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碧云泪眼朦胧,大滴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却听耳边小娴儿轻声道:“小姐,那苏公子说要去衙门口,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众女止住悲声,看着晏碧云,想让她拿个主意。
晏碧云咬了咬银牙,擦了泪水道:“走,我们回去洗漱装扮好,去衙门口寻他,今日……今日便是要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第210章 交锋(一)
黑云压低,天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折腾了一夜未睡的不仅是苏锦等人,还有府尹唐介;他连夜提审五十余名学子,想逼迫他们承认冲击衙门聚众暴乱的事儿,同时也给他们承诺,只要招供主谋是苏锦,其他人一概从轻发落。
然而,唐介想错了,他面对的是一帮精英学子,可不是应天府街头被欺压的没脾气的老百姓;学子们比谁都明白,这个罪名一旦应承下来,这辈子基本上是完了,无论从犯还是主犯,都是大逆不道的暴徒,即便真如唐大人所承诺的从轻发落,最轻也是个刺配流放之刑。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贫苦人家熬出来的,大部分是靠着真本事才获得当地提学官的举荐而进入应天学府,如此一来前途尽毁,声名狼藉,一切都将无从谈起;指望着靠科举入仕报效朝廷光宗耀祖的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这个现实,所以这样的罪名想要他们承认,那是难上加难之事。
唐介生了一夜的气,单独的跟十几名学子推心置腹循循善诱,但这些家伙就像茅坑里的石头,臭而且硬;甚至一名黑胖子学子居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卑鄙无耻,气的唐介命人狠狠的抽了他几十鞭子。
师爷跟着熬了一夜,熬到双目深陷老眼昏花,见此事不是个了局,便劝道:“府尊大人,此时这帮学子气势正盛,此刻审讯怕是讨不了好去,莫如将他们收监关押,挫挫他们的锐气;几天臭气熏天的牢房一呆,加上号子里的老油条们见到这么一帮文弱白皙的少年公子们,岂能不加以猥亵,用不了一天,这些人怕都要哭着喊着求见大人,应承此事。”
唐介觉得大有道理,想了想道:“只能如此了,但你需警告掌营的牢头,万不可真让那些色中鬼坏了他们的身子,让他们做做样子便罢,这些家伙都是死硬之人,倘若真的被污,怕是宁死也不会承认了,搞不好还会弄出人命来。”
师爷笑道:“大人不愧是科举出身,对这些人的心思还是把握的细致入微,小人佩服。”
唐介摆摆手,打了个啊欠道:“本府去休息了,这一夜闹腾的,浑身酸痛难当,哎,岁月不绕人,忽忽已白发,你去吧。”
师爷忙施礼恭送,唐介一摇三晃,锤着酸痛的腰背,进内堂休息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恼人的鸹噪吵闹之声将唐介从美梦中吵醒过来,唐介睁开干涩的眼睛,脑子昏沉沉的,一看外边的天色,似乎刚刚天光见亮的样子,不由的勃然大怒。
“何人在外边吵闹,拖出去打四十板子。”
房外伺候的使女忙进来道:“启禀老爷,是府衙门口好像出了什么事,好多人在那围观呢。”
唐介一骨碌坐起身,忙道:“去看看,到底是何事?”
那使女转身出去,片刻之后,便听脚步咚咚咚的山响,紧接着门外传来师爷气喘吁吁的声音:“府尊大人,府尊大人?”
唐介边穿戴衣服,边呵斥道:“进来回话,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师爷弓着背跑了进来,满头的热汗,浑身都散着一股汗臭味。
“何事喧哗?本府这才睡了一个时辰。”
“小人惊扰了府尊大人的歇息,还请恕罪则个,但是这事可是急事啊。小人不得不赶紧来禀报大人。”
“说吧。”唐介走到铜盆架子前用温水净面洗漱。
“府尊大人,那苏……苏锦……就在府衙外的广场上。”
“什么?”唐介差点没将铜盆连盆带水给掀翻了,瞪了眼道:“那还不去抓?着宋捕头、罗班头,赶紧带了人去拿了他,这事有什么可慌张的。”
“小人已经请宋捕头和罗班头带人围了那苏锦,但是……但是不能拿人呐。”师爷一脸的愁眉苦脸。
“什么?不能拿人?你是老糊涂了吧。拿了,速速拿下。”唐介又好气又好笑。
“真的不能拿,一时半会小人也说不清,烦请府尊移步去看看便知。”
唐介这回真的相信事情有些怪异了,赶紧胡乱揩抹了一下手脸,正正衣冠,带着满腹的疑窦,随着师爷往外走去。
刚行至衙门口,外边的嘈杂吵闹之声已经充斥于耳,唐介定了定神,咳嗽一声,迈着官步踱出衙门口,站立台阶之上,举目往下一扫,差点没一个趔趄从台阶上滚下去。
