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棠哼了一声,“慢慢找?就这么块方块豆腐干样的地方都快翻了个个,还能怎么慢慢找?”燕夫人噤声。二夫人最伶俐,站出列后为继棠端上一杯热茶,“老爷是火烧眉毛,大姐是慢火炖汤,一点都不急呢。”继棠不满地看着燕夫人,“你是不用急,人家要砍要杀的人又不是你,是不是?”
燕夫人脸白如纸,身子晃了晃,“老爷……”继棠转过脸,接过茶喝上一口,不再看她,“就算房契不见了,问人借一些银钱周转也不是件难事,可惜,有母必有女,一样的不把人死活放在心上。”燕夫人如何经得住这样的话?上前一步抖着唇道:“老爷,云雅要是不把你放在心上,不孝顺,怎么会在临行之前送上米粮?她……她也是向着你的啊。”
“向着我?向着我就该送些银子来,送些吃的顶什么用?”继棠扬起眉毛,翘起须,气急败坏,“都是你!你不顶用,连带着你那宝贝也不顶用,替人管着金山银山,偏就要看着她老子死,不孝女!”燕夫人身子晃动,三夫人和孙嬷嬷急忙上前扶住她,惟有二夫人抚着继棠胸口,娇声道:“老爷这又何必生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心里向着别人也是常有的事。哪像我们嫣儿这么实诚,向着家里呢?”
继棠颔首。孙嬷嬷有些不忿,“大小姐送东西没送到老爷心坎上就是不孝,二小姐连一粒米都没送,反是向着家里呢。”二夫人冷笑一声,“如今她被人害成这样,不要我们送东西去已经是好的了,你还要她送东西来?真是蛇蝎心肠!”说人不成反被人咬上一口,孙嬷嬷也是气到发抖,“那么之前呢?之前侯府风光的时候,二小姐可想到这个家没有?”
“你怎么知道没想到?难道女儿给父亲送东西还要知会你这个下人不成?”二夫人讥嘲道,“要是这么说,窦弯儿当初从王府带了多少好东西给你,你倒也说来听听!”眼看孙嬷嬷干瞪着眼败下阵来,三夫人暗暗摇头,轻声道:“算了,眼前解决老爷的难题是大事,这送不送东西的何必再提?”
二夫人颔首,“妹妹你这话还像样,比不得有些人成天乌眼鸡似地盯着别人呢。”三夫人看不惯她这占尽上风的得意样,眼光只向着继棠,“如今大姑娘和熙斐都远在西北,二姑娘不能帮忙,只有几门亲戚或能借些银两应急。”继棠胡须更翘,“你以为我没去借过?能借的都借过了,一个个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要不就像打发叫花子似的给些零散碎银。哼哼,虎落平阳被犬欺,想当初他们要是来……”
这一屋子女人没人想听当初,继棠眼风一扫也就收了声,“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我看也不必打他们的主意了。”不问人借钱还能怎么还债呢?燕夫人着急道:“为今之计,能借多少是多少,我这里还有些碎银,妹妹们……”二夫人不接口,站在继棠背后为他捶背。三夫人道:“我是有些梯己,再有些零散活计让孙嬷嬷拿出去卖了,恐怕还有一笔。”看她们着急,继棠反倒是不急了,只翘足道:“你们那一点拿出去塞人牙缝都不够,还是得要一笔大的……”
哪来大的呢?燕夫人不好说他从不赚钱,想了想道:“没有房契,房子卖不掉,这唯一一笔大的没有着落,老爷……”“老爷,”二夫人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声音,“我想如果事成,倒是有一笔大收益。”听说能有大钱进账,继棠眼前一亮,回身捉住她的手道:“要什么事成?你说。”
二夫人眼波盈盈,瞥了三夫人一眼,“那时候我常去西街买人参给嫣儿送去,那个药房掌柜是个好人,最近听说他丧妻之后想要再娶,聘礼加倍,我想着,我们家三个姑娘中如今就剩下一个,虽说岁数是差得多些,可男人年岁大些,不是更会疼人么?”她边说边向三夫人看去,“我想着这门亲事不错,就不知道妹妹怎么看?”
三夫人牙根咬的生疼。这哪里是嫁女儿?分明是要卖女儿,“萱儿年纪小不懂事,这……恐怕不太妥当。”继棠一瞪眼,“哪里不妥当?那个掌柜我也曾见过几面,最老实忠厚的,萱儿要是嫁过去,人家知冷知热懂得疼人,比那些年轻后生好多了。”三夫人急到想哭,“萱儿脾气倔,老爷不是不知道,这……”
“婚姻大事,自然是要我们父母给她做主,她再倔,也不能倔过这个理去。”继棠摆一摆手,向二夫人道:“你出去打听打听,人选定下来没有?要是没有,你就同他说,我的三女儿聪明伶俐,容貌又美,针纨手艺尤佳,最是适合他不过的了。”二夫人点头答允,正要往外走时,燕夫人拦住她去路,“老爷,这人究竟人品如何,我们谁也不清楚,真要定亲也得托人问清底细再说。不然萱儿若是嫁过去不好,我们为人父母,心里也过不去不是?”
