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雅轻轻摇首,“他不会再娶,无论是绝世美女还是天上谪仙,他的心只有一个。”
仲衡送给云萱的花儿绽放了许久,直到她的脚伤痊愈,那花才慢慢枯萎。云萱并不放在心上,命窦弯儿丢了花,仍旧像往常一样出入君宜的小书房,问他借书还书。这天进去时君宜正在练字,她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姐夫,你的字真好,能不能……能不能教教我?”
君宜这才抬头看向她。身上是一件象牙白色月季纹的小袄,再一条月白色的留仙裙,腰间水绿色丝绦束成柳叶合心的式样,别有一番清淡素雅。况且原本有些圆润的脸庞瘦削了,现出与云雅一样尖尖的下颔,惹人生怜。“大冷的天,还学这个做什么?不如捧着手炉看看书,再让你姐姐准备些吃食来得自在。”
云萱笑容娇俏,“那姐夫你怎么不这样做?”
“我倒是想,不过有几件事在手上,办完了才能自在。”
“什么事,是公事么?”
君宜一笑不答。
云萱扁了扁嘴,又道:“我前几天一直窝在房里,这会儿倒想寻些事情来做做,姐夫你既然有事要办,不如等你办好了,清净了,我再来拜你这个师父吧?”
君宜笑容温和,“我这算什么师父,三脚猫师父吧?你要真心想学,不如找仲衡来教你,他的字极好,比我的好上百倍。”
“我看过他的字,好是好,就是笔锋婉转,有些像女子的字,过于娟丽了。不像姐夫的字,铁画银钩,看着有气势。”
君宜朗声而笑,“这就是文人与武夫的不同,其实我倒喜欢他的字,那时候还临过,只是写着写着就变了味。”
云萱近前几步,笑容明媚,“姐夫何必学他?做自己就好了。”
“是啊,画虎不成反类犬,只好做回自己。不过你要是学的话,还是学他的字好,不然写出我的字来,与你不配。”
“为什么不配?难道一个女子就不配写出有气势的字来?”
君宜眸光一凝,随即笑道:“小姨问的倒叫我难以作答了。好的字,可以清丽婉约,也可以龙腾虎跃,是,我方才说的错了。”
云萱声音娇柔,“字如其人,凭我自然也写不出姐夫你这样的字,所以也可以说你没说错。”
“这话更教我无言以对了。”君宜收了东西,起身道,“我要去搬救兵了。”
“谁是姐夫的救兵?”
君宜笑道:“仲衡善写也善辩,你想不想同他辩一辩?”
云萱一敛眸中光芒,唇角微微往下,“我不喜欢同人辩,也不喜欢人善辩。”
君宜挑了挑眉,“善辩有什么不好?”
“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披上战甲拿起刀枪上阵杀敌去,光凭着嘴皮子在那里争来争去的有什么意思?”
君宜莞尔,眸光却是深远,“上阵杀敌固然是男儿之责,不过兵不血刃,能凭巧舌杀人于无形或许更是一种本事。”
云萱撇了撇嘴角,“是么,三公子真能有这样的本事?”
“不错,我正拜师向他学艺呢。”君宜微微一笑,大步向外走去。
☆、第109章 舌战
三天后,朝堂上,皇帝眉头紧拢,原本就薄的唇角更是成了一线,“北齐的几路大军已齐聚西越凉城,看来不出几日就会有个结果。”
唐文功同皇帝一样愁眉紧锁,略站出一步道:“凉城是西越粮仓集聚之地,若是被北齐攻占,掐断粮米之路,西越迟早覆国。”
“所以大周文璟帝已派兵支援,而西越孝昭帝也已发来文书求助,要我大溱提供兵马。”满朝文武互相望了望,相邻的便有些人窃窃私语起来。皇帝等了等,咳嗽一声道:“众爱卿,你们看是出兵还是不出兵?”
那细小的私语声很快变成一片死寂,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唐文功。唐文功也当仁不让,挺一挺胸道:“臣以为这次若是派出兵马,就是向北齐宣战。齐武帝好战且记仇,虽然我大溱不怵他,但也犯不着引火烧身,还是厉兵秣马,等待出击之时为上。”皇帝一时没有说话,众人附和着道:“江麟候所言不差,臣等也以为如此。既然北齐这次舍近求远,我们便坐山观虎斗,到时无论谁胜谁败,于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皇帝依旧不开口,目光扫过众人后停在君宜身上,“九弟,你有何高见?”君宜出列道:“臣弟没有什么高见。”众人都知道他被皇帝削了权,眼前只不过是个空杆子王爷,这时听他说没有意见,彼此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的都把目光聚在唐文功与唐仲宁父子身上。
仲宁自觉皇帝倚重,百官倾向于侯府,因此双眉斜展,神采奕奕地上前一步道:“王爷没有高见,微臣倒有一低见,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微臣以为大周这次派兵相助,也是怕北齐吞并西越后从西北方攻入大周,而我大溱暂且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不若趁北齐此时兵力空虚的机会,点将带兵去攻北齐,对外就说是围魏救赵,实则却是直捣黄龙。”
皇帝的浓眉一点点扬起,蓦然,他一击掌,“好,好一个围魏救赵!仲宁,你的兵书没有白读。”仲宁得皇帝赞誉,立时低头道:“皇上对微臣的指点,微臣时刻铭记在心。”其余人等看见皇帝神色,也即刻赞扬道:“真是虎父无犬子,英雄出少年啊!单这一招围魏救赵,就已让我大溱立于不败之地,真是高招!”
