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们推搡着将他们排成一个个方队,所以广场上虽然混乱,但却并不嘈杂。
西北角一队士兵举着火把押着十几名头脸流血的男子走了过来,那十几名男子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一个个面无人色边被推搡着踉跄举步,边不断的哀求。
耶律洪基皱眉问身边的耶律坎荣道:“怎么回事?”
耶律坎荣立刻派人去问情况,原来这十几名少年害怕去送死,相约躲在废墟中被官兵搜了出来。
耶律洪基缓步走下高台,来到那十几名少年面前,少年们见耶律洪基衣着华贵身边跟着众多将领,知道他绝非一般人,都停止了哀求,默默看着耶律洪基。
“你们很害怕是么?”耶律洪基问道。
少年们闭嘴不答,垂首看着地面。
“大皇子问你们话呢,哑巴了么?”亲卫高声喝道。
耶律洪基摆摆手道:“莫要吓唬他们,他们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害怕也是人之常情。”顿了顿走上前来,伸手帮面前一名少年将头脸上的草茎灰尘拂去,叹息道:“我大辽大好男儿,为何国难当头选择的是逃避,而非抗争;你们这么做,对得住父辈们的教诲,对得住皇上的仁慈么?”
一名少年忽然抬头叫道:“皇子殿下,我萧家一门四丁参军为国效力,我父亲和大兄死于贺兰山之战,二哥和三哥死于南方与宋作战战场,家中只剩下我和老母两人,我躲藏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我死之后,我的老母亲谁来奉养?我岂能弃她于不顾?”
耶律洪基冷眼看着他道:“若大辽灭了京城丢了,你还要家作甚?”
那少年抗辩道:“大辽灭了难道是我们老百姓的责任?大辽为何要去攻夏攻宋?若不去攻击他国,又岂会惹来他国的报复?又岂会有宋军兵临京城?”
耶律洪基怒喝道:“大胆,你的意思是说皇上错了么?”
那少年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谁的错,但绝不是我们老百姓的错,我们只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只想和父母亲人团聚度日,那怕是没有锦衣玉食,哪怕是吃不好穿不暖,起码能活下去,但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能实现……”
周围呵斥之声不断,耶律洪基脸色铁青,他从没想到过这些,在他的眼中,百姓是私产,他们就像是自家的牲口一样可以被驱使被奴役,甚至随便诛杀,他没想到牲口也有思想,也会抗争,这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将他们绑上灯柱,乱箭射死,再有胡言乱语蛊惑人心者,胆小逃跑者一概乱箭射死。”
耶律坎荣拱手应诺,立即命士卒将十几名少年绑上灯柱,少年们哭喊求饶,有的吓得屎尿尽出,唯有那名少年咬着下唇眼神空洞不语,号令之后,羽箭齐发,十几名少年各自身中数十箭惨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数万百姓鸦雀无声,他们的眼神中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只是一片死灰之色,就像耶律洪基所期望的那样,他们就是一群行尸走肉。
凌晨时分,六万多壮丁打头,四万辽军士兵殿后,摆开阵型开始对汉城发动进攻,连接两城之间的两道铁闸门被绞索卷起,穿越两城之间的二十余丈宽的巨型廊桥变的畅通,第一批由一千名百姓组成的敢死队踏上廊桥的末端,他们手中拿着的木棒铁叉等简单的武器,就像一群必死的亡魂漠然朝汉城涌来。
由于敌楼上的床弩和城墙上辽军的火力压制,宋军无法对冲过来的辽人进行第一时间的阻击,他们只能在射程之外设立了简易的防线,距离城墙超过百步,这样一来在辽人通过廊桥的整个过程中,将无法在最有利的时机给予最有效的打击。
但这一切也是无可奈何,苏锦是绝不肯让士兵暴露在辽人的火力之下而对辽人的前排壮丁进行打击的,倒不是苏锦不忍对百姓下手,而是为了减少自己的伤亡。
辽人的壮丁队伍其实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真正的对决的胜负绝非多了这几万民夫便能改变的,但用来壮壮声势或者冲散阵型却是可以做到的,从心理上会给宋军带来一定的威慑力,而且狼多咬死象,即便是五个换一个,这些壮丁也耗掉自己一两万的兵力,对后续的真正作战极为不利,苏锦要避免的是让自己的士兵跟这些一文不值的民夫正面交战。