看门的衙役赶紧搀扶住府尊大人,府尊大人这才站直身子,扶了扶差点掉下的帽子,往下细看。
但见衙门口的广场上人山人海,足有上千之众,一座香案摆在人群当中,香案上白烛高烧,香烟袅绕,供着一座巨大的白色牌位,牌位前果馐牺牲供奉的满满当当,香案四周,遍插着白色招魂纸幡,风吹过迎风呼啦啦招展,显得鬼气森森。
再看香案前面,一座蒲团上,一个头戴孝冠,身披麻衣的身影正端端正正的跪在蒲团上,双手朝天,口中念念有词。
唐介皱眉道:“搞什么?装神弄鬼的。”
“大人何不上前观看?”师爷没办法说清楚。
唐介哼了一声道:“命人将四周全部封锁,这一次可不能叫他跑了,待本府弄清楚原委之后,便立刻拿下。”
说罢迈步下阶来到人群之外,师爷高喊道:“府尹大人到,无干人等速速闪开一旁。”
人群纷纷让开一跳通道,唐介带着十几名持刀的衙役走进内圈,那蒲团之上跪着的人正是披麻戴孝的应天学子苏锦。
唐介喝道:“苏锦,在此装神弄鬼作甚?昨夜竟然敢拒捕逃脱,今日你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苏锦一动不动盯着香案上的牌位,根本就没搭理唐介;唐介心中恼怒,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忽然间神色大变,双腿战栗,几欲瘫倒。
白色的牌位上十几个大字醒目显眼,写着‘启运立极英武睿文神德圣功至明大孝皇帝’之位,拥有这个谥号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宋开国皇帝、太祖爷赵匡胤。
唐介张口结舌,在太祖皇帝牌位之下,他焉敢再说什么装神弄鬼之事,心中急速的琢磨着苏锦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同时也明白为何师爷他们不敢下令捉拿苏锦的原因了。
苏锦这是在拜祭太祖爷,若是拜祭之事,却为人所捉拿,这可是忤逆之罪,对太祖爷不尊,视同叛逆,那是满门抄斩灭全族之罪,谁敢动手。
“快,快去请王爷来应对,此事非他出面不可,他是皇室血统,拜祭太祖之事他在场可以代皇族闻循,我等不可逾矩违制。”唐介感觉到事情的不简单,这时候定要将缩在后面的王爷给弄出来,否则一旦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不尊太祖的忤逆之罪,自己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师爷赶忙答应,亲自去请滕王前来,唐介整整衣冠,来到香案前,冲着太祖的牌位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又上了一炷香,这才起身道:“苏锦,你这是唱的哪一出?今日既非太祖爷升天祭日,又非祭祖吉日,你在此摆香案拜祭太祖爷是何用意?”
苏锦慢慢抬起眼角,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是何人?你是赵姓皇族么?没见我正在拜祭太祖爷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问我,去找个姓赵的来跟我说话。”
唐介愣在当场,想不到这家伙居然这么横,不过王爷没到,他确实不能代替赵姓皇族问话。
想了想,唐介强忍怒气道:“苏锦,即便你是为表达对太祖爷景仰精忠之意,但祭拜太祖爷乃是官方大事,百姓在家中设牌位日日供奉尚情有可原,但你这番公然拜祭是需要的到礼部核准方可进行,且祭台也需庄严隆重,由朝廷统一布置,百姓只能前来进香叩祝而已,你这番作为太过儿戏,完全不合朝廷礼制。”
苏锦恍若没听到,直接把他当空气,只是对着太祖牌位,嘴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唐介气的暴跳如雷,很想招呼衙役们一拥而上拿了这刁货,但太祖爷祭台面前实在不能贸然动手;一切只有等滕王前来,太祖爷是滕王的祖宗,此事唯有滕王才能有发言权。
苏锦也在等,他也在等滕王到来,这件事的成败,必须滕王在场才行,只有他在场,自己这番功夫才没有白费。
广场的一角,晏碧云和柔娘等人也相互搀扶着拥在一起看着,她们的目光一刻未停的留在苏锦的身上,仔细关注着苏锦的一举一动,生怕漏过一个细微的细节。
看着那个不算高大的单薄身影,晏碧云的心都要碎了。
这个不屈的少年,这个有时倔强,有时玩闹,有时精明,有时糊涂的少年,在用一己之力,对抗着庞大的对手。
他有过退缩,也有害怕的时候。
但是今天,在晏碧云的眼中,他已经不再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天空中风云搅动,乌云越来越黑,越压越低,压的人几乎窒息,它似乎是一张黑色的大网,要将天地间万物一网打尽。
第210章 交锋(二)
