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千石拿出来又抵上什么用?”
苏锦微笑道:“当真没有么?再想想?”
宋庠脸色难看道:“难道我堂堂知府还跟你扯谎不成?”
苏锦收起笑容,轻声道:“我怎么听说扬州官仓中还有十万石粮食动都没动呢。”
宋庠变色道:“那十万石如何动得?那可是军粮,秋后收缴的军粮啊,运河干枯,漕运不通,所以三司才延期运输,暂放扬州官仓中,这粮食动了是杀头之罪啊。”
苏锦正色道:“咱们先借用不成么?待我庐州粮食运到立刻补仓,既能解燃眉之急,又不会有任何麻烦,知府大人考虑考虑如何?”
宋庠断然道:“万万不可,你那五十万石粮食也不知还在何处,此事一旦泄露,你我都要被开刀问斩,这事本府断然不同意。”
苏锦看着他迂腐的样子,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炸药桶,引信已经点燃,马上就要爆炸了。
第302章 祸不单行
苏锦强自压抑心中的恼怒,他只是不明白,这个时代的在后世名声显赫为人所景仰的人物,却大多数是沽名钓誉之徒,不管什么事,先将自己的利益往前一放,所行之事也以此为参照,稍有逾越便推三阻四的不肯。
眼前之事,已经到了火烧屁股的时候了,这宋庠还在纠结于军粮不可擅动的原则,而不变通,其实暗中用军粮代为周济,事后用运来的粮食补仓即可,可他就是死脑筋,不愿意。
苏锦做了数下深呼吸,将心情稍加平抑,耐心的开始了说服教育工作,可是自始至终,宋庠的头都像吃了摇头丸一般,左右划着弧线,表示坚决不能同意。
苏锦终于怒了,发狠道:“宋知府,莫怪本人没有提醒你,你若是不愿变通,怕是城中变乱将起,到时候你后悔莫及。”
宋庠黑着脸道:“苏专使,这是本官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即刻起城中事务无需你插手,你既不能筹集粮食来缓我扬州府之急,本府对你也不报太大希望,但是要用军粮平抑粮价,陷本府和一干扬州属官于悖逆律法之境地,本府决不能答应。”
苏锦冷笑道:“你怕丢了乌纱和脑袋,便任凭百姓饿毙冻亡,若是后面出了更大的漏子,你便能安心保住你的官帽么?”
宋庠大怒,伸手将桌子拍的‘啪啪’响,怒斥苏锦道:“专使大人,你太放肆了,本府一片赤诚之心,俯仰天地而无愧之,却被你说的如此不堪;你年纪轻,说话动作欠考虑,本府也不来跟你计较,只是你若是侮辱本官的人格,休怪本官上奏朝廷告你污蔑之罪。”
苏锦气极反笑道:“你便抱着你可笑的高尚的内心在此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吧,本人虽年纪轻,但绝不糊涂,奉劝您一句,祸事就在眼前,再不换换思路,将会有大麻烦,到时候你想既忠又义,那是万万不可能。告辞!”
宋庠拂袖转身,哼道:“不送。”
苏锦怒气冲冲的冲出房间,将迎面走来的一人撞的差点摔倒,苏锦连道歉也欠奉,急速的去了。
被撞之人是宋铨,他揉着胸口半天才缓过气来,看着苏锦的背影道:“这是怎么了?外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里边这里还在打仗。”
宋铨走进屋内,宋庠还以为是仆役进来了,背着身子喝道:“滚出去!”
宋铨忙道:“爹爹,是孩儿,您怎么了?”
宋庠转过身,面色稍霁道:“铨儿来了,坐。”
宋铨道:“爹爹为何这般恼怒?适才孩儿看见那苏锦也是怒冲冲的出去了,你们吵架了么?”
宋庠叹息道:“朝廷也不知怎么想的,派了这么个筹粮使下来,于我又无丝豪助力,反而出些糊涂主意,我不同意,他便大放厥词危言耸听,真是教人头疼。”
宋铨道:“爹爹,他是朝廷钦命的专使,闹僵了怕是不好,再说此人倒是有些本事的,年纪轻轻无寸功便能受圣上器重,一般人在他这么年轻时断难有如此成就。”
宋庠斥道:“有本事?有本事还要我开仓用军粮平抑粮价?这不是让我将身家性命搭上去行险着么?”
宋铨惊讶道:“苏锦居然要动军粮的主意?”
宋庠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和他翻脸,这可不是一般的罪责,连累的是扬州城大小数十官吏,这事难道是说笑的么?”
