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安的手落在腹部,蹙了蹙眉,“疼,去请医官来。”
“好好好!”贝娜扬声吩咐下去,试图扶起薇安,“能走动么?”
“可以,你别害怕。”薇安勉力站起身,步履艰难地走到床前,手里仍是紧紧抓着那本小册子。
“这是什么?是不是看了这个才不舒服的?”贝娜试图将惹祸的根源拿走。
“别拿走,我再看看。”薇安无力地倒在床上,“我不相信,不相信……”
她不能相信烨斯汀是那样残忍的人。
“不相信什么?薇安!”贝娜见薇安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急得要哭出来了。
“一定不是真的。”薇安把小册子递给贝娜,“你去找普利莫,让他分辨笔迹的真假,让他告诉我,这不是撒莫的笔迹,去,快去……”
这时候,烨斯汀阔步走进门来,一见薇安那般痛苦的样子,几步到了床前,“这是怎么了?薇安?”
薇安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你来得正好,你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贝娜连忙将小册子递给烨斯汀,“是这个,你快看看!”
烨斯汀快速翻阅几页,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薇安脸色愈发苍白,仍是执意追问:“他写的不是真的,对么?”
“快去把医官给我拎过来!”烨斯汀催促贝娜之后,才语声黯哑地告诉薇安,“这件事另有隐情——妮卡怀孕之事,是她骗了撒莫。我命人告诉了撒莫,但是很明显,他不相信,他只信妮卡。”
“真的?”薇安轻轻呼出一口气,“你说的是真的?”
“我可以用我性命起誓,方才说的字字属实。”烨斯汀眼中写满担忧,“薇安,相信我。”
“我就知道,一定不是真的,你不是那样的人。”薇安勾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容,“原来还以为,这是有人冒充撒莫的笔迹。”
“别想这些了,你的安危最重要。”
“撒莫的孩子,留下吧。”薇安努力笑了笑,“多一个孩子,我也能照顾。”
烨斯汀连连点头,“我答应,我答应。只要你没事,我什么都答应。”
这时,产婆、医官齐齐到了寝殿。
薇安松开了烨斯汀的手,“去外面等吧,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贝娜走上前去,推烨斯汀出门,“耐心等等,这些人怕你怕得厉害,你在全无好处。”
烨斯汀只得到了寝殿外,耐着性子等待。
等待期间,他握着小册子的手越收越紧,恨不得把这惹祸的根源捏碎。
人都死了,却还是在为祸作乱,还在影响着薇安。
此时他愈发厌恶的,是妮卡。
没有那个女人,撒莫不会被一步一步改变,很多人都不会被一步一步推入心之深渊。
极力克制情绪,他将小册子抚平,收了起来。
薇安因为心绪骤变,动了胎气,先于预产时日生产。
烨斯汀负手来回踱步。他听到产婆与医官焦虑的言语,听到贝娜时时关切地询问薇安。
薇安除了偶尔答贝娜一句,一声不吭。
烨斯汀抬手揉了揉眉心。
薇安,一定要好好的。
一名医官走出寝殿,下跪询问:“陛下,王妃难产,若有意外,是保孩子还是保王妃?”
烨斯汀手握成拳,星眸微眯,“你问我什么?”
医官听得骨节声声作响,吓得险些瘫坐在地。
贝娜急匆匆走出来,拎了拎医官的衣领,“这还用问么?快走吧!首要之事,是保王妃无虞。”
“是,是……”
烨斯汀看住贝娜。
他眼中锋芒消散,现出的是满满的无助。
贝娜看得心头一酸,扯住他衣袖,往大殿外走去,“你在这儿,薇安感觉得到,她让我出来陪你说说话。”
烨斯汀语声分外沙哑,“薇安不会有事,对么?”
“当然不会有事。”贝娜宽慰道,“她只是太过单薄,身子有些虚弱,不过没事,一定没事。医官只是提前问上一问,你别多想。”
烨斯汀又揉了揉眉心,很是恼火。该让她先调理好身体再要孩子的。
她那样单薄的身形,生子不亚于从鬼门关前走一遭。
可此时也只得强作镇定,在大殿外落座。
这时候,海琳娜求见。
贝娜不由暗自苦笑,偏赶这时候来,不是自寻倒霉么?心里还是记挂薇安,转身回了寝殿。
烨斯汀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命人把海琳娜带到面前,“又有什么事?”
海琳娜哪里知道宫中这突发的情况,挂着笑,道:“还是之前说的那件事,只要陛下首肯,我便可与沙诺言明。”见烨斯汀不应声,便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继续道,“陛下,我在外流离多年,从不曾动过嫁娶的念头,如今才知是没遇到过真正合心意的人。况且,我若与沙诺成婚,也是秉承陛下天下一家、异族通婚的说法……”
烨斯汀冷声道,“你与沙诺,若是情投意合也罢了,可沙诺对你并无情意,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陛下不曾首肯,沙诺又怎敢流露一点情意?若是陛下同意这门亲事,想来就不一样了……”
“闭嘴!”烨斯汀拧了眉,抬手唤侍卫,“把她近日行径记录拿来!”
