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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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 第2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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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一天,便是宫保宅里给太太暖寿。所有京外各名角,当然争先恐后的,一律着齐。头一出开场戏,演了一回梆子,是“拜寿算粮”,带“大登殿”“回龙阁”。郭宝臣的薛平贵,盖陕西去拜寿的王宝钏,崔灵芝去登殿王宝钏,李艳云去高士季,牛春化去王丞相,十三红去苏龙,刘义增去魏虎,大五月仙去代战公主,配搭十分整齐,直唱了两个钟头。底下便是王凤卿“朱砂痣”,贾洪林同吴彩霞,去落难夫妻。洪林见妻室回来,装那见神见鬼样子,同几句唱词,直把凤卿给喝了(戏行对配角压倒正角,谓之喝了),大家无不点头赞赏。宫保对每一出戏,赏五十块钱,这“朱砂痣”又加赏三十,言明是给贾洪林的。最末的煞场戏,是谭鑫培全本的“四郎探母”。王瑶卿的公主,汪笑侬的六郎,朱素云的宗保,谢宝云的太君,钱福才、陈桐云的八姐九妹,李宝琴的太后,陈德霖的四夫人,张二锁的丑丫头,真把这出戏唱活了。项宫保赏洋一千元。到了第二天,大庆生辰,所有满清亲贵,以及在朝的文武,一律全到齐了。宫保宅里,单有演戏的大厅。前面是戏台,后面是五间大厅。明着足可容开三四百人,两旁还有厢房,也都明着。女客在两旁,男客在正厅。当日宫保很高兴的,自己穿上官服,出来应酬。在正厅陪许多宾客观戏,忽见谢大福上来回话,说昨天没赶到的一个角儿,今天才赶到了。请示列位王爷大人,派他唱什么戏?载兴忙回道是谁,谢大福回说是李鑫甫,把个载兴欢喜得直跳起来。说难得库儿居然也赶到了,是我从哈尔滨叫来的。这可不能饶他,得叫他唱一出卖气力的累戏。随朝着项宫保问道:“四哥,你喜听什么戏?这个角色,真敢说文武不挡。”项宫保见他这种浮躁样子,又是可气,又是好笑。说不拘吧,我于听戏上,本是外行,老弟知道他什么戏拿手,随便替我点一出吧。载兴想了想,说他的武老生最好,全本《战太平》不好,太俗,还是全本《宁武关》,上寿的几集昆曲,抑扬顿挫十分好听,同一只虎对家伙,紧凑热闹,更十分好看。叫他唱《宁武关》吧。项宫保点头,说好好。载兴才要交派谢大福下去传谕,只见纶贝子出头拦道:“大叔,这个戏唱不得,在堂会上太不吉利。”项宫保大笑道:“什么吉利不吉利,我生平向不迷信这些事。况且当此时局纷扰,全国刀兵,正是忠臣效命疆场,杀身成仁之时,演一演这类的戏,也正好鼓励鼓励在座的人,大家提起精神来,也学一学当年的周遇吉,未始非朝廷社稷之福。不知你们诸位以为如何?”在老项说这一套话,并非是发于忠心,真有景仰周遇吉的意思,不过要借此探一探满汉王公大臣的怀抱,究竟对于清室,是否还有耿耿不二的忠心。他说完了,却用眼看着众人。只见拉同笑吟吟地答道:“宫保这种期望,恐怕不易实现吧。我国要真有周遇吉那样守土的大员,还不至糟成这种样子呢!只好听戏吧,要想看现代的周遇吉,恐怕不容易了。”