仲宁的头虽然低着,唇角却是愈渐扬起,但听皇帝道:“这一计确实是好,不过,由谁带兵出征呢?”才刚有些热闹起来的大殿中霎时又都安静了下来。北齐人骁勇善战,即使此时倾巢而出,兵力空虚,谁都没有那个本事能保证从他们手中偷得一胜。因此殿上众人个个垂首,只有唐文功暗暗瞥了仲宁一眼。仲宁扬首道:“微臣愿意领兵。”
皇帝知他斤两,这时便不搭言,目光又转向君宜道:“九弟可愿领兵出征?”
“臣弟虽有心,但无奈技艺生疏,家中幼子又实在让人挂心,所以不敢担此重任。”
皇帝眉心一动,“可放眼朝内,只有九弟最擅军事,你若不敢担当此任,又有谁敢担呢?”
君宜仍是推辞,“此战成败牵连甚广,臣弟确实有心无力。”
皇帝不悦,“是有心无力还是无心有力,九弟自己心里最清楚!”
君宜屈膝,行大礼道:“皇兄,臣弟确是有心无力。自从之前交出诸务后,臣弟就无心于军事,只想陪伴妻儿与母妃游乐,皇兄若真要臣弟带兵,臣弟或可一试,但是成败与否,臣弟实在心中无底。”
皇帝的脸色阴沉难辨。仲宁又上前一步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王爷只想着自家和乐而罔顾皇上烦忧,百姓安危,真是枉为人臣!”
君宜双眉一扬,看向他道:“人贵而自知,要是揽下责任却无力成事,不如不揽得好。”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不行?”
“行不行,自己心里清楚。”
仲宁额角青筋暴起,转而跪倒向皇帝道:“皇上,若让微臣领兵,定会大胜而归!”
皇帝摆了摆手,依旧看着君宜,“九弟既说仲宁不行,那么谁行呢?不如举荐个人出来,大家一起斟酌斟酌。”
君宜想了想,道:“广宁将军单勇或有此力,麾下亦有臣弟从前的侍卫吟风,智勇兼备,或能担此重任。”
皇帝眉尖轻扬。唐文功冷笑道:“王爷说了半天,还不是要保举自己从前的旧将?真是身不去而心去了。”
君宜神色坦然,“不错,这两人从前都跟过我,不过皇上是问谁能胜任,而不是问谁没有跟过我,所以侯爷若有人选也可荐出,不必理会谁亲谁疏。”
“老臣不敢像王爷一样举贤不避亲,单勇是一名勇将,但获封广宁将军全赖跟着王爷在汴城大败北齐兵勇一事。而吟风更是无名小卒,如今升任参将全因他尽忠职守而非带兵之能,试问这样两个人,怎能对抗北齐兵勇?”
“单勇以勇为名,但是历经这几年磨练,于兵法上也小有所成,不然看侯爷你不就知道了?”
唐文功的眸光乍然收紧,他不说仲宁而说自己,难道是清楚那条围魏救赵的计策是自己所得?“说是这样说,真正如何谁都不知,难道你要皇上以战场胜败和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做赌?”君宜望着他,玩味一笑,“那么依侯爷来看,该当用谁?”唐文功沉吟片刻,向皇帝道:“依臣愚见,不如用宁海将军谢武衣最为妥当。”
君宜轻笑出声。唐文功沉下脸道:“怎么,王爷以为将军不行?”
“谢武衣擅长海战,人人皆知,而且人人都还知道,他的妹子宁馨郡主就要嫁入侯府,两家快成了一家。”
唐文功哂然一笑,“方才不是王爷所说,皇上问的是谁能胜任?再者,谢武衣虽擅海战,但是熟读兵书,海陆相通,他为帅的胜面可比别人大多了!”
