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为什么?”
云萱眸光更黯,“大……大约是我成天愁眉苦脸的,惹得大姐姐心里更烦吧。”
云嫣随意拣了一块糕,边咀嚼边盯着云萱直看。
云萱被她看得心慌,红着脸,低头轻抚自己的发辫,“二姐姐怎么这样看我?”
“我这一向没见你,今天一见,的确是觉得你瘦了,脸色也不好。”
云萱低下头,“家里发生这么多事,哪里能吃得下、睡得着呢?”
“说的也是,我成天也是担心的不得了,只是你知道,再担心也帮不了他们什么,只好听天由命。”云嫣说着话,又拿起一块糕,“你也要放宽心。熙斐是个大人了,自己会照应自己的。”
“我知道,我……”云萱眼前现出一抹身影,鼻尖一酸,“我……不止斐哥哥,还有二姐夫,还有……还有大姐夫如今……”
她说不下去,脸上那抹哀伤之色令云嫣心头疑窦丛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确实令人挂心。”
云萱低垂着头,只发髻边簪着的秋杜鹃花瓣微微颤动。云嫣三两下吞下糕,自去倒了一杯茶,之后又给她端来一杯,“喝吧。”云萱抬起头,那发红的眼圈令云嫣更为坚定之前的猜测,“三妹,看来王爷待你很好吧?”云萱颔首,那克制了多日的眼泪终还是忍不住落下。从她第一天知道君宜下落不明的消息后,她就寝食难安,又不好给人看出,强自支撑了多日后奉召入宫,在云雅面前更要小心掩饰自己的情感,直到此刻,方才觉得自己能痛快哭上一场。“好……很好……”
云嫣声音更柔,“你也别太难过了,吉人自有天相,王爷这么好,老天也不会亏待他的,说不定过几天就能有消息了呢?”
“二姐姐,”云萱扑入她的怀中,双肩颤动不止,“我很担心……要是王爷真的……真的……我……”
云嫣抚着她的背脊,“傻丫头,让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又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了。看看我,仲宁不也是在那儿?虽说眼下比王爷的情形好些,可也是随时掉脑袋、断手脚的命,我要是像你一样,还不早早就病得一命呜呼了?”
云萱痛快地流出了存蓄多时的泪水,心里觉得畅快些,渐渐收了声,在云嫣的婉言安慰下慢慢抬起头道:“多谢你,二姐姐。”
云嫣取出帕子,为她拭去脸上泪痕,“你都叫我姐姐了,我不开解你,谁开解你?说什么谢不谢的,听起来生分。”
云萱点了点头,对镜整理一下鬓发后但听云嫣问道:“你这件心事,大姐知道么?”
云萱摇头。
云嫣又问:“大姐如今精明,不再让你进宫,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应该没有。大姐姐……大姐姐成天像是丢了魂,哪里……哪里会来管这个?”
云嫣眸光一烁,“那么无缘无故的,怎么让你回来,不让你去了呢?是不是嫌你碍事?”
“碍事?”云萱不明所以,“碍谁的事?”
“当然是碍她的事。”云嫣压低了嗓门,“王爷这次生死不明,她还不得为自己寻条后路?”
云萱还是不懂,“找什么后路?二姐姐,我不明白。”
“这都不明白?你想想,万一王爷不在了,她不就得守寡?依她的心性,怎么守得了?”
“可是……”
“可是什么?她从前生出的事还少么?出嫁前就是自己挑了王爷,毁了婚约,之后又说仲宁调戏她。我知道,仲宁的确是流连花丛,不过要是她不假辞色,他怎么会一头扑上去?还有……”她的声音更低了几分,“皇上同她的事,你不知道吧?”
“皇上?”云萱大愕,但想到宫中所见,心里忽然又有些明白,“皇上待大姐姐很好。”
云嫣轻嗤以鼻,“要是我早就一头撞死了,大伯与弟妹,羞也羞死人!”
云萱绯红双颊,“我看皇上是对大姐姐很好,但是要说有什么,怕……怕也是谣传吧。”
“谣传?要真是谣传,这回大姐怎么会让你出宫?多个家里人陪伴不是很好么?多少人眼红也眼红不来呢。大娘呢,大娘是不是也出宫了?”
云萱犹疑着点头。
云嫣一脸了然之色,“眼下这个时候,不知该是她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么?可她偏偏把你们都给赶出来了,你说是为什么?”看云萱不出声,她又道:“你说皇上待大姐很好,是怎样好法?”
云萱想了想,“每天都让人送很多东西来,又将御苑里的珍禽异兽都迁到大姐姐所住的寒绯轩中,而且每天晚饭前,皇上必会来陪予儿玩上一会,有时候就会留着一起吃了。”
云嫣哂笑,“你这就叫好了?我这才叫好呢。”
因又将皇帝送雪裘,抱着云雅入寝宫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一说,云萱双眉渐渐蹙拢,“要是真的,大姐姐怎么能……王爷……王爷怎么忍得了?”
