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弯儿以为她说的是君宜的仗,宽慰她道:“我打听过了,王爷上过大大小小的战场不下二十场,而且人人都说他是武曲星下凡,从来不会输的。”云雅又喝了一口茶,心头更凉,“我是说我。如何能打消皇上的念头,如何能在这皇宫中保全自己,越来越没有胜算。”
窦弯儿咬着唇,也是没有半点主意,“皇上真是贪心不足,自己都有这么多妃嫔了,还觊觎……”云雅向她皱了皱眉,悄声道:“才刚还没有吃过亏么?这里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万一被他听到个一星半点,恼起来,我怕我也救不了你。”
窦弯儿掩口失色,转了转眼珠又跑到窗口和门边四处探看了一回,“按王妃这么说,我们以后岂不是很难熬?”云雅目光深远,“是,从明天起,这里就是宫中瞩目之地,所以你和冬雪要分外小心看紧予儿,饮食上也半点马虎不得。”窦弯儿郑重点头,“知道了,我和冬雪两双眼睛四只手,绝不教人得逞就是!”
☆、第112章 关怀
果如云雅所料,从第二天一早起,各宫就有各式各样的礼物送到,又有三三两两的妃嫔结伴过来拜访,说予儿道战事,一坐就是大半天。云雅知道她们在等什么,只是教人失望的是,皇帝并没有再次出现。一天、两天、五天、十天……皇帝把自己关在紫宸殿中,会见各路大臣;关心北齐与西越的战事;关切君宜大军的行进;又从前方传来的消息中推测着北齐的部署。
他没有再去过寒绯轩,可他又像是无时不在的。每天晨曦中开出的第一支花朵是云雅的;最新鲜的时蔬瓜果也是寒绯轩的;最有趣好玩的玩意儿是予儿的;甚至连所喝之水,都是连夜从竹叶上收的,每天一瓮,不多不少。不是不感动的,这样的细心,不仅知道她喜欢什么,也知道她讨厌什么,再没有华贵的雪裘,也没有耀目的珠宝首饰,有的,只是那一朵朵沾着露水的花朵与沁人心田的竹香……
只是再感动,再喜欢,也只是感动和喜欢罢了,她忘不了在西北雪峰时,君宜塞到她手里的樱草花,更忘不了他脸上的朝霞辉映,像是既害怕她将这随处可见的花朵扔还给他,又害怕她将花朵随手丢弃,那样的无措与小心,简直像个孩子,一个害怕再度受伤的孩子。云雅的眸中凝聚起一点一滴的笑意,侧首吹灭烛火,安稳躺下时,手中攥紧的是一只小小荷包。他会知道的,等他回来,等他回来……
第二天起早,天上下着雨,不大,却是一点两点的扰人。送来的花上带着雨滴更显娇艳;水也依然清澄无比;给予儿的是一手五个胡桃雕成的小童,或站或坐,或躺或奔,还能并在一起,惹得予儿拿起后就再也不愿放下。云雅让冬雪带着他去玩了,又想着下雨不会有人来,随意披了件衫子,懒懒地躺在床上。窦弯儿在窗下缝着一件棉袍,看她形容不禁关切,“王妃,要不要去请位太医来看看,这几天你总是不太精神呢。”
云雅望着窗外,神思也像是飘去了远方,很久,才轻轻道:“我在想君宜到了哪儿。”
“王爷呀,”窦弯儿低头掰着指头算了算,“应该是出了青云关,到了北齐的地界。”
“那么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一场大战了。”
“是啊,”窦弯儿望了眼手中棉袍,怔忡片刻,道,“不过王爷吉人自有天相,王妃不用担心的。”
“怎么会不担心呢?还有熙斐,还有这么多大溱将士,”说着话,眼光又落到了窦弯儿手中的棉袍上,“不知有多少人在苦苦盼望着他们早早归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缝衣纳鞋,想着别让人冻着、饿着……”
窦弯儿的头一点点低垂下去,手上的针线也似有千斤之重。云雅自失地一笑,勉强振作精神道:“过几天应该会有君宜的书信送到,到时候你把东西交给来人,让他一起带回去吧。”窦弯儿绯红了脸,轻轻答应一声,转首看向窗外时,眸光也变的幽远,“雨又大了呢,不知道他们那儿有没有下雨?”
捷报传来的时候,皇帝正在紫宸殿内靠着椅背闭目小憩。连日辛苦,只有此时听着窗外那时大时小的雨声,心中才能得到几分安宁。绿水芭蕉,淋竹醉调,若是能得闲,同她一起在窗下品着茶,赏着雨景,再听她的娇侬软语该有多好,多好……“皇上,禀皇上!”那清丽娇弱的身影瞬即消失,皇帝一皱眉,睁开眼不悦道:“什么事?”
太监满面喜色,双手将明黄色的折子高举过顶,“王爷已率军攻破了北齐的祈山关。”
“攻下了?”皇帝一挺身坐直身体,喜不自禁,“这么快?”