在座的人也都一律附和着,说拉中堂的话诚然有理,我们也只好看戏吧,没有地方去寻周遇吉了。项子城听他们发这种议论,心里不觉好笑。载兴在那里早等不得了,向谢大福说道:“你下去告诉李库儿,就说宫保想听全本的《宁武头》。从上寿唱起,叫他两个哥哥李六李七同他配,李六的老夫人,李七的一只虎,要加点劲儿唱,不许脱懒。宫保还有赏赐呢!”大福应了一声者,扭头下去。不大工夫,便是《宁武关》开场了。李寿峰的太夫人,乔蕙兰的夫人,冯惠林的公子,陆金桂的家院,这全是唱昆腔的老角色。少时李鑫甫扮出周遇吉来,金甲红袍,气象严肃。上寿一场,悲歌婉转,把一肚孝思,和一腔衷情,连带地描写出来。看戏的见了,都不觉为之起敬起畏。李寿峰的太夫人训子一场,说白沉着有味,真可称一字一泪。在座那些王公大臣,虽然是毫无心肝,但是听到这里,良心发动,也不知不觉毛骨悚然。那心肠软的,还在背地里暗自弹泪。足见戏剧感人之深,真比演说的效力还大。作小说的人,一再谈戏曲,也是因为这种技艺,与人心世道有很深关系。要借戏曲引到大题目上,与寻常评戏的性质,迥乎不同。闲言少叙,却说李鑫甫,正演第一次上阵折回,被他母亲申斥了一番,自己含着一泡眼泪,又持枪上马,杀上前去。及至二次又折回来,想要同他母亲再见一面,不料帅府中已经起火,满门家眷,全葬身火窟了。此时周遇吉以枪拨火,做出那种悲惨痛苦的神气来。在座之人,也有鼓掌的,也有跺脚的,也有掩面不忍观的,也有长声叹息的。至于两厢的女眷看了,十个倒有八个以巾拭泪。
  正在大家注目凝神,看这一出悲剧之时,忽见谢大福慌张张的,引进两个人来。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一个是二十上下的青年。只见那青年穿着一身重孝,哭丧着脸,随谢大福一直走到项宫保座前,匍匐在地上,抱着宫保的腿,大放悲声。这一来,把在座的全都吓了一愣。大家心中,不约而同的起了一种疑团。以为当这大庆生辰、欢天喜地之时,怎么谢大福居然有这大的胆量,竟敢把这披麻戴孝的人,引至寿堂之中,难道就不怕宫保同夫人嫌忌讳吗?谁知宫保不但不忌讳,反倒一把将那少年拉起来,面上立现一种惊愕悲惋的神气。向那少年道:“贤侄你为何这种样子,难道山西有什么变局,你父亲出了什么意外吗?”
  作小说的人,一支笔难说两家事。原来这少年姓鲁名建功,是山西巡抚鲁仲琪的第二位公子,鲁仲琪本是江苏人,再榜进士出身。少年科甲,散馆的时候,改授广西知县。在广西做了十几年县官,真是洁己奉公,爱民如子,只饮民间一杯水,不受民间半文钱。因此官声极好,上峰极为器重,后来由知县保升知府,又在江西做了两任知府、过班道员,署理九江道,又实授南昌道。由南昌道升臬司,由臬司又升藩司。后来山西巡抚出缺,那时项宫保正做军机大臣,力保鲁仲琪循良卓著,山西地方安静,重在察吏爱民,必须像仲琪这样的,才算人地相宜。朝廷因项子城说得很有道理。便特旨升鲁仲琪为山西巡抚,命他来京陛见。仲琪到了北京,知道此番升官,宫保很有力量,不免动一点知己之感。因为自己并不曾花钱运动,得任封疆,若非当道爱才,何以至此。因此除照例晋谒几位军机大臣之外,又连到项宅去了几次。项宫保与他并坐深谈,见仲琪果是一位有经济有学问的人才,便发起要同他换帖。仲琪也乐得结识这位有势力的盟兄弟,朝中也好有人随时帮忙。换帖之后,两人同庚,项宫保比他只长两个月,他便呼老项为大哥。又叫他的太太许氏带着两个儿子,前来拜盟伯同伯母。原来仲琪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小姐。