苏锦还要防备的是汉城百姓的倒戈,这些人虽然是汉人,但是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辽国人,他们的脑子里可没有对大宋的感情,苏锦可不会去幻想这些人的民族觉悟会突然的觉醒,不去大规模的滋扰他们已经是极大的优待了,但在大战来临之时,却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去防止后院着火。
一队又一队的辽人壮丁军穿过廊桥进入汉城,在北城的大片空地上集结,准备冲击宋人临时用杂物构筑的简易工事,苏锦没想到辽人竟然拉来这么多的壮丁,眼看空地上密密匝匝的人满为患,很快就要发动第一次猛冲了,在狭窄的地形难免要跟他们正面缠斗,于是立即下令往回撤出五百步,凭借房舍和围墙守住通往北城的各条路口。
耶律洪基看出来了,宋人不想将精力浪费在壮丁们身上,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越是如此,他就越要利用这一点,于是他立即下达了将皇城中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幼统统驱赶过去打乱宋人防线的命令,有些丧心病狂了。
天明时分,辽人侵入汉城的人数已经超过十二万人,除了四万主力之外,剩余的全部是被迫顶在前面的百姓,辽人真够禽兽的,白发苍苍的老者,垂髫小童,还有很多惊慌失措的女子,这些人一个个满脸的惊恐,被编队中的辽军士兵驱赶着往前逼近,宋军气的大骂,面对这么多手无寸铁的百姓,要下手屠戮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苏锦急得搓手,不断的可以总览全局的高楼上踱步,他不想再次成为手染无辜鲜血的刽子手,但也不想让辽人得逞,一旦被这些百姓突入防线,破坏性将是巨大的,辽军士兵躲在后方只要进入射程便可以肆无忌惮的放箭,加上这些百姓的骚扰,几乎是必败之局;苏锦下定了决心,一旦辽人的百姓进入射程,他不得不下令屠杀,保全自己才是第一位的。
楼梯咚咚作响,马汉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公子爷,我回来了。”
苏锦大喜过望,忙迎到楼梯口,叫道:“得手了么?”
马汉抹了一把胡茬上的冰雪道:“那还不手到擒来?连皇后带公主加上几十个大臣一个没跑,随行保护的一千多辽军也被我们全宰了。”
苏锦一拍巴掌道:“好,干得漂亮,这回我看辽人还怎么横?”
第974章 战临潢(八)
汉城北墙内百步以内已经全部被辽人占领,宋军的后退给了耶律洪基等人极大的信心,宋人终究是宋人,总是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慈悲,心不够狠是他们最大的弱点,而这一点将会在今天让他们付出极大的代价。
耶律洪基站在皇城高高的城墙上,身边的几名将领正在等候他的命令,耶律洪基仔细看了看下边的情形,指着东面的一条大道道:“先让百姓们从哪里突破,那里地势开阔,可以容纳更多的人手,后面的几座高楼一旦占领,也可以让床弩架设上去,成为城中敌楼,有效的杀伤宋军。”
耶律坎荣道:“皇子殿下明鉴,咱们可以先从西边佯攻,吸引他们注意力之后,驱赶百姓冲击东边的防线,同时还可以用火箭对中间的街道两旁的木楼进行施射,把宋军从中路逼退,只是这样也许会误伤百姓。”
“管不了那么多了,咱们已经无法回头,记住,宁愿百姓死光了,也要保存士兵的实力,要督军队在后方驱赶,只要有百姓哗变或者回逃,要毫不留情的斩杀,不然就全乱了。”
耶律坎荣眼神复杂地看了耶律洪基一眼,发现皇子的眼神极为的狂热,呼吸也有些不均匀,皇子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是耶律坎荣已经不敢拿年纪来衡量他了。
“末将遵命,末将这便去安排。”耶律坎荣咬牙道,他和皇子一样,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今日驱使百姓送死的行径只能用一种结果来获得最后的宽恕,那便是保住京城。
耶律洪基没有注意到耶律坎荣的复杂表情,他的注意力被两军阵前的一阵巨大的躁动吸引了,低沉的号角声忽然响起,那是宋军吹响的号角,耶律洪基心中一凛:难道宋军要不顾一切的展开攻击了么?