增援而至的数百名厢兵,将通往衙门口小广场的四条通道全部封锁,本来就不大的广场,兵士们加上不断闻讯涌来的百姓们已经拥挤不堪;随着人群的拥挤,气氛越发的紧张和压抑。
唐介不得不下令在路口设卡,禁止百姓们再涌进广场中,后续赶来的百姓们无法进入,于是上房的上房,爬树的爬树,不多会儿,四周的房檐树梢也密密匝匝的爬满了看客。
焦躁的唐介连续派了三拨人去请滕王前来,终于在辰时时分,东面路口一片骚动,一群彪形大汉簇拥着锦衣金冠的赵宗旦出现了。
唐介长吁一口气,忙疏散人群,上前迎接;赵宗旦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唐介知道他在恼火什么,这几日被苏锦这个小小的书生闹得天翻地覆,不但没顺利地将之擒获,反倒在全城大搜查之后让他冒了出来,演了这么一出。
“王爷,您看?”唐介小心翼翼的道。
“府尹大人,你办事够谨慎的啊。”赵宗旦阴阳怪气地道。
赵宗旦恼火的原因可不仅仅是因为被苏锦牵着鼻子走,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恼火唐介死活拖他下水,但凡稍有担当,直接拿了人便是,也省的叫自己出面,将自己和苏锦直接置于矛盾的对立面,破坏了自己的万事不管的太平贤王形象。
“王爷,兹事体大,下官实在不敢贸然动手,只能请王爷示下。”
唐介可不理那个茬,你想明哲保身,难道我唐介不想?大不了一拍两散,你不管,我更不管,我便放了那些学子,出个告示就当此事没发生过,要对付他们的是你滕王,这会子却又不愿出头。
赵宗旦也知道此刻说这些已无大用,须得看看着苏锦在搞什么鬼才成,于是举步走进人圈中心,眼前的阵势他也吓了一跳,这苏锦怕是疯了,居然抬出了太祖爷的牌位在此祭拜,也不知道到底是何居心。
“苏学子,你在此进香祭拜太祖皇帝,一番精忠缅怀之情令人感慨,本王忝为太祖爷子孙,在此答礼鸣谢。”
苏锦转头看了滕王一眼,忽然伸出手指点着他的鼻子喝骂道:“太祖爷牌位在此,你身为赵氏皇族,不先拜祭祖先,倒来说这些不相干之事,看来是子孙不假,但却是不肖子孙。”
人群顿时大哗,这小官人开口便对滕王喝骂,这胆子也太肥了,这是打算不要命了么?
滕王尴尬不已,一个照面便被苏锦拿住由头当众喝骂一顿,心里窝着一股怒火,但这是自己失礼在先,苏锦骂的理所当然,想发火却又无处可发,只得铁青着脸狠狠瞪了苏锦一眼,转身对着牌位跪倒拜了三拜。
起身后脚步后移,一名王府伴当跟的过紧,滕王被他的脚畔的一个趔趄,顿时满腔怒火找到一个发泄点,挥起巴掌狠狠甩了那卫士两个耳光,又一脚踹到卫士的肚子上,将那卫士踹成了弓背虾米。
人群顿时噤若寒蝉,知道这位滕王爷上了真火,此刻乱说乱动立刻便会招致灾祸。
滕王这才喘着气恶声对苏锦道:“苏锦,本王进香祷祝已毕,天色阴沉或将落雨,太祖爷牌位不可受雨水淋漓,你还不赶紧收了祭台还在等什么?”
苏锦等的人已经到了,自然不再装傻充愣,抬头看看天色,转头对赵宗旦道:“王爷可知昨日日丽风清,今日为何转眼便阴云密布么?”
赵宗旦道:“天有不测风云,阴晴变化乃是天之所为,本王如何得知原因?”
苏锦呵呵冷笑,忽然大声道:“你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这是太祖爷在天之灵显灵的预兆,太祖爷不忿其后世有不肖子孙违背他的旨意,故而恼怒不已,才会有这愁云惨淡、方晴忽雨,我苏锦不得不设祭台告慰太祖皇帝在天之灵,免得太祖爷震怒之下,殃及万民。”
苏锦此言一出,全场再次哗然,这家伙是真的疯了,不仅当着王爷的面大谈太祖爷子孙不肖,而且如此胡话连篇大放厥词,滕王便是脾气再好,也恐怕要发怒了。
赵宗旦果然不再掩饰自己的怒火,喝道:“苏锦,你昨日冲击衙门,聚众暴乱,打伤数名公差,乃是一介暴民,今日居然还敢在太祖爷牌位前祭拜,太祖爷在天有灵,怕是恼死了你这祸害江山社稷的暴民;太祖爷牌位前本不好拿你,你该认真忏悔祈求太祖皇帝原宥罪过才是正经,反倒口出污人之言,诋毁当今皇族,你这是诛灭九族之罪,今日即便太祖爷英灵在此,本王也容不得你胡作非为了。”
苏锦仰天大笑道:“好一个能言善辩的的滕王爷,好一个面善心狠的滕王爷,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滕王爷,你当着太祖皇帝之前,敢说这些诛心之语,难道不怕太祖爷降罪与你么?”
唐介怒喝道:“暴民苏锦,休得放肆!赶紧撤了香案牌位,乖乖束手就擒,方是正途;昨日全城百姓目睹你等暴行,此刻无论你如何抵赖也无济于事;本府知道,你今日借着拜祭太祖爷之事想为自己开脱罪名,怕是你这算怕打错了,今日本府定拿你归案,以正朝廷法纪。”
苏锦仰天大笑,狂态可掬,笑声未歇,对着四周数千百姓拱手道:“诸位乡亲父老,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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