继棠皱一皱眉头,没有出声。二夫人娇笑一声,对燕夫人道:“大姐这话说的,好像信不过我似的。你可别忘了,萱儿怎么样都叫我一声‘二娘’,我也算是她的母亲,做母亲的哪里会亏待自己的女儿?”
三夫人结结巴巴道:“那么……我……我也是……”
“你也是,不过你有更好的人选?更好的主意?要是没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还想留她一辈子不成?”
三夫人拙于口舌,这时候心跳如鼓,急着想要辩驳,可偏偏话到口边又是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偏是绵软无力,“萱儿自然是要嫁的,但也不能草率成事,总得……总得精挑细选吧。”
二夫人笑得更娇,“这妹妹你就别担心了,老爷最会挑女婿,你看看,王爷不用去说他,就说仲宁,要不是被人陷害,这会儿不是封王就是袭爵了呢。”
继棠捋了捋两撇胡子,跟着向三夫人道:“你也是瞎操心,我亏待谁也不会亏待我们的女儿。好了,别再说了,再说,这样的好女婿说不定就要被人抢走了。”二夫人掩口一笑,回身去了。三夫人看他们几乎将这事坐定,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求助似地看向燕夫人。
燕夫人也知道这件事不妥当,深吸一口气又向继棠道:“就算这人果真是好,也得问吉、纳彩、下定不是?这远水解不了近渴,老爷还是再想想吧。”
“不用再想了,这人是续弦,一切俗例从简就是,到时还上账,就算了了一件大事,萱儿知道也会体谅的。”
燕夫人听他说得这样轻描淡写,由此及彼,心里也不由感到凄然,“这怎么说也是件大事,萱儿再体谅,老爷也得亲口对她说清楚不是?”
继棠点了点头,“她这几天还在王府,你明天去把她接回来,好好整顿整顿,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下个月就能出嫁了呢!”
☆、第134章 赐婚
云萱其实并没有在王府陪伴顺太贵妃,而是在别院。云雅对母家说去了西北,其实也只是同君宜迁到了别院,唯留顺太贵妃一人坐镇王府。接到消息后,顺太贵妃一头推说云萱进宫被太后留住,要燕家三天后再来接人;一头又让人递信给君宜知道。
君宜接到信后怒极反笑,说给云雅听时也是一片冷嘲之色,“你爹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云雅也是气极,“他从来只想到自己,哪里会顾念到别人?”许是声音大了些,一直在安稳沉睡的暇儿一下子睁开眼睛,扁起嘴巴像是要哭。君宜熟练接过,边哄他边道:“幸好你之前将小姨接了过来,我们还有回旋余地。”
云雅蹙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又不能将她藏起来一辈子。”
君宜一笑,成竹在胸,“你都说父母之言了,我的母后要是想给小姨指婚,可不可以?”
云雅愁眉舒展,“当然可以,可也要有人选才行。”
“人选总会有的,不过要她自己喜欢,你又能放心的,一时之间也是难找。”
云雅抿了抿唇,“我先前以为仲衡甚好,结果……其实别的都好找,难得就是她自己喜欢。”
“事有轻重缓急,我想她自己心里清楚。你先报几个人选给她,总能挑出一个的。”君宜双臂拢成摇篮状,暇儿终于在轻轻摇晃中再一次熟睡过去。
云雅看着他们父子,莞尔道:“如今他在你手里似乎比在我手里更听话。”
君宜勾起唇角,“怎么,吃醋了?”
云雅笑靥如花,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这醋吃得你比我还开心,为什么不吃?”
当云雅将消息告诉云萱时,云萱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焦急,只是默然,良久,才抬头看一眼云雅道:“大姐姐替我选一个吧,我都听大姐姐的。”
云雅深深看她一眼,摇头道:“萱儿,若是你要别人为你选择,今天这件事也不用大费周章,但凭爹和二娘去做主了。”
“这怎么一样呢?我知道大姐姐绝不会因为几两银子将我卖给人家的。”她看着云雅时,身子有轻微的颤抖,就像秋天梧桐树上的树叶,随时都会被风吹落,掉入泥潭。
云雅伸手,轻轻拥住了她,像是拥着自己的孩子,“我不会,但是要选一个能同你白头偕老的人,我也做不到。”
被她拥着,云萱的身子虽然不再颤抖,声音却依旧发颤,“大姐姐,我也做不到,这些人……这些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真的都是一样的么?”云雅稍稍松开她一些,看住她的眼,“人或许一样,心呢?谁对你最有心,谁或许就是最好的人选。”
云萱惘然。云雅没有再多说什么,抚了抚她的发,转身离去。半天,云萱也站起身,木然朝门外走去。别院新修,用的都是红泥树篱,遍植花草,一派山水田园景色。顺着石子小道,云萱一直走到了锦鲤池边,粼粼波光,还有水中忽隐忽现的金芒,都教人移不开目光。她怅望许久,转身刚要走时,迎面走来的正是那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身影。躲闪不及,她低下头行礼道:“大姐夫。”
君宜早已把那晚的事抛在一边,望着她自然道:“小姨也来看这些鱼儿么?”