君宜笑了笑,不再说话。
皇帝偏首思索片刻,“谢武衣是良将,单勇又是一名勇将,若二人能合二为一,朕便是放心了。”
唐文功知道皇帝出兵即要万无一失,捋一捋须便道:“虽然人不能合二为一,不过以谢武衣为帅,单勇为将,微臣相信皇上定能高枕无忧。”他这个安排不可说不好,只是皇帝清楚那两人的火爆脾性,再加上这背后荐举的两位……他的眸光从唐文功转到了君宜,又从君宜转到了唐仲宁,“这两人都可出战,不过为帅人选,”他的眸光落定在君宜身上,“九弟,你不是对父皇所择大加赞同么?这一战若胜,必能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君宜眸色一凛,再无犹豫,跪下道:“既如此,臣弟愿为帅,不胜不归!”“好!”皇帝击掌起身。唐文功与唐仲宁父子对视一眼,突然又都跪了下去,“皇上,微臣有事起奏!”皇帝双眉斜飞,“怎么?”唐文功叩首先道:“此次征战若由谨王挂帅,微臣恐怕他会借取大周之力拥兵自立。”仲宁跟上道:“皇上忘了?此去北齐,必经西北边界,萧逸寒在哪里豢养狼群,名义上是为大周,实则是为他的知交好友也未可知啊。”
群臣正要为皇帝选定元帅人选而歌功颂德一番,这时听见这对父子如此一说,立时低下头去各自垂手而立,鸦雀无声。皇帝脸色平静,只目光对着君宜,像是在质问。仲宁叩首后又道:“微臣听说王爷已在王府中驯养了一头狼王,还时常带它去山中行猎,到时经过西北只需狼王嚎叫召唤,不知有多少狼兵会跟从而战。对不对啊,王爷?”
君宜一乐,像是不屑于辩,“你说本王驯养了一头狼王?”
“是,体壮如牛,浑身白毛,形貌与萧逸寒驯养的那头狼王如出一辙。”
君宜更笑,“那你可知雪狼在这世上只此一头,并无相似?”
唐文功冷笑了一声,“那你是不认了?可要让人到你府里去搜上一搜?”
君宜极为坦然,“本王王府中并无可隐瞒之物,要搜,有何不可?”
皇帝道:“好,九弟如此光明磊落,朕便相信你这一次。”
仲宁急迫道:“皇上,王府中真有狼王,微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皇帝瞥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君宜躬身道:“既如此,就让副都指挥使带人到王府中走上一圈,若是有,臣弟人头落地;若是无,臣弟便看人人头落地,皇兄以为如何?”唐仲宁脸色一变,脖颈后不免有些凉飕飕的,偷眼看向自己的父亲时,唐文功微微点了点头。他沉了沉气,大声道:“好,臣愿带人前往。”
很快,他便带人到了王府门口,里面云雅听说消息,将予儿交给顺太贵妃,自己则牵着雪球到了前厅。陈贵早已吩咐人上了茶,见了她来便躬身退至一边。仲宁看见雪球已是喜上眉梢,再见素雪凝霜的云雅,轻飘飘一拱手,“有劳王妃。”
云雅正眼也不看他。雪球嗅了嗅味道,忽然仰头一声嚎。凄厉如狼,震得仲宁退后一步,“好畜生!”他身后几人想要接过云雅手中绳索,但在看见雪球的血盆大口与犀利犬牙时,纷纷都退了回去。仲宁自也不敢试,只向云雅道:“若活的无法带回,只好将死的带回去了。”云雅眸中讥诮,“原来唐副都指挥使这么怕狗的么?”狗?唐仲宁眸中得色一敛,挥手示意身后随从道:“进去仔细搜!”
身后众人领命。云雅眸中讥色更深,入座后抚了抚雪球的背脊,令它也坐好,道:“雪球孤单得很,只有它一个。”
“只有一个?若是从后面再搜出一头,王妃该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云雅漠然,“王爷如何,我便如何。”
“王爷在金殿上提脑袋等着呢,王妃跟着他,不会也想跟着掉脑袋吧?”仲宁站定,一脸惋惜,“王妃若是没有脑袋,可就不美了呢。”
“是么?”云雅扶一扶发,手中绳索不知何时已然松开。
雪球早就在盯着仲宁,这时一旦松缚,跳起身就向他身上扑过去。仲宁一腔心思都在云雅身上,全没料到这庞然大物会向自己扑来。等回过神时,雪球已将他扑倒,巨大且厚实的脚掌踏在他的胸口,口中涎水不断滴落在他的口鼻上。仲宁狼狈不堪,大声呵斥呼唤。只是这时候他带来的人都已进去搜查,剩下的都是王府之人,不听云雅命令如何会理睬他?
陈贵垂着手拦在门口,兴味盎然地看着云雅不慌不忙地捡起绳索,“哎,它的力气就是大,又不听话,怎么叫也叫不动。雪球,雪球!”雪球在仲宁身上转圈追逐着自己的尾巴,牙齿贴着他的脸颊而过,仲宁但觉一股说不出名堂的怪味扑鼻灌入,两眼一翻好玄没背过气去。“快把它扯开!”
云雅越拉,雪球扑腾得越开心,壮而有力的爪子将仲宁身上的锦衣几乎扯了个稀烂,要不是那群手下回来帮忙拉开,那几块破布片只怕也难以保住。被人扶起的仲宁脸上红红白白,瞪向云雅时,云雅正在刮雪球的鼻子,“你不乖,等君宜回来好好治治你。”
仲宁哼了一声,拿眼溜了一圈手下,“有什么发现没有?”众人齐齐摇头。他脸色更沉,目光再次扫向雪球,“把它带去,这狗不狗狼不狼的,保不准比狼王更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