宋铨沉思半晌,忽道:“爹爹,或许,苏锦的想法也有他的道理,他庐州的粮食尚未运达,借军粮周转,而后补仓,只要你和他守口如瓶,上面又怎么会得知?况且此举是为了扬州百姓着想,他可没存着私心。”
宋庠怒道:“糊涂小子,他说的五十万石粮食纯属子虚乌有,就凭他,何来五十万石粮食?庐州是什么地方?贫瘠的小州府而已,丰年粮食尚且交了赋税之后只能自给自足,何来五十万石粮食让他来调运,很明显是假话;据我看,他是病急乱投医,军粮确实能缓解燃眉之急,朝廷派他的差事也能初有成效,一旦朝廷降罪,他必会推说不知是军粮,到时候倒霉的是你爹爹和一干扬州官员。”
宋铨想了想道:“不至于如此吧,苏锦该不会是那种人。”
宋庠点着宋铨的鼻子道:“你懂什么,人心险恶,你又能懂得几分?爹爹我原本在汴梁身居中枢,也未曾得罪过谁,只是因为反对范希文戍边之策便被排挤至此,官场上的事儿,你懂得了多少。”
宋铨不服气的道:“但无论如何,苏锦此举对我扬州百姓有利,怎么看都不想是有私心的样子,况且事情败露,岂是爹爹所说他能推脱便推脱的,朝廷必然要拿他的。”
宋庠不悦道:“这事你别管了,扬州纷乱,不日你便带着你夫人回汴梁去,在这里莫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宋铨不再多言,垂首道:“知道了。”
……
阴云密布,天色灰暗,一连两日扬州城中死气沉沉,空气憋闷的犹如凝滞不前的厚厚的凝胶,无形中叫人难以呼吸,喘不过气来。
太平岁月过的越久,人们对于苦难的抗压能力便越低。
王老六一家四口不堪受冻挨饿自杀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扬州城的百姓们这二十天来耳闻目睹了诸多惨状,先是数次聚集暴乱造成十几人死亡,伤者数十,还有数十名百姓被官府拿入大牢,再便是目睹王老六一家这样的人间惨剧在眼前上演,饥饿的肚子,空荡见底的米桶,空瘪瘪的钱袋,寒冷刺骨的天气,这一切让扬州百姓们的忍耐力再次到达临界点。
扬州街头上的士兵的身影越来越多,这是宋庠的严防死守的策略所致,但饥饿之火已经烧昏了百姓的头脑,潘桥一带当士兵盘查一名手拿木棍准备翻墙爬入梅翰林家的后院打枣儿充饥的百姓的时候,这一切忽然就像油地上丢下的一个火苗,瞬间激起了熊熊大火。
当时那百姓争辩了几句,厢兵士兵不识时务的给了他两巴掌,顿时激起了那人的怒火,他愤而反击,用棍子将那士兵的胳膊给打断了,激怒之下,那士兵一刀便将此人送上了西天,消息传开,顿时如炸锅一般。
先是左近游荡的饥民们开始啸聚潘桥一带,在冲过潘桥的岗哨之后,有人高声煽动要去大户家抢粮吃,于是乎风起云涌,饥民数量由数十而到数百,渐至数千;他们风卷残云般的席卷了北城六家豪华的宅邸;抢了粮食,打了人,有的人还极不冷静的放了火。
熊熊的浓烟冲天而起,繁华富庶的扬州城仿佛忽然变成了地狱,富家护院自发组织起来跟暴民对抗,扬州厢军也急忙赶来增援,在一番血腥残酷的打杀之后,百姓们抵不住官兵和护院的联合打击,纷纷作鸟兽散,丢下七八具尸体和几十名伤者。
薄暮时分,苏锦带着王朝马汉赶到了现场,现场已经戒严,士兵们打扫着满地的狼藉和血污,有人忙着扑灭熊熊燃烧的大火,地上的尸体已经被移走,伤胳膊断腿的百姓被士兵们拖着上了镣铐,准备押进寒冷黑暗的州府大牢。
苏锦默默地走着,默默地看着,他有一种强烈的自责,自己是钦命筹粮使,来扬州已经四天,不但未能将形势逆转,反而爆发了更大的血案,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愧疚,同时他也为宋庠的执拗和昏聩感到愤怒。
苏锦知道,这一切还仅仅是开始,他无比急切的盼望龙真快些将粮食运达,但苏锦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最快也要六七天之后才能抵达,可是这脆弱的扬州城能不能挨过这六七天呢?