云萱点点头,“鱼儿……鱼儿比人自在得多。”
“也是在这一方池子里罢了,”君宜背负双手,望着那些鱼儿道:“到了外面,它们一样也有很多烦恼。”
云萱的声音更涩,“那也比人强,人在这一方天地中,都有着无尽的烦恼。”
君宜侧首看她,“小姨是有感而发?”
云萱自失地一笑,“我的烦恼,大半都由大姐姐和姐夫你替我解决了,余下的那些,是我庸人自扰而已。”
“你这样的庸人自扰,你姐姐和我都曾有过。”
君宜的目光清澈坦然,令得云萱情不自禁地探究,“你和大姐姐……大姐姐不是一直很好么?”
君宜微微一笑,“有那么一段时候,我们两个都在犯傻,互相绕圈子,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是庸人自扰,自寻烦恼。”
云萱垂下眼帘,“姐夫的意思,是说我也是自寻烦恼?”
“你这样聪明,一定不会像我们两个一样走很多弯路,”君宜目光柔和,就像看着自家小妹,“一个最有心的人,你一定会找到的,是不是?”
第二天一早,太后指婚仲衡和云萱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继棠已经几宿没有睡过安稳觉,听见这一消息,原本布满血丝的眼底更是红得怕人,“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燕夫人全然不知情,听见他这一句更是懵在原地,“我不知道,太贵妃只说萱儿进宫陪伴太后,没说别的呀。”
“没说别的,怎么会突然为她指婚?一定是你去的时候同人说了什么,连同那贱人一起捣鬼!”继棠一生气,顺太贵妃也成了贱人。
燕夫人脸上变色,“我连太贵妃的面也没见到,只有那位沈嬷嬷出来同我说了几句,如何能同人捣鬼?”
“不是你还会有谁?我那厢连聘礼都已谈妥了,这边突然来个指婚,要在从前也就算了,这会儿唐家家财散尽,徒留个空壳,还能有什么好东西送来?”继棠越想越气,“不行不行,这儿女婚事得我们做主,什么时候轮到别人了?你去宫里说,就说我们已经为她订了亲,她们说的不作数。”
燕夫人结眉,“我哪里进得了宫?再说太后指婚,也是对我们家的恩典,要是说不答应,太后一生气,万一……万一拿我们都去治罪怎么办?”
继棠也知道太后金口一开,这婚事就断无再改的道理,只是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一口气实在难以下咽,“你怕被人治罪,倒不怕我被人砍去手脚?告诉你,那些人说了,要是再不还钱,就要……就要拿你们去抵债!”
“什么?”燕夫人身子一晃,几欲晕倒。
继棠狞声道:“房契不知所踪,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捣的鬼。老三胆小怕事,能动手的只有你和孙嬷嬷,哼,本来指望着能把萱儿嫁出去,我也不管这房契不房契了,谁想你们又弄这么一出。好,你不仁我不义,明天他们来要人的时候,我第一个把你给交出去!”
燕夫人软倒在地,挣扎着还想去抱住继棠的腿,不让他走,“老爷,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怎么能……老爷!”“谁让你断了我的财路?你不让我好过,我自然也不会让你好过!”继棠用力蹬开她的手,大步往外走道,“要么你今天就想办法去筹钱,要么你就坐在这儿等人带你走,随你!”
燕夫人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无泪可流,无话好说,只是木然地坐在地上……三夫人进来过,孙嬷嬷也进来过,她们的嘴唇在动,眼泪在流,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不知过了多久,老夫人扶着墙进来,半天,对着她叹出一口气,“是我们燕家对不住你,你快起来吧,明天我自有道理!”
燕夫人愣愣地瞪着她,像是完全认不出她。老夫人又是一声长叹,向刚进门的孙嬷嬷道:“去拿盆水来泼醒她!”
孙嬷嬷面露难色,“这个……”
“这个什么?快去。”
孙嬷嬷拖着腿去打了盆水,又不敢当头往燕夫人脸上浇,只用手弄了一点往她头上淋,“夫人,夫人!”
老夫人用力一打她的手,铜盆一歪,里面的水都倾泻在燕夫人的头脸上。孙嬷嬷一脸惊恐,燕夫人却像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