长子名叫建藩,也是少年甲第,现为翰林院编修。次子名建功,才十八岁,在日本留学,已经快毕业了。因为暑假回国省亲,所以随他父亲同来北京。大小姐已经出阁,嫁给一位留洋学生。二小姐还待字闺中,不曾许人。许夫人带着儿子女儿,特到项宅来拜见。项宫保很是欢喜,夸赞这两位盟侄,将来全是远大之器,很同他们谈了一会。过了没几天,仲琪便带着家眷,到山西赴任去了。这山西虽邻近畿辅,却是瘠省。全省钱粮租税并不多,而且出产很少,十年九旱,在各督抚缺中,是最不优的一个缺。又加上仲琪为官清廉,凡非义之财,是一个也不肯要的,因此他这堂堂大帅,还不如一个优缺知县进益丰隆。好在仲琪做了十几年官,一切衣服饮食,家庭享用,还同做寒士时候差不多,所以山西虽苦,他自己倒不觉得怎样。后来项宫保致仕回家,他骤然失了这个奥援,论理山西这个缺,当然做不长了。谁知摄政王存了一种成见,倒借此保了仲琪的地位。什么成见呢?摄政王处在晚近时代,也知道海外的革命党闹得很凶,因此满汉种族之见,益发牢不可破。他总觉着汉人做封疆大吏有些靠不住,便慢慢地用点手段,将满人提升总督,位至兼圻。如东三省总督宋耳顺,四川总督宋耳盈,两湖总督祥呈,陕甘总督升润,这全是旗人中铮铮佼佼的。其余如三江总督,虽然是汉人,却派铁木贤在一旁监视着,也同满人做总督差不多。这样布置总算是如了心愿,但是表面上又不能不压一压汉人的口面。于是,拣那边还瘠苦的小省,位置几个汉人做巡抚,借此好挂出他那融和满汉的招牌来。这也算是一种滑头政策。仲琪恰赶上这时候。摄政王想,山西人民素称懦弱,绝不会发生革命的事情。鲁仲琪虽是汉人,到底书生出身,就知道忠皇爱民,更不会有什么野心。留着他做一个汉人督抚效忠皇室的表率,倒也很好。因此便保留他那巡抚地位,始终不曾动摇,总算是走幸运了。摄政王因为存了这种心,曾两次传旨嘉奖他,说他察吏安民,政绩卓著,不愧循良之选。仲琪得了这种考语,真认为扆眷优隆,益发矢慎矢勤,忠于所事。
  他本是旧学中人,对于新政,并不十分提倡。那时山西在日本留学的人很多,毕业回国,都想在本省谋一点事。学工业的便主张制造;学矿业的便建议开山;学陆军的,便条陈练兵;学教育的便锐意兴学。仲琪只是口头敷衍,却不肯实力提倡。因此这些留学生,对于他本没有好感。也是冤家对头,内中只有一个留学生,仲琪偏特别赏识他。此人姓颜名得峰,字伯山。在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又实地见习了一年。回国之后,便禀见抚台。仲琪同他谈了两回,大加赞赏。说他少年稳健,智深勇沉,将来必能担当大事,当时便委他为巡防营营官。颜得峰自任差之后,非常勤慎。又条陈改革营制,一切全按照日本的新法编制,仲琪也都批准了。过了一年,恰赶上巡防营统领出缺,仲琪便越级拔擢,将他提升了统领,后来抚标中军参将,升了大同镇总兵。颜得峰又奉委兼署抚中参,这一来,他的兵权势力,要算全省中第一个人了。在前清时代,左武右文,各省武官,虽有提督总兵,到底还不如督抚的中军权力较大。别看督标是个副将,抚标是个参将,却比提镇有权。多有现任提镇,情愿舍弃现有地位,降一格去署理中军副参的。就因为是能与督抚接近,借着督抚的势力,对于本省文官武将,全可以打秋风,通关节,弄几个钱花花。颜得峰从一个陆军留学生出身,不到三年工夫,居然做了统领,还兼署抚中参,这样的特别知遇,无论何人,也不能不感恩知己了。哪知后来鲁仲琪满门家眷,也就因此断送了。这不是天定吗?