海琳娜迅速回想一番,变了脸色,颤声道:“陛下若是不同意我与沙诺的婚事,我不再坚持便是……”
“这就退缩了?你口口声声的情意在何处!”烨斯汀换了个舒适的坐姿,手闲闲搭在椅背上,“滚回你的来处!今日所得钱财,一并上交,留作救济贫苦子民。”
不等海琳娜应声,两名侍卫已走上前来,将她拖出王宫。
烨斯汀微阖了眼帘,细细回忆与薇安从相逢到如今的每一幕。
心绪焦灼时,他消磨时间的方式,唯有这一种。
想来想去,还是最初最美好。那时的薇安,每日兴致勃勃地忙着打理她小小的家园,时常现出最澄澈最美丽的笑颜。那段岁月,不该随着大漠风沙消逝,该记录下来。
而如今,她便是再放松,也总要记挂着他的大事小情。
至于此刻,她正在里面承受着生之磨难,他什么都做不得,什么都帮不上,唯有等待。
越来越暴烈的阳光提醒着他,时间已至午后。
这么久了……
他站起身来。
便在此时,听到了婴儿响亮的哭声。
产皮小跑着出来报喜:“恭喜陛下,王妃诞下了一名小王子!”
烨斯汀一面走一面打量产婆神色,“王妃怎么样?”
“王妃……”产婆怯懦着,不敢说。
烨斯汀疾步走入寝殿。
恰逢宫女端着银盆往外去。
鲜红血色刺痛了他眼眸。
产婆、医官齐齐下跪,有人颤声道:“陛下,王妃大量出血……”
“想尽一切办法,我只要王妃无虞!”烨斯汀踢开面前众人,看也不看贝娜抱着的小王子,视线定格在薇安苍白失血的容颜上。
薇安已经全然失去力气,感受到身下阵阵温热,带着她的生命力而去。
“薇安。”
薇安努力睁大眼睛,“烨斯汀……是我自己体质太差,不关别人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烨斯汀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指尖已经冰凉。
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困住,几欲无法呼吸。
医官聚在一起,焦虑地商讨良方,他觉得很吵,又觉得那些声音很遥远。
“烨斯汀,我不会有事的,对么?”薇安语声虚弱,“一定不会有事,我不想离开你,舍不得离开你,我们才有了孩子……”说着话,晶莹的泪珠滚落,没入早已被汗水湿透的长发。
“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烨斯汀展臂穿过她颈子,松松地把她抱在怀里,下颚抵着她额头,“没有你,孩子还有什么意义?”
他语声鼻音浓重,极是沙哑。
薇安手指微动,“烨斯汀,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怕死,太怕了。”
“不论你怎样,我都会陪着你。”烨斯汀费了些力气,抿出个微笑,双唇摩挲着她额头,却在这时,瞥见了被血液染红浸透的床单、薄被,泪便这样猝不及防地掉落在枕上,“活下去,不准有事,你明知道,你出事的话,就等于是杀了我。”
“我会的,你别难过。”薇安极力抬手,轻抚他面容,“我们还有很多年的好光景,是不是?再说了……万一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顾孩子。”
“不准胡说!”烨斯汀手指覆上她唇瓣,“你必须陪着我,没有你,我没办法一个人走下去。”转而冷声吩咐医官,“全力救治,王妃若是出了差池,你们也不必活了!”
贝娜抱着孩子,听得、看得清清楚楚,泪水无法克制,成行滚落。
医官走到她近前,低声询问:“王妃这情形,只得下猛药止血了,否则,怕是性命难保。可是能否见效,我们也说不准……若是王妃体质与药性相克,还是……还是生死难测……”
贝娜知道,医官是看出烨斯汀心神已紊乱,这才来问她。极力静下心来思忖片刻,轻声道:“只得赌一把了,快去准备!”
