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对敌的正是以防守稳健著称的范仲淹,范仲淹料到攻击的重点在霸州和雄州,所以他仅调拨了五万军队随夏竦驻守渤海口乾宁北,剩余的主力几乎悉数坚守于雄州霸州一带的十余座城池个堡垒。
这更像是一场利矛对坚盾的碰撞。
在稍加试探之后,五月初开始,耶律重元便下令发起了猛攻,而大宋对雄州霸州一带的瓦桥关、益津关和淤口关这三道关卡也经营良久,由于幽云十六州的丧失,雄州霸州一带本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的局面,但大宋因地制宜,利用当地湖泊河流较多,土质松散的特点,采用‘因陂泽之地,潴水为塞’之策,壅塞九河中徐、鲍、沙、唐等河流,形成众多水泊,河泊相连,赫然构成一条以奇特的南北防线,有效遏制了辽人骑兵的突进,大宋上下称之为塘泺之防。
但这一次,辽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带了大量的木板连接而成的称之为‘动桥’的玩意儿,外形就像是放大了几十倍的古代竹简书,以牛车拉载跟随大军前行,遇有泥潭水沼之处便将这玩意展开连接铺在难行之处,形成浮桥,人马踏上,居然不沉不陷,颇有效果。
但即便如此,机动性还是大打折扣,小型泥沼水塘河沟可以跨越,大的湖泊譬如白洋淀这样的滩涂地形便无从跨越了,而瓦桥关益津关和淤口关这三关均扼守要道而建,最终的战斗还是要归结于夺取南下的关卡上。
辽军的攻城器械准备的也很充分,有五层高的新型冲车,组装起来高达三丈余,甚至比防守方的城墙还要高,下面按着轮子,可以推着前进,也可以用牛马拉着跑,机动性也很强;士兵们匿于车内,从车中直接向城内射箭,也可用来接近城墙,破坏垛墙,或者直接攻打城墙上的守敌。
车中除了装备有各种长兵器,还常常装载强弩、石炮等重武器。这等先进攻城器械和大宋自行研发的楼车有异曲同工之妙,唯一的缺憾便是,材质为木,只有正面有少量的铁甲防护,似乎不够坚固。
其他的诸如升降云梯、对付护城河和大沟的渡濠,以及远程床弩和投石车,都是强力的攻城器械。
范仲淹跟夏国作战的时候,夏人还只是依仗着骑兵利刃的野战强项来作战,攻城的时候只能抓瞎,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些攻城的器械,也不重视这些;如今跟辽人作战,冒出这么多强力的器械,让范仲淹有些手足无措。
头几天的战斗,守卫三关的士兵的伤亡直线上升,甚至有被突破城墙的事情发生,守城的比攻城的伤亡惨重,这简直不可想象;好在范仲淹也是身经百战之人,很快他便摸索到了敌军的漏洞,西北支援来的火油派上了用场,冲车接近之时,城上的士兵拼死将十几个装满火油的瓦罐从攻击口丢进去,然后一支火把摔上去,便可以袖手旁观辽国士兵在冲车内被烧的哭爹喊娘的惨状了;数丈高的冲车烧起来火光冲天,困在其中的士兵就像是火中烘烤的白薯,跳下去便是摔死,不跳下去便被烧成红烧肉,总之是无法逃生。
在损失了几百辆冲车之后,耶律重元不敢再用这种战术,敌军的火油好像很充足,这等昂贵的物资宋人用起来眉头不皱一下,实在是让人费解;耶律重元心疼的倒不是这些士兵,他是心疼这杯损毁的冲车,冲车制造费工费时费财,自己的左路大军总共只有一千六百架冲车,攻击三座关隘便已经损失了五百多架,后面还怎么攻打更大的城池?
至于冲车内的士兵死伤个几千倒不是个事,那些都是扈从军,本就是拿来当炮灰的,一场战斗里能活下来的也不见得幸运,因为下一次还是他们去送死。
耶律重元调整了策略,采取传统的先投石机投石压制,再云梯车推进强攻的策略,这样一来,范仲淹反倒松了一口气,这种传统的打法虽然强悍,但是应对起来倒也简单,无非是血拼罢了;而如果耶律重元继续用冲车战术,自己可真的没办法了,苏锦从西北调来三千桶火油,关隘之战已经消耗了两千桶,在继续下去拿什么去烧?