辛亥的这一年,仲琪长子建藩,因为身在翰苑,自停止科举之后,所有主考房官学院各种差使,全都连带捐免了。在那些有运动的翰林,或放提学使,或放府道,尽都求着外用了。至于多数没有运动的穷翰林,也有在京就馆的,也有请假回籍的,多半全都星流云散了,谁也不肯在翰林院受清风,每季图那五石六斗的俸米(按翰林院编检为七品京官,每年按春秋两季领俸,每季俸米,七品官为五石六斗)。因此建藩便也借省亲为名,请假到山西去了。仲琪见儿子来到署中,便叫他帮着批阅文牍,自己也可以省些气力,因此几个月也不曾回京。假期满了,便给堂官去一封续假的公呈。好在翰林院是闲曹,也无人计较这些事。这一年恰恰又赶上他弟弟建功也毕业回国,在北京廷试,试列二等,赏了一个举人,听候任用,便也到山西来了。这时候鲁家夫妇儿女,罗列一堂,真是享尽天伦之乐。不料乐极生悲,辛亥这一年秋末冬初,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惨剧。
  原来颜得峰自受仲琪知遇,身任巡防营统领,还兼着抚标中军参将,在山西全省中,真要算炙手可热的第一红角色。其实得峰的为人,并不十分漂亮,见了上司,连一句公事话全说不圆满的。而且有一种口吃毛病,比如上司要问他营中现有若干兵士,他回答时便现现现——有有有——不定重上多少遍,方能答得出这一句话来呢。似这种人,仲琪为什么要喜欢他,且如此重用呢?其中也有一种道理。因为仲琪本是旧学中人,且深受宋儒理学的陶染,看人是别具一种眼光。他说得峰虽然木讷鲁钝,然而举止厚重,言谈谨慎,绝没有一点武人强悍轻躁之气,似乎这种人,必能任重致远。因此便将省垣兵权,完全交付他一人之手。在长公子建藩,同他父亲是一种性情,自然对于得峰,也非常契重。唯有二公子建功,却不以为然。他说得峰大好似忠,大诈似信,并且此人在东洋留学时候,曾入过同盟会,主张排满革命。如今回国来,虽说面目一变,究竟是真是假,人心隔肚皮,也是毫无把握的。如今竟自给他这大兵权,倘然到了紧急之时,他要学步徐天麒,那时再想制伏他,可就大大不易了。二公子建功,因为抱着这种种忧虑,便不时在他父亲面前策划一切,请仲琪要事前防备,别等到临时受制于人,束手待毙。偏偏仲琪认定了颜得峰是好人,不但不肯听儿子的话,反倒大加申斥。说自古疑人勿任,任人勿疑,你一个小孩子家,懂得什么,竟敢参越我的用人行政。这必是得峰平日对你有什么礼貌不周地方,你便怀恨在心,故意说他的坏话。足见你这孩子,没有容人之量,较比你哥哥差得太多了。建功碰了他父亲的钉子,从此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却背地里同他哥哥商议,得要想一个思患预防的法子,别等到临时措手不及。哪知建藩也同他父亲是一种思想,以为颜得峰既受了那样特别知遇,决然不会变心的。从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不要持一偏之见,猜度好人。建功见自己哥哥也这样固执,不肯听信良言,他赌气再也不管了。可是在暗地里,还不时考察颜得峰的举止言动,倒确乎是规规矩矩,并没有轨外行动。建功心里说,多半是我错怪了人,到底是父兄的见识比我高出一筹。从此便也死心塌地,不再疑惑得峰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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