医官称是。
贝娜看着怀中的小王子,泪水再度泛滥,只求薇安躲过此劫。否则,烨斯汀是如何也没办法眼睁睁失去薇安的,那么,这孩子……恐怕是没有父母照拂了。
小王子忽然大声哭了起来,贝娜这才意识到,因为心绪紧张,她抱得太紧了,忙连连安抚。
烨斯汀充耳未闻,依旧陪在薇安身边,视线不肯错转。
这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贝娜抱着小王子,到了外间,吩咐人将备用的奶娘带来。便是薇安有心亲自照顾,身子现在也不允许。
将小王子交给奶娘,听闻宫女说薇安的血已经止住了,只是太过疲惫,已经昏睡过去。
贝娜终于放下心来。
魅狄、沙诺、普利莫等人听闻小王子出世,纷纷抑制不住心情,前来宫中道贺。
烨斯汀寸步不离薇安床前,贝娜便抱着小王子去见过几人。
魅狄与普利莫素来都不是轻易流露笑意的人,看到小王子的时候,皆是忍不住勾唇轻笑。
沙诺则是先问贝娜:“王妃怎样?听说……”
“没事了,正睡着呢。”贝娜感激沙诺这一份与烨斯汀如出一辙的心思,对于在意薇安的男人来说,最怕的,不过是薇安因为生子出了什么闪失。
沙诺这才放下心来,漾出平日里温和爽朗的笑意。
——
薇安做了一个冗长温馨的梦。
她在梦中回到了与烨斯汀一起打猎、每日一起用饭的时日。
只是如今便是在梦中,也不会再对他有哪怕一点点嗔怪,即便是梦中的他故意逗她,也只是满心笑意。
挂着浅浅的笑意,她恍然醒来。
竟已入夜。
她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毯子。
敛目看去,见烨斯汀正背对着她站在门口,从宫女手里接过一杯水。
她没事,她和他都好端端的。
“烨斯汀。”薇安柔声唤道。
烨斯汀闻言,一双眼睛亮了起来,转身疾步到了她面前,“醒了?”
“嗯。”薇安挣扎着坐起来。
烨斯汀帮她垫高枕头,先把水送到她唇边。
失血过多的缘故,薇安的确是渴了,将杯子里的水慢慢喝完。
“还要不要?”
“不了。”薇安抚上他眉心,“又害得你担心了。”
烨斯汀在她身边坐下,“又害得你吃苦了。”
薇安笑了笑,“以后就是一家三口了,吃点苦也值得。好事多磨。”
“的确是。”烨斯汀这才想起他的儿子,唤人把孩子抱来。
过了片刻,贝娜带着奶娘,抱着小王子走进寝室。
烨斯汀小心翼翼地结果,敛目细看,眼波变得分外柔和,唇角不自觉地漾出最柔软的笑意。看了片刻,才将孩子送到薇安面前。
薇安却在这时问道:“你不是这才看孩子吧?”
贝娜失笑,“陛下只担心王妃安危,哪里顾得上别的。”因着奶娘在场的缘故,换了私底下的称谓。
“你啊。”薇安宜嗔宜喜地看了烨斯汀一眼,接过孩子,喃喃道,“果然是丁点大。”随即便烦恼起来,“这么小,我以后敢抱他么?”
“我来就行了。”烨斯汀又把孩子抱回去。
薇安无奈地笑,“再给我看看啊,看他长得像谁。”
孩子正睡着,肤色白皙,小嘴儿微微嘟起。因着是夜间,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烨斯汀边让她细看,自己也审视着,结论是:“我看不出,他睡着呢。”
薇安随之蹙眉,“不好看,我还以为孩子会像你呢,现在看,只是睫毛很长,随你。嗯,眉毛形状也像你。别的怎么就看不出?”
贝娜笑得眉眼弯弯,“你们可真是……”真是让人无言置评。
“什么意思?不喜欢?”烨斯汀抱着孩子缓缓踱步,笑意更浓,“不喜欢正好,以后归我了。”
“想得倒是好。”薇安白了他一眼。
贝娜笑道:“一整日不得闲,陛下、王妃快些用饭,早些歇下。”
“对,薇安一整日还没吃过东西。”烨斯汀恋恋不舍地把孩子交给贝娜,“快去唤人备下。”
薇安现在也只能吃些滋补的流食,又没什么胃口,烨斯汀哄了半晌,才将一碗粥喝完。
用罢饭,烨斯汀躺在薇安身侧,将她松松圈在怀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薇安安心地闭上眼睛,“你陪着我就好。”
生子时的痛苦,宛若一场梦魇,她不想记起。产后失血带来的无尽不舍、恐慌,让她更加珍惜他。
原来还想过,会不会在生子之后,把全部精力倾注到孩子身上。此时发现,不会。
她甚至不能在第一时间对孩子生出母爱,只是因为他的喜悦而喜悦着。
第二天,薇安看孩子的时候,趁着烨斯汀不在,小声询问贝娜:“我是不是太不正常了?现在甚至还觉得孩子很陌生。”很有些心虚的样子。
贝娜笑道:“有什么不正常的?你以为哪个女人都是看到孩子就会爱得不行么?”
“不是那样么?”薇安一直以为是这样。
贝娜道:“因人而异。孩子和你,也要一天天地亲近起来。”
说着话,孩子扁了扁嘴,醒了,大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薇安有点发慌,“快叫乳娘喂他。”
贝娜把孩子接过,笑意更浓,“看把你急的,这不就开始心疼紧张了?”
薇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之前的确是担心,担心自己不能像想象的那样,全身心地去爱这个孩子。
烨斯汀闻声而入,“是不是饿了?”
贝娜边轻拍孩子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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