……
正面战场上激烈交锋的同时,苏锦率大军连夜奔袭云内小城,这座城地处夹山西南的沙漠边缘,正是苏锦等人拟定的北上之路的始发点;云内说是个城池,其实就是个牧民的聚集地,建有简易的土坯沙墙,以及低矮的土房子,街道也只是一条主街两条辅街,一色的沙土地面,坑坑洼洼,尘土都能没过脚面。
凌晨时分,云内城的居民被大地的抖动声惊醒,当地的牧民部族首领是云内的代管城主,手下也只有几百士兵,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就已经发现满城全是骑在马上顶盔戴甲的骑兵,根本就无力抵抗。
天亮之后,苏锦命人将云内三千多居民集中在城主厅前的土场上,表明自己的身份,告诫他们不准反抗,否则格杀勿论。
让人惊讶的是,这些居民居然连宋辽开战都不知道,苏锦要是不说,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想想也难怪,云内偏远的很,和辽国内腹相聚千山万水,这里的小部落聚集在一小片草场上放牧,过着困苦的自给自足的生活,近年来风沙侵袭,草场萎缩,很多人都已经离开这里自寻活路,留下来的居民都是些老弱病残之人,自顾不暇,又有谁会去管两国交战的事情呢。
但即便如此,苏锦不敢掉以轻心,他决定留下五百士兵占领云内城,解除城内卫队的武装,将城内所有强壮的男子通通带走当做拉车卸货的壮丁和向导,另外要将所有的马匹全部掳走。
云内城的居民们一看到大军开始搜罗他们的牲口和马匹,顿时哭天喊地闹作一团,城主兼族长连连作揖求肯,说的话苏锦一句也听不懂,一名略懂汉话的百姓将族长的话传达给苏锦,大意是这里的居民全部靠这些牲口马匹过活,要是拿走了牲口,还不如将所有的人都杀了了事。
苏锦想了想道:“马匹我是一定要带走的,不过可以给你们些补偿,我将留下食物和金钱,待战事结束以后,你们可以去买来更多的牲口。”
潘江道:“大帅,何必跟他们客气,他们可都是辽人,他们养马也有可能成为辽人的战马助辽人杀敌,即便是这些居民,也可能成为攻我大宋的士兵。”
苏锦微笑道:“我是不是有些妇人之仁?”
潘江道:“卑职岂敢这么说。”
苏锦摆手道:“别多说了,执行军令吧,带上马匹,留下五百士兵镇守,留粮食五千石,够这几千人吃个大半年的了,凡掠走的马匹,每户给五贯钱补偿。”
潘江无语,只得去办,云内城主和百姓们见此情形倒也不闹了,他们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整座城市一番搜索之后,大军又多了三千匹马和六百头牛,加上前面捋掠的三万匹马,数量已经相当的可观了,苏锦命令在云内城休整到下午,因为接下来就要走沙漠边缘之路,五月的阳光照在别处还没什么,照在沙漠里那可大不一样,赶路虽急迫,但绝不能拖垮了体力。
利用这半天时间,大军将城内外的灌木和树木一伐而空,制作了众多简易的沙橇,三万多不能骑乘的牲口正好用来套上沙橇,士兵们可以坐在上面不用步行,更加的省力和快捷。
第949章 烽火(三)
烈阳如灼,流沙似火。
茫茫沙漠一望无边,一座山脉为沙海所围绕,好像大海上的一叶孤舟;也正是因为夹山之故,东进的流沙有所屏障,夹山之东的沙漠才略微显得不太荒凉,偶尔有几从枯黄的灌木在沙地上灼热的气浪中苟延残喘。
北进大军正是在这一片热的令人窒息的沙海中行进,为了行踪的隐秘,他们不敢过于靠近沙漠的边缘,如果被辽人发现,偷袭上京的计谋便会宣告破产,辽人沿官道回撤的速度一定飞快,而且很快便会织就一张大网等着苏锦的大军去飞蛾扑网。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三天时间行了不到二百里,人马困乏的严重,清水消耗的也很快,不仅人要喝水,牛马都要喝水,随军的水车已经空了一半,而据预测,至少还有七八天的路程。
苏锦不得不下达禁水令,士兵们的水囊全部上缴,每日给牲口饮水三次,而士兵们只能喝一次水,且只有一小盅;大家都明白,没有水便不能保证隐秘的抵达目的地,当然可以脱离沙漠行进,但那样无异于自寻死路。
苏锦昏昏沉沉的骑在马上,将汗巾顶在头盔上遮挡些阴凉,心中有些焦虑,大军机械的前进,左右都没有人说话,只有马匹踩踏在滚烫的沙子上的枯燥的踏踏之声,和车轮摩擦轮毂的吱吱呀呀之声。
猛然间,后方传来一阵吵闹声,有人高声呵斥大声地叫骂,苏锦皱了皱眉头,王朝赶紧拨转马头去看看发生了何事,苏锦也跟随其后朝鸹噪处走去,眼前的一幕相当的怪异,一群士兵趴在地上用头脸贴着地面吮吸,地面上一片湿润,像是水流入沙土中渗透了下去。
旁边一个翻倒的木桶,上面破了一个大洞,沾着沙砾,一名将领手拿鞭子正在抽打一名士兵,那士兵满地打滚,口中哀嚎不已。
“什么事?”王朝喝道。
那将领见是王朝,忙放下鞭子上前行礼,嘴里骂道:“禀报王将军,这厮偷喝水车上的水,被发现后又打翻了木桶,将一桶水全部洒了。”
王朝道:“没到配水时间喝的哪门子水?还将水桶打翻了,这是公然违抗大帅之令,吃了豹子胆了不是?”