南街的宋军队列中驰出十几匹骏马,还跟着三辆马车,队伍最前面的战马上一名军官端坐马上,亮银盔甲,加上紫色披风显得特别的惹眼,距离太远,面目看不太清楚。
只见那人一摆手,身边一名随从从背后拿出一个圆桶状的物事罩在嘴巴上开始喊话了:“对面的辽人听了,我大宋镇北大将军苏锦有话要和你们主帅说,请贵方速去通报。”
那圆筒状的物事似乎有特异之力,竟然能将声音远远的送到数百步之外的城墙上;耶律洪基眉头紧锁,不知道宋人要干什么;不久之后,有人前来通报说宋人请皇子前去对话,耶律洪基想了想道:“走,去看看。”
身边的众人道:“皇子殿下,当心是宋人的诡计,提防宋人暗箭伤人。”
耶律洪基摆手道:“决计不会,宋军主将都不怕暗箭本殿下怕什么,不去岂不辍了士气,带路。”
说罢当先下了城墙骑上马匹驰去,亲卫们赶紧跟上簇拥在周围,做好以身挡箭的准备。
苏锦远远看见辽军阵前驰来几十骑战马,知道是辽军主将到来,于是纵马迎上,来到敌军阵前百步外勒马站定,不一会辽人马队来到近前,可能是见自己单骑站立,敌军中也有一匹红色的骏马缓步而来,双方相聚二十步站定,互相拱手行礼。
“大宋镇北大将军苏锦有礼了。”苏锦道。
耶律洪基还礼冷冷道:“大辽燕国王、中丞司事总领,皇长子耶律洪基有礼。”
苏锦愣了愣,眼前这个少年便是耶律洪基,那是历史上的未来辽国皇帝,只不过那是没有自己到来之前的历史,现如今这个少年能否当上皇帝就很难说了。
“原来是大皇子,久仰大名,果然是人中龙凤。”苏锦官场混的久了,不免有些喜欢客套。
耶律洪基毫不留情的一耳光刷了过来:“我不是来跟你客套的,宋人背信弃义你我已是死地,有话说话,不必说些虚言客套。”
苏锦哈哈大笑道:“说的好,痛快!宋辽两国之间本已无客套可言,皇子说得很对。”
“说罢,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是不是眼见今日要败,先行来求饶了?本皇子可以告诉你,你宋国谁都可饶,唯独你苏锦不行。”
“哈哈,原来你们辽人对我苏锦如此另眼相看,倒是要多谢了;不过皇子这话说的反了,我不是来告饶的,而是来劝降的,你们辽国大势已去,你还是顺应天意归顺我朝的好,也免得生灵涂炭,我大宋也不会像你们辽人那样的小心眼,我保证一定不会为难你,甚至依旧给你封王,给你一块封邑,保你一世无忧。”
“住口,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今日的情形你还看不出来么?我皇城百姓群情激奋人人同仇敌忾,不要以为你手中有八万大军,在我数十万军民面前覆灭只是片刻。”
苏锦摇头叹道:“皇子倒是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什么数十万军民?什么同仇敌忾?你视百姓为草芥,却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这就是你们辽人的最大失策之处,不拿百姓当人,百姓会拿你们当人?慢说驱赶了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来阻挡,便是驱赶了全辽国的百姓前来,也只是送死一途,奉劝你清醒些。”
耶律洪基连啐数口,喝道:“既如此还费什么口舌,咱们即刻开战便是。”
苏锦道:“当然要战,我找你只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有几个人想见见你,你见了之后咱们便可以开战了。”
耶律洪基皱眉道:“谁要见我?搞什么花样?”
苏锦举起右手摆了摆,身后五十步外的卫队将跟随的三辆黑色马车赶上几步,掀了车帘,从里边请出几个人来。
耶律洪基不看则已,一看顿时头晕目眩,差点从马上栽了下来,第一辆马车内出来的是三名女子,耶律洪基再熟悉不过了,那是自己的母后仁懿皇后和两名父皇的爱妃,第二辆上出来的是几名孩童,那是自己的弟弟和两位妹妹,第三辆车上出来的是几名老者,那是尚父张俭和几名老臣;耶律洪基什么都明白了,连夜送出城避祸的皇后的车驾被宋军劫了。
“你们……卑鄙无耻!”耶律洪基的小脸涨得紫红。
“我承认,可那又如何?”苏锦微笑道。
远远的传来皇后和皇子公主们的哭叫声:“皇儿,救我。”
“哥哥,救我。”
耶律洪基滚鞍下马跪倒在地冲着仁懿皇后磕头哭叫道:“母后,母后,孩儿不孝啊。”
张俭喘着气大叫道:“皇子殿下,莫受宋人要挟,江山社稷重于一切。”话音未落站在一边的马汉一个大嘴巴扇了过去,打得张俭剩下的三颗老牙飞出老远。
“老东西,还不老实,在乱叫爷爷请你吃马粪。”马汉骂道。
“老朽只求一死,只求一死。”张俭捂脸大叫。
马汉一摆手道:“哥几个,给他点好吃的。”几名亲卫抓了雪地上的马粪揪着张俭的头发便往他嘴里塞,张俭连吞了好几口,气急攻心晕倒在地上。
“贼子,焉能如此辱我大辽重臣?”耶律洪基气的双眼冒火。
苏锦摊手道:“没办法,我的手下都是些粗人,大军在外征战,我也不便多加斥责;皇子,考虑好了没?若不投降,我不知道我的手下会对你的母后再做些什么,可是有好几个将领求我赏赐了。”
“你若敢辱我母后,我与你不共戴天。”
“别这么咬牙切齿,这一切取决于你,你只要立刻投降,我马上便放了你们,给你们最好的照顾,没一个人敢动你们一根寒毛。”
“你休想。”耶律洪基方寸大乱,母后弟妹被擒,投鼠忌器,今日还如何能战?难不成真要投降不成?不行,一旦投降,一切都完了,宋人也许不会杀了自己,但那又和死了何异?
耶律洪基心念电转,缓缓从雪地上怕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水,哑声道:“苏将军,这等事太过重大,容我跟部下商议一番如何?另外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你将我的母后和弟妹带来这里,我和她们说几句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