“他又能怎么办?天子之尊,他有胆说个不字?”
“可是……”云萱抿紧双唇,想要为云雅辩驳几句,眼前又现出皇帝关切的眼神。从前她不明白,如今一切明了,那眼神中所隐含的意味令她心惊,还有那种种越过众人的关怀,还有所有对予儿的好,不计天子之尊,不避他人眼光,简直不像是叔侄而像是父子。
云嫣看出她的心思,拍一拍她的手,“从前仲宁对我说的时候,我也是不信的,可后来,一件件、一桩桩,由不得我不信。就说最近这一件吧,宫里的玉妃娘娘和丽妃娘娘就是因为得罪了她,已经被废了。”
“什么?”云萱身子一震,“这……难道就是为了那件事?”
“你知道?”
云萱将那天发生在御苑中的事情经过一说,云嫣频频点头,长吁短叹,“太太前几天为这事,病又重了,说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说皇上是有意迁怒,小事化大,今天听你这么说,我看皇上是决定了。”
“决定?”
“当然,战事一了结,我看以后我们就要管大姐叫娘娘了。”
云萱眼皮一跳,“二姐姐,别胡说,这……这怎么能?”
云嫣吃饱喝足,越说越精神,“怎么不能?其实上回王爷就已经差点死过一回了,这次皇上执意让他领兵,明面上是为他带兵之能,暗里,焉知不是存心要他出事,然后大姐成了寡妇,一切就都好办了?”
云萱垂首不作声,像是默认。
云嫣也像是忘记自己的处境,洋洋得意中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要是皇上纳大姐为妃之后,王爷又回来了,这才真是有趣呢!”
☆、第120章 喜讯
云萱之前已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云雅,如何向她表明自己对君宜的情意,这天与云嫣交谈过后,她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背叛君宜的云雅。唯一清楚的是,她想要君宜平安回来,甚至隐隐的,她希望他在云雅被册封为妃后再回来,这样的话,她就能……云萱脸上发烫,暗恼自己不该这样想,可是止不住的,念头就会飘过去,想着若是这样,云雅在宫中为妃,自己说不定就是王妃,也许……也许这就是各得其所?
她越禁止自己这样想,就越在其中难以自拔,直到有一天,窦弯儿兴奋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三小姐,王爷没死,而且已经联合萧驸马的狼兵破了长岭呢!”
云萱的绣针扎入了自己的手指,可她丝毫没感到痛,只呆呆地望着窦弯儿的笑脸,“真的?”
“真的!”
“王爷……姐夫没事?”
“没事。”窦弯儿看见绣布上泛出的红,吓了一跳,“三小姐,你的手……”
云萱这才发觉针尖破肤之痛,一停让窦弯儿为她上药,一停喜不自禁道:“王爷什么时候回来?之前怎么会找不见他,让人担心了这么久。”
窦弯儿为她抹上药粉,喜滋滋道:“究竟内中情形如何,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王妃说,等王爷回来后再仔细问问。”
云萱听见“王妃”两字,眉间喜色一敛,“对了,大姐姐如何?”
窦弯儿脸上乐开了花,“王妃呀,一听说王爷平安便回了魂,又哭又笑的,比皇上送她多少东西都有用!”
君宜大捷的消息很快传开,举国皆是欢庆。没过多久,北齐武帝率军攻入西越都城,杀越王,展北齐大旗,送合议书入大溱。此刻君宜正率军围攻倚长岭而建的雁门关,只要过了这个关口,北齐的大片国土就会稳落囊中。皇帝的龙案上一边放着议和书,一边放着君宜送来的最新战报;耳边也是一边议和之声,一边是继续攻打北齐之音。他想了许久,挥退那些兀自争论的大臣,揉一揉涨得发疼的额角,舒展一下双臂,向一边恭立的内侍道:“去寒绯轩。”
此时已是隆冬,刚下过一场雪,催着梅花傲立枝头,吐露芬芳。皇帝负手遥遥看了一会,抬脚正欲往寒绯轩的门洞里去时,就听门里有笑声传出。“娘,我不怕冷,我要在雪里翻跟斗。”云雅的声音既清且柔,带着掩不住的喜悦之情,“你爹回来的时候,你就想在他面前翻跟斗么?”予儿嘟嘟囔囔的似乎不依,云雅拗不过他,只好道:“去吧去吧,摔疼了不许哭。”予儿大叫一声,一溜烟地冲了出来。皇帝展双臂迎着他,“予儿。”