地上那名士兵叫道:“我渴,尿都尿不出了,干粮也不敢吃,吃了就糊在嗓子眼里……”
王朝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鞭子没头没脑的抽打道:“就你个孬种渴?大家都是铁人?你知道违抗大帅军令是什么后果么?水如此宝贵,你还将木桶打翻,老子打死你个孬种。”说罢手上加力,鞭子没头没脑的打下去,抽的那士兵满地乱滚。
苏锦分开人群道:“王将军,住手。”
王朝见苏锦到来,放下鞭子啐了口吐沫,上前道:“大帅,这厮……”
苏锦摆摆手道:“我都听见了。”说罢缓步走到士兵面前,蹲下身子伸手将他脸上血污处粘着的沙砾拂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士兵身子发抖,不敢看苏锦,抖抖索索的道:“小人吴小八。”
苏锦道:“当兵几年了?”
吴小八道:“三年了。”
苏锦道:“听口音倒像是渭州人。”
吴小八点点头道:“小的便是渭州人,仰慕西北军和大帅的威名才当得兵。”
苏锦默然了一会儿,转头对那管水车的将官道:“拿水来。”
那将官愕然道:“大帅……”
“拿水来。”苏锦喝道。
那将领赶紧倒了一大碗水端了过来,苏锦递到那士兵面前道:“喝吧。”
吴小八将信将疑不敢接,苏锦将碗塞到他手里,吴小八看着荡漾的清水终抵不住诱惑,咕咚咚灌下肚去,满足的叹了口气。
苏锦道:“还要喝么?”
吴小八道:“便是给小人一桶,小人也喝的下。”
苏锦一笑道:“拿一桶来。”
吴小八愕然道:“大帅,小的是开玩笑的,岂敢喝一桶?”
苏锦喝道:“开玩笑?你把军中之言都看成玩笑了么?我的禁水令乃是为大军着想,不仅是你,便是我苏锦一天也只能喝一小杯水,你违抗军令偷喝不说,还打翻了水桶,这一桶水起码可以保证十人饮用;从情感上,我同情你,我也理解你,茫茫沙漠,干渴难耐,想喝水乃是人之常情;但是这是在军中,而且是西北军,是我苏锦一手调教出来的勇武之军;你是渭州人,当听人说过夏人攻渭州之战的事迹,当年守城的兵马只有四万,敌军十二万,四面围城,满目敌军,渭州军可曾有一人退却?可曾有一人违抗军令?你丢尽了渭州父老的脸。”
那士兵掩面不语,羞愧不已。
苏锦道:“军令如山,你渴,我可以给你水喝,你想喝多少都没问题,但你违抗了我的军令,你便必须接受惩罚。”
吴小八惊叫道:“大帅饶命,小人再不敢了,容小人戴罪立功多杀辽人……”
苏锦摆手道:“杀敌之事自有他人代劳,你放心,你的家小我会给予厚恤,就当你捐躯沙场了。”
吴小八兀自大叫道:“大帅饶命啊,大帅……”
苏锦一摆手,王朝一把蒿起那士兵的胳膊斥道:“像个男人,敢作敢当,求饶有何用。”
吴小八兀自哭叫挣扎,被王朝一路拖到沙丘后面,只听啊的一声大叫,万籁俱寂,王朝从沙丘后转出,将滴血的腰刀插入鞘中。
“将他埋了,给他立块碑,坟前放一碗水。”苏锦哑声吩咐,转头上马,疾驰而去。
周围的士兵们静悄悄的没人出声,半晌有人轻声道:“大帅好像流泪了。”
“是的,我也看见了。”
“大帅这是不忍心啊,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帅动军法杀人。”
“兄弟啊,大帅也是没办法,不这样,咱们如何能顺利抵达怀州?军令如山,谁抗了军令也是这个下场。”
“……”
……
地狱般的七日后,沙漠到了尽头,左面的炭山也只剩下连绵的尾巴,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抹绿色像是仙境出现在面前,前面探路的斥候回来禀报的声音都变了调,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大帅,前面是草原,往前二十里是一汪大湖,咱们走出来啦,再往前五十里便是怀州地界了。”
苏锦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沉声喝道:“将消息告诉弟兄们,天黑之前赶到河边扎营。”
消息在营中很快传了开来,已经不成人样的士兵们喜极而泣,过去的七天,他们简直是从地狱中打熬过来的,第五天便几乎断了水,仅剩得得一点水全部给了牲口,沿途倒下了几千兄弟,大家渴得狠了不得不喝自己的尿和牲口的尿,每个人都是嘴唇干裂,脸上全是灰尘,双目赤红。
但在他们眼里,苏锦永远是腰杆笔直的端坐马上,像一尊铁佛,尽管他也和大家一样没多喝一口水,但是,他连一句怨愤的话都没说出口,也正因如此,大伙儿才咬牙坚持,终于现在苦尽甘来了。
进了草地,大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士兵们边走边扯着地上的青草叶子塞在嘴里嚼,像牲口一样嚼的嘴边满是青色的草汁,却相互对视而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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