平八稳如履平地,相反狄军士兵多不会水,一上船就东倒西歪。若是只论船上作战,三五人齐上也不是水上健儿的对手!
可惜……敌人不止三倍五倍,而是整整二十倍!人数上的巨大差距使一切成为徒劳。
“轰!——轰!”
汉水江面上炸响轰鸣!那是一艘又一艘楼船,失守前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那是一群特殊的人,他们不需要参加战斗,也不需要操帆驾船,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战舰一旦启航,他们就把自己锁在火药库的铁板夹层里,每舰三人,每人一舱。当战斗开始时,他们会领到内藏炭火的火折子,眼睛从巴掌大的窗口望出去,时刻观察着大门,只要有敌人攻入火药库,或者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觉得有必要……
他们是通过层层筛选最虔诚最狂热的红莲教徒!他们随时准备用生命捍卫圣火的纯洁!
这一天,这一刻,刹那的辉煌,到了!
是役,第一舰队损失楼船二十八艘,人员伤亡超过一万人。所有楼船尽数自毁,没有一艘被对方生擒俘获。而狄军方面战损更重,木筏被撞翻炸毁一大半,士兵阵亡超过四万人!尽管这是一场伤亡成绝对反比的战斗,可无法否认,这是狄军的一次胜利!开展以来,面对楚国优势水军的首场胜利!
海天一身金盔金甲,跨坐龙驹宝马,傲然立于北岸高坡之上,黑底金边的大狄盘龙旗在他头顶迎风飘扬。他兴奋地望着江面上漂浮的碎木与尸体,笑顾左右道:“如何,朕的水军,可威武否?”
左右颂声如潮:“陛下天纵英明,睿智过人,臣等万万不及!”
鄂尔兰和赵濂并辔左右,稍稍错后海天半步,脸上都挂着矜持的笑意。他们是收到海天相邀这才率部赶来,与狄军主力会师于樊城。因为海天向他们保证,他将在这里打破楚国水军的封锁,一脚踹开襄阳的北大门!
于是,一位大汗一位皇帝,就像闻了血腥味儿的苍蝇,巴巴飞来了,正好见识了这蚁多咬死象的壮观一幕。——由于汉水阻隔,联络不通,北岸联军至今未知楚王回归,也不知胡开山已死,黑虎军崩溃。在他们看来,如今形势一片大好!
两人对视一眼,无声一笑,已是莫逆于心:三弟还没有出现!这个结论是对结果的简单推断——我方赢了,那么三弟肯定不在!作为强势一方竟对敌人产生了这种念头,不得不说,这真是一种讽刺、一种悲哀!
鄂尔兰热情地赞道:“大伯这一着实在是高!慢刀寸割摧毁敌方小舟快艇,接着又反过来,以木筏破楼船,这法子说出去谁信?大巧若拙,大巧若拙啊!”
赵濂啧啧有声地附和道:“岂止大巧?这是夺天之巧!辅以神鬼莫测之机,化腐朽为神奇!了不起!”
这两句话,二人说得声情并茂,十二分的真诚。因此这确实是真心话,用损失四万人的代价突破水军封锁,这在他们看来,实在是大赚特赚!
海天听出了话里的真心,以他的城府也不禁得意起来。自从登基以来,他已十多年没有亲自指挥打仗了,如无意外,这场伐楚战争也将是他的收官之战。至于身旁两位,不好意思,还不配他亲自动手,海兰坤就够了!
自开战起,大军一路高歌猛进,摧城拔寨,小战即克,势如破竹,他仿佛回到了年轻时草原争霸那会儿,驰骋疆场,手挥万军,那种快意、那种豪气、那种英雄垂暮却宝刀未老的骄傲与自豪……真好!
他轻捻已经花白的长须,从容下令:“传朕旨意,乘胜挺进,抢滩渡江,摧毁汉水军港,拿下襄樊船厂!”
“遵旨!”陈霖华大声应命,转身传令去了。
片刻之后,只听北岸号角齐鸣,金鼓大震,近五千只木筏像撒下了一把树叶,几乎覆盖了整个北岸江面,顺着浩浩江水箭一般直往南岸漂来!
是的,木筏是漂过来的!没有风帆、没有划桨、甚至没有任何驱动力!——士兵们嘴咬尖刀,腰系绑绳,整个趴在木筏上,是水流在推动他们前进!
不得不说,海天确实是一位杰出的军事指挥家。木筏战术想人不能想,这也罢了,更难得是细节上的考虑。之所以挑在这一天发起总攻,那是综合了水流、风向、天气等各方面因素,通盘考量才有的决断!
打仗,也和所有的技术活一样,化繁为简、返璞归真才是真正的最高境界!越是用兵大家,战术越简单,效果却越显著!