苏锦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暗暗祈祷,千万不要下雪,一旦下雪,扬州百姓们的日子将加倍的难熬,而雪后的官道也会大大阻碍龙真的运粮车队的前进速度,那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形。
苏锦仰着头,思绪急速的翻滚不休,猛然间,脸上一凉,这一丝凉意像一股寒流直透入苏锦的心中去,让苏锦本已焦急的内心瞬间变成一座冰窖;在他空洞的眼神注视之下,天空飘飘洒洒的下起鹅毛大雪来。
第303章 不择手段
一整夜,苏锦都没有睡,他不时的起来看着飘落的大雪,祈祷着雪快快停下,但是他的祈祷被诸天神佛无视,那雪一直下到次日早晨,整座扬州城积雪厚达膝盖。
雪后初晴,天气比下雪时冷了数倍,有钱人家自然围着火炉吃酒闲聊,下雪天本就是一家团聚吃酒烤火其乐融融的时候,但是扬州的大部分百姓们可就遭了殃了。
很多的百姓们为了买高价的黑市米,将家中值钱之物尽数当了,有的人因为前几日天气不太寒冷,甚至连棉被棉衣都当了,换取那一餐两餐的粮食,他们毫无办法,只能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天冷下雪了怎么办?这样的念头基本上没有在脑海中出现过,眼前的肚子都填不饱,何谈其他。
扫雪的士兵在街道上一下子便发现了二十多具冻毙的尸首,那些僵硬的尸体一排排放在府衙广场上,让宋庠手足无措,双手乱抓,毫无办法。
苏锦一大早便再次找到宋庠,跟他商谈动用军粮之事,宋庠虽然毫无解决的办法,但是他依旧执拗的拒绝了苏锦,苏锦气的当着他的面大骂老糊涂,两人最终将脸皮撕下。
雪后,城中饥饿寒冷的百姓们开始纷纷的走出家门,满街全副武装的士兵让他们无计可施,但是生存的压力还是迫使他们慢慢聚集在府衙广场上;而另一部分人则拖着疲惫的身子,带着妻儿老小离开生养他们的扬州城开始漫无目的的流浪和逃荒。
苏锦心急如焚,他不能再等了,广场上另一场民变正在酝酿,以宋庠的脾气,这意味着另外一场流血。
而离开扬州城的百姓,他们的命运将无从捉摸,或者冻死在荒野,或者流浪到同样缺粮的他乡,或者有的人干脆便沦为盗匪。
苏锦下定决心不能让此事发生,他决定要动用最后的一招,那便是拿出赵祯赐给他的如真亲临的金牌来压迫宋庠就范,唯一的问题是,赵祯明确说明,这块金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出示,若是胡乱的出示也是大罪,更何况是拿金牌违反大忌,调运军粮;但苏锦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苏锦回到住所取出金牌的时候,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面色苍白的宋铨匆匆赶到苏锦的住所,一见苏锦便大声道:“苏兄弟,这事你要管啊,爹爹一筹莫展,这样下去,扬州城便完了,广场上的百姓和官兵已经又开始闹了,眼见又是一场冲突,再不想办法一切都完了。”
苏锦道:“府衙仓库中有粮食,你为何不叫你父开仓赈济呢?”
宋铨道:“他连你的话都不听,又怎会听我的。”
苏锦叹道:“没想到你爹爹这般固执,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死多少人么?朝廷的军饷是重要,但总不至于重要到连百姓们的命都不顾了吧,说句得罪你的话,我真想狠狠地骂令尊一顿,让他的脑子清醒过来。”
宋铨道:“他不是不清醒,他是太清醒了,所以才会这么做,他死守着教条不改,扬州百姓可要倒大霉了。”
苏锦看着宋铨焦急的面孔,忽然间心头一动,看来宋铨倒是真的关心百姓的生死,不像是作伪,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涌上心头。
苏锦轻轻掩上房门,拉着宋铨坐下拱手道:“少卿兄,小弟有件事想拜托你,或者说是代表扬州数十万百姓拜托你。你若答应,百姓们就能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等到我的五十万石粮食一到,我就有充裕的时间去着手打击囤积的黑市奸商,到那时宋兄便是扬州城的救星了。”
宋铨疑惑地道:“苏兄,这话从何说起,我有什么办法能解目前的危局呢?”
苏锦一笑,小声的凑到他的耳边道:“宋兄若是当真为扬州百姓着想,我想请你帮我办一件事,那军粮储存在官仓之中,我昨日去看了,士兵把守严密,须得有你父的公文盖上大印方可开仓,我的意思是……”
宋铨睁大眼睛道:“你的意思是伪造公文,开仓放粮?”
苏锦竖指唇上,示意他莫要大声,点头道:“目前只有如此才能让百姓活命,否则这一城百姓全完了。”
宋铨搓着手犹豫不决道:“这可是砍头的大罪,这事要是泄露出去,我全家都完了,那我岂不是成了不忠不孝之人了么?”
苏锦拍着他的肩膀道:“孝义难两全,若全了孝道便是负了百姓之义,至于这件事是忠还是不忠,这不该由我们下决定,伪造公文的目的是救扬州百姓,对朝廷来说难道不是忠么?虽然手段不合规矩,但是非常时期为了好的目的而耍些手段也无可厚非。”
宋铨垂头思索,半晌抬头道:“即便我答应了,可是大印在我父手中,我父的笔迹我倒是能模仿,但大印如何拿到?”
苏锦笑道:“你只需告诉我大印在何处变成,剩下的事你一概不用插手,事出之后你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此事便于你无干了,出了事我苏锦一人顶着便是。”
宋铨细细想了想,把心一横道:“苏贤弟好担当,既如此愚兄也为扬州百姓赌上这一把,不过你即便拿了公文,一旦放粮之时必然满城轰动,到时候我父岂不派兵拿你么?”
苏锦笑道:“山人自有妙计,能叫知府大人一无所知。”
宋铨正色道:“可不准伤我父一根毫毛,否则你我便是不共戴天之仇。”
苏锦也正色道:“少卿兄说哪里话来,你的父亲便是小弟的长辈,焉敢对他不敬,这次要不是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