“是,都说王爷神勇无敌呢。”
皇帝脸上的欢喜之色滞了滞,随即道:“好,把折子拿上来,朕要好好看看。”看完折子,皇帝舒一口气,“齐武帝就算灭了西越又如何?朕让人捣了他的老巢,让他得不偿失。”
“皇上英明!”
皇帝扬眉,神采飞扬,“朕让你预备的东西预备好了么?”
“已经预备下了。”
“好,摆驾寒绯轩。”
寒绯轩中,窦弯儿送了人出来,抬首望一望灰蒙蒙的天际,回身正要进去时,却见廊下几个小宫女惊喜莫名的神情,“皇上来了。”皇上?窦弯儿转身,皇帝正从肩舆上下来,有太监上前搀扶;也有太监为他打伞;为了不弄湿鞋袜,还有几个小太监跪在地上铺上干燥的油毡。
小宫女们夹道纷纷屈膝低头。窦弯儿冷眼看着这番忙乱,暗暗撇了撇嘴角,垂首福身时,皇帝笑盈盈问了上来,“今天又是个雨天,王妃在里面做什么?”
“没做什么。刚请了大夫来诊脉,这会儿说有些饿了,想吃些东西。”
“太医?”皇帝剑眉扬起,“她病了?”
“不是。”窦弯儿一停让着他进去,一停向内唤道,“王妃,皇上到了。”
云雅很快迎了出来。丁香色云雁纹锦衣,简单挽了个流云髻,用双燕衔柳的长钗定住,又几枚丁香琉璃球点缀其中。因不出门,脸上脂粉未施,盈盈笑着,姿容不见黯淡,只觉破云初晓,连日阴雨积压在心头的阴沉之气因而一扫而空。
皇帝长久凝视,半天才在她的微笑注视下尴尬一笑,坐下身来,“听说你找了太医来,是身上不好么?”云雅脸上微红,摇首道:“并没有什么大碍,有劳皇上关心。”皇帝看她不说,也不好多问,抬眉向跟从进来的内侍道:“还不拿上来?”云雅看那提盒,“这是?”皇帝一笑道:“弯弯说你饿了,朕正巧带了样东西来,你尝尝。”
内侍将提盒放上桌后打开,里面是一盆十来只白玉样的饺子,散发出扑鼻香气。云雅细细看道:“这似乎是……用鱼冻做的皮?”皇帝微微颔首,“果然是行家,一看就看出来了,只是这馅,朕看你是看不出来的,要吃过才知道。”云雅含笑看了他一眼,轻轻嗅一嗅道:“似乎与鱼香不同,有些喧宾夺主的味道,时令之中只有一样能够做到。”皇帝拊掌而笑,“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你猜出来了?朕没带彩头,只好请你把它们全都吃了吧。”
云雅莞尔,却没有接过内侍递上的筷,“妾身谢过皇上美意,只是这蟹是寒凉之物,妾身……妾身恐怕有几个月不能吃了。”皇帝的笑意凝固在唇边,“你……你有了?”云雅低头,“有一个多月了。”“好,很好!”皇帝猛一回头,向那呆愣着的内侍道,“站着做什么?还不撤下去换别的来?”
内侍被他那突然拔高的嗓音吓了一跳,手上一抖,那双乌木镶银的筷子嘡啷一声掉在地上。那内侍吓得赶忙跪地告饶,皇帝眉头紧拢,呵斥道:“掉了就快捡起来,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没用的废物!”云雅不作声,待那内侍收拾好东西,战战兢兢地走了,她才柔声道:“皇上不愿意再添个小侄子或是小侄女么?”
皇帝侧首看住她,渐渐地,松了神色,“愿意的。”
云雅笑容清浅,“予儿在午睡,要不然知道皇上来了,他一定最高兴的。那一天母妃问他最喜欢谁,他连王爷和妾身都不要,单说最喜欢皇上,要皇上陪着玩呢。”
皇帝扬了扬唇角,“予儿的确很喜欢同朕玩耍,不过……”
“不过皇上事忙,抽不出多少工夫,而大皇子又忙于功课,几位公主也不会喜欢同予儿玩那些男孩子玩的玩意儿,只有……”
“只有什么?”
“只有企盼众位伯母能为他多带几个小弟弟来,一起玩耍。”
皇帝望着她的笑颜,刹那的失神后是清冽如泉的笑意弥漫唇边,恍然间更与君宜相似了几分,语气中微微带着几分宠溺,“这样的要求,朕一定会答应,只是……”看云雅一味低垂着眼帘,他自己说了下去,“只是再快,恐怕也赶不上了。云雅,朕……我实在是有些羡慕九弟的。”
听他以“我”自称,云雅有些意外,抬眸看他一眼,婉声道:“皇上何必作如此想?折煞王爷,也令妾身惶恐。”
皇帝笑容清淡,“有时我以为自己什么都有,但有时夜深人静想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云雅渐渐明白“我”中深意,目光中带出几分柔和,“皇上或许只是以为自己没有而已。”
“以为?”
“是,明珠蒙尘,只需有心寻找。”云雅说着,忽然微微一笑,起身接过窦弯儿送上的托盘,亲自递了上去,“才刚皇上送来的蟹饺,妾身无福享用,妾身让人做的素饺,皇上可愿尝尝?”