就像现在,所有木筏全都顺顺当当地沿着一条斜线漂流直下,如无意外,他们将精准无误地冲上南岸浅滩。
这看似简单,可简单的背后却是连续七天多达三十八次不为人知的反复试验!是二十位水利官员不分昼夜对水流速度的全天候监控!是集合最精英的工部匠师对木筏大小、风向影响、乃至载员额度的精确测算!
可见,哪怕最简单的战术,也绝不是那么简单的!
战斗并未结束。狄军乘胜发力,全师渡江,第一舰队不可能坐视不理!
幸存的七艘楼船里包括了旗舰,也就是曾经的周家家主座舰“玉麟舰”。此刻,周武正立在舰桥上大声呼喝,指挥残存各舰展开拦截。可惜,对方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几乎覆盖整个江面,投石机不用瞄准一砸一个准,可是没用!江面上密密麻麻尽是木筏,投石机威力巨大可射速缓慢,根本砸不过来!
周武命令各舰满帆全速,用庞大的船体硬撞过去,拍竿全力起落,像犁地一样将沿途木筏统统撞碎碾碎,水兵们更是放弃掩护,整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用弓箭、投枪、锚索、竹槁、木浆……用尽一切办法攻击敌人。不能说他们的努力没有效果,数百架木筏瞬间摧毁,可是……仅仅七艘楼船无法顾及整个江面,竟是处处漏防,拦无可拦!
周武瞪大了充血的眼睛,却眼睁睁看着无数木筏突破封锁擦肩而过……欲哭无泪!心在流血!
第一舰队打残了,麾下直属的战船和水兵几乎全军覆没。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讲,刘枫规定的“三天时限”已经超过了半个时辰,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是……汉水,丢了!
“我本欲拼死一战……以此守土御敌之功,求取立愿之赏,或可赎回周家灭门之罪……奈何天不助我……”周武目光呆滞喃喃自语,“铮”的一声拔刀在手,仰天凄呼:“家主!小姐!周武……尽力啦!”只见弧光一闪,径往脖颈抹去。
“不要!”
第302章 【他回来了】
(女儿得了肺炎,带去医院挂水,刚回来,更新晚了一小时,抱歉啊。另外,有宝宝的书友们注意啊,这是一股奇怪的新病菌,名为肺炎,可与传统肺炎截然不同,不发高烧也没别的症状,就是长时间地咳嗽,要挂一个星期头孢,真是……莫名其妙啊!)
凌燕一直站在丈夫身边,周武握刀时她已万分警觉,见他果然横刀自刎,急抢一步双手紧紧抱住他手臂,扑通一声长跪在地,已是声泪俱下:“武哥,武哥!没到这一步!你怎么这么傻!?三日已过,我们就算无功,可也无罪啊!——你不要做傻事,第三舰队已在路上,过几日听涛兄弟到了,汉水还能再夺回来!”
“过几日?狄军渡江,襄阳不保,还要这汉水做什么!?——你放开!”
“不!我不放!”凌燕死死抱紧,尖叫道:“你死了小姐怎么办!?”
一句话,周武立刻定住。凌燕啜泣道:“我知道,你娶了我,心里却想着小姐,你……你喜欢小姐,对不对?你骗不了我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周武,你给我听好了,不要为我,就当是为了小姐,你不能死!——你是军团统领,是周家最后的依仗,此番变故周家种祸不浅,没顶之灾近在眼前!如今两位家主都不在了,你若轻生,周家什么都没有了,谁来保护小姐,谁来维护世子!?”
这番话正中软肋,周武长叹一声扔下战刀,泪如雨下,“我……对不住你啊!”
“这是什么话?”凌燕扑上去,埋身在他怀里,百忙之中还不忘把那刀子踢得远远,哭道:“你我夫妻多年,如何不懂你?——娶我就为收心,你不纳姬妾,不蓄美婢,从未对不住我,我也从未怪你!嫁给你,我知足的!更何况我也是周家供奉,侍奉小姐多年,尽忠报主与你一条心!——可我还要劝你,武哥,我们终究是家将、是下人,就算小姐不是王妃,那也是小姐,是主子啊,主仆悬殊,尊卑难逾,你这痴念……”
她忽然住口,身子颤抖起来。周武顿觉满心愧疚,歉然道:“我知道,这是痴心妄想,小姐早已贵为王妃,小少爷又是世子,大王如此恩宠,我只觉欢喜,早绝了别的念头,只是周家此番惹火上身,纵然眼前过得去,可后患难除,对景儿就是祸啊!总要有交代的!——我全指望这场仗……”目光无意中一瞥,他也说不下去了。
夫妻俩直瞪瞪望着南岸军港,一名小校正立在高塔上,双手持旗,有规律的舞动着,那旗语的含义竟然是——放敌人过来!
“咔咔咔……”
“吾皇万岁!——杀!”
成百上千的木筏终于冲上南岸三里宽的浅滩,密密麻麻交错相叠,直铺出十丈远。狄兵将士纷纷割断绑绳,高声呐喊直往前方岙口里的汉水军港冲了过去。
最难的一关就要突破了!
直到这一刻,海天才真的放下心来。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既已过江,那再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直到战争取得最后的胜利!。
在这一点上,他和刘枫是有共识的,汉水之险,胜过襄阳高耸的城墙!同样的,只要有一支军队渡过汉水,摧毁军港,稳住脚跟,继而攻占襄樊船厂,截断水军补给,百万大军就能从容渡江,就是用死人堆,用尸骨填,也能把襄阳推平了!
襄阳一城,其实无关痛痒,可却是皇城重地,一国王都,更是楚国军民的一道心理防线,一旦攻下襄阳,俘获那个白痴皇帝,那么……从前灭亡大华的历史必将重演!他也将夺回失去的一切,大狄中兴,指日可待!
看着对岸鞑靼敢死队渐渐冲上土坡,对面就是军港,海天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在马背上张开双臂纵情高呼:“叫啊!冲啊!让南国的绵羊都知道,咱们草原男儿是狮子!”
“嗷——!”
对岸响起了震天的呼喊,果然叫了!可是……那叫声为何充满了惊惶?更奇怪的是,他们不再冲了,相反,士兵们像撞了墙似地猛然刹住脚,停在土坡上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了?
海天举手拢眉,眯起眼细看。——于是,他看到了乌云!
那是土坡背后陡然升起的一片乌云,那浓密的黑色遮蔽了阳光,投下大片阴影,将整个先锋部队彻底笼罩。下一刻,在撕裂耳膜的尖啸声中,乌云落下了,飞快地、密集地、无可阻挡地、落下了!
巨大的惨叫声冲天响起,跨过了百丈宽的汉水江面,直直刺入海天的耳鼓!
赵濂冲口而出:“有埋伏!?”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错了。——那箭雨是如此密集,意味着那土坡的后面至少有五万以上的弓箭手,正在全力发动齐射!按照楚国军制,步弓兵种的搭配比例是三比一。那么,对面楚军的数量至少有……十五万!
不是埋伏,是楚国的增援部队,到了!
海天的脸色突然涨红,接着又像是被抽光了血液,变得一片苍白,白得骇人!
完了!过江的三万敢死队,完了……
木筏可以顺流过岸,却绝无可能逆流回来,同时,自己也没有更多的木筏可以运兵过江增援……此时此刻,北岸空有三位君王、百万大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南岸的人马在绝望中挣扎,什么也做不了。
渡江抢滩登陆作战,不能骑马也不能披重甲,狄军的士兵们只穿着最简单的箭袖武服,拿着尺许长的短刀,连块盾牌也没有,却要在狭窄的浅滩上承受箭雨的洗礼。
除了屠杀,再没有更好地词语可以形容这场战斗。
除了死亡,也没有第二条出路可供他们选择。
毫无疑问。敢死队,死定了!
不得不说,这支鞑靼敢死队确实当得起精锐二字,在遇伏的彷徨和巨大的损失面前,他们居然没有崩溃,身陷绝境犹自死命苦捱,在军官歇斯底里的呼喝下背水一战!
土坡挡住了视线,海天等人看不见对手踪影,他只能看到己方人马顶着箭雨,发动了一次又一次决死冲锋。无数将士呐喊着翻过土坡,直冲下去,远处顿时战鼓雷鸣,齐声喊杀,呐喊与惨叫交织,金铁交鸣之声迭起。
可每一次进攻都只能维持一盏茶的功夫,进攻势头就被那看不见的敌人强行压制住,迫使战线节节后退,士兵们退潮一样溃败回来,接着便是遑遑箭雨,漫天激射,雨打荷叶般冲刷着狄军将士的血肉之躯,惨嚎连天。
同样的过程重复了整整七次,狄军已伤亡了三分之二,只剩万余残兵犹在垂死抵抗,奈何也已后继无力了。
随着战线渐渐推移,无形的敌人一步步压了上来。终于,在如火的夕阳下,土坡上露出他们狰狞的面目。
——那是一整排浑身裹满金属的类人生物。银亮的鱼鳞重铠和覆面式铁盔,配合那山一般高大魁梧的身躯,充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们粗实的臂膀上套着两面椭圆形金属臂盾,手中挥舞两米长的长柄战刀,攻防一体,当者披靡,就这么一步步压了上来!
伴随他们出现的,还有歌声!
每一步踏下,每一刀劈落,全都完美地配合着战歌的节奏:
——“男儿带吴钩,谈笑斩人头,只手片刀颈间过,冷看血迸流;”
——“男儿挟强弓,昂首射长空,飞鸿一箭贯天日,再射破苍穹;”
——“男儿舞长槊,死生分对错,尺锋吐信染红缨。何问福与祸;”
——“男儿披铁衣,涂血似丹漆,甲破膛开见铮骨,汗青留忠义;”
——“男儿跨龙驹,誓把外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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