皇帝一笑颔首,兴致勃勃地看着云雅揭开蒸笼,一屉子金黄色的蒸饺小巧玲珑,鲜香之气催得人食欲大增。皇帝的鼻翼动了动,“是豆皮、香菇、木耳、口蘑、还有……”
他长久不语,云雅笑吟吟递上筷,“皇上用过就知道了。”
皇帝接过筷,“你也吃。”
“是。”云雅待他吃了,方才自己夹起一个,“皇上觉得滋味如何?”
“很好!有这一点荸荠,比朕的什么鱼皮蟹饺好得多。”
云雅嫣然,“各有滋味罢了。要是妾身能吃,想是早就把那些蟹饺吃得一干二净了。”
皇帝弯了弯唇角,“也不过就这几个月,等你能吃的时候,朕让人给你送来,想吃多少有多少。”
“多谢皇上,妾身却之不恭。”
两人相对一笑,各自又低下头去吃着。一时食毕,皇帝净了手,喝几口茶便说要走。云雅相送,看外面仍是雨雾蒙蒙便道:“这雨不知几时会停?”“应该不会太久,”皇帝看人打起伞,回头向云雅道,“九弟已经胜了第一场仗,相信明天就会是个艳阳天!”
☆、第113章 知足
第二天果然雨止,君宜攻入北齐关内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城。云雅笑着醒来,面对为她梳妆的窦弯儿,脸上仍是止不住的笑意,“弯弯,雨停了是不是?”
“是,一大早那雀儿就叽喳乱叫,吵得人睡不着。”
“它们也是许久没见太阳了呢。”云雅择了一支翡翠绿羽孔雀簪,让窦弯儿为她簪上,“许久没去母后宫中了,今天雨止,正好过去坐坐,还有母妃。”
“是,”窦弯儿为她披上一条孔雀羽毛织就的披帛,“小王子一早上也闹着要出去,冬雪就先带着他去御苑那里转了。”
“那正好,这一路过去,省得再让人把他们找回来了。”
出了门,阳光虽然清淡,但看了多日的阴雨,这稀薄的阳光已令人欣慰不已,何况还有被雨水冲净的花草,争着在阳光下尽展妖娆。窦弯儿扶着云雅一路看过去,听见前方梅林中传来笑闹之声,不由驻足一笑,“小王子笑起来真快活,一听他的笑声,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他是最简单的了,所以能这样快活。”云雅说着,略略抬高了声量,“予儿,你在哪儿,是不是又在欺负冬雪?”
不一时,脚步声响,冬雪率先出来,云雅边笑边过去道:“小予儿呢?又躲到哪里去了?”冬雪福一福身,刚待要说,予儿就牵着一个人的手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娘,皇伯母要带予儿去玩呢!”
眼前人是一身朱红色挖云鹅绣金翟服,头上是纹丝不乱的飞天髻,赤金凤腾祥云步摇,朱环翠绕下,连眉目也似看不分明。云雅急忙上前欲要行礼,皇后淡淡一笑,“免了。”云雅谢过恩后,语中又带出几分歉然,“予儿顽皮,希望不致惊扰皇后娘娘。”皇后低头看着予儿,微笑道:“调皮是调皮了些,不过很惹人爱,本宫正想带他回去坐坐呢。”
“这……”云雅本想说还要去太后那里,但看皇后脸上难得露出的笑意,便也恬淡一笑道:“娘娘不嫌他吵闹的话,就让他陪伴娘娘吧。妾身正要去母后处请安,到时再去丹凤宫接他吧。”说着又半蹲下身来低低嘱咐了予儿几句,到看着皇后牵着他走了,才不舍地收回目光。窦弯儿为她拢一拢披帛,道:“王妃刚才怎么不说要带小王子一同去给太后请安?”
云雅目视前方,“皇后膝下无子,看见孩子自然喜欢,由己度人,我也不好说定要将予儿带去母后那边。”窦弯儿回头又望了眼人群簇拥着离去的身影,“可是……可是皇后似乎并不喜欢王妃,这样突然地要带小王子走,教人……教人不太放心呢。”云雅的眸光掠过她有些担忧的双眼,“我是我,予儿是予儿,我想皇后会分清的。”顿了顿,她又道,“何况还有冬雪跟去,不会有什么事的。”
寿安宫中太后正在做每日功课,等了半天方才有宫娥扶着她出来。室内浓郁的檀香味还未散去,太后才念完经,歪在榻上显得有些不禁,“天才刚好,路上还有些湿滑,你身子既不方便,如何又过来了呢?”云雅猜测是皇帝对她提起自己有孕一事,因微红了脸低下头道:“妾身因着连日阴雨也没有过来向母后请安,今天天好,想着既能活动活动,母后和母妃这里也能走动走动。”太后点一点头,“你也算孝顺了,只是……予儿呢?”
云雅一笑,将方才之事一说,太后静静听完,目光有些悠远,“皇后那孩子若是活着……唉,总是解不开心结……”心结……云雅想到君宜临行前所说,心中一动,“妾身想皇后娘娘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