“皇伯伯。”予儿一下扑到他的怀中,宝蓝色金狐毛镶边的棉袍,同色百福纹的小斗篷,仰起脸,眉目间与云雅愈发相似,黑白分明的眼睛骨溜溜一转,调皮可爱,“予儿要去翻跟斗,皇伯伯要不要看?”“要看。”皇帝一手拉过他的小手,一手微微一抬,示意行礼的宫人们起身,“皇伯伯陪你拣个好地方去。”予儿咧大了嘴,像只小猴儿一样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云雅目光不离他左右,“予儿,小心路上滑,慢些。”
皇帝拉得那小手更紧些,回头向她道:“放心,有朕呢。”云雅眼睫一颤,微微低头。皇帝一笑,带予儿到了梅林深处,随手解下自己的玄狐大氅似要铺在地上。云雅急忙出声阻止,“皇上,不用……”皇帝已将大氅扔进了雪堆,扯开铺平之后向予儿道:“来吧,又软又暖和,也不会冰手。”予儿笑嘻嘻地踩在上面跳了跳,迫不及待地就要弯腰伸手触地。冬雪忙上前为他解斗篷,“小王子,小心些。”
予儿像模像样地点点头,伸展一下手脚,接着一弯腰,两手撑地就往前一翻。众人皆是拍手喝彩。予儿乐不可支,“娘,皇伯伯,看我连着翻。”他一连又翻了三个,最后一次手一软,一下翻进了雪堆里。云雅和皇帝同时抢上,一个看手,一个看脚;一个脸上责备,“看看你,调皮捣蛋,这回冰着了吧?”一个脸上自责,“该让人多拿几件皮子铺上的,是朕托大了。”
予儿“噗”地一声吐出嘴里一口雪,一手搂过云雅的脖颈,一手又勾着皇帝颈子,“娘,皇伯伯,雪是香香甜甜的,你们也吃吃看。”他把满头满脸的雪往他们身上蹭。云雅又气又爱,捏了捏他的鼻,“这样顽皮,等你爹回来了,让他好好管教管教你。”又陪着他玩了半日,云雅吩咐人送他回去,自己则跟着皇帝进了香雪坞,捧着热茶,看着窗外一片银装。“皇上似乎有心事?”
皇帝注目于杯中舒展的茶叶,“局势不明,朕正在做一个决断。”停了停,看云雅注目的眼神,便将如今情势挑明,“只要攻克雁门关,一路向北,至少能再夺他五六座城池,若是大周再肯联手,兴许能占北齐一半疆土,到时候……”皇帝胸中豪气干云,想象着联周灭齐,最终一统的局面。云雅静静坐着,直到他收回神思,“若能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妾身听说这次同王爷联手的只有萧逸寒,大周兵马,甚至是萧家的狼山都毫无动静。”
皇帝眉头扭结,“文璟帝闲逸惯了,向来是兵临城下才会有所决断,只要北齐不犯他,他也不会大动。”
“既然大周不肯出手,那么皇上觉得单凭大溱兵力,能否夺下北齐的半壁江山呢?”
皇帝良久不语,眉头越拢越紧,脸色也是阴沉,“战线过长,恐怕粮草不继,再者大周若是按兵不动,齐武帝兴许很快会带着大军回转,到时堵住退路……”他沉吟不语,半晌,叹出一口气,“看来这次又要前功尽弃。”
云雅轻声道:“妾身常听人说雁门关是北齐出入要道,进可攻,退可守,如果皇上要王爷放弃攻打,的确是前功尽弃呢。”
进可攻,退可守……皇帝在心里默默念着,眸光倏忽一亮,有如火苗蔟动,“或许……或许不用,朕要回去再召那些大臣来,或许……”一边说,一边他已站起身来,“朕拿住他们的七寸,即使议和,又有什么要紧?”
云雅也跟着起身。
皇帝回首看她,“云雅。”云雅抬眸,对上他又是欢喜又是迫切的眼眸。“朕独爱同你说话。”
“原来皇上爱听胡言乱语?”云雅唇角淡淡一抹笑痕,漾起人心底最柔软的一处。
“若有你这样的胡言乱语,有多少,朕愿听多少。”
云雅一笑福身。
皇帝往门口走几步,突又回首,“你的胡言乱语,不会是九弟的意思吧?”
脸上仍是盈盈笑意,云雅注视着皇帝,眸色坦诚,“妾身与王爷有无书信来往,皇上应该最清楚。”
皇帝凝视她片刻,释然一笑,“又开始下雪了,朕让人送你回去。”
雪片纷扬,如无数洁白蝴蝶在空中蹁跹,云雅坐在肩舆中向外望着,许久,感受着那点点清凉化成水,收干的肌肤好像蝴蝶在虹吸着她的手,不疼,带着异样的紧绷。窦弯儿抬首望她,“王妃,天冷,小心冻着。”云雅垂下眼帘,“弯弯,王爷这一仗一定会胜的,是不是?”窦弯儿挺直背脊,扬声道:“是的,一定会胜的!”
君宜果然大胜,顺利攻占雁门关。与此同时,皇帝的议和书信也被送到齐武帝手中,纵使最后被人扯成碎片踩在脚底,这议和之事还是被定了下来。天下三分,北齐虽然失去雁门关和几座城池,但夺得西越肥沃疆土;大周稳坐钓鱼台,不得不失;大溱占取北齐城池,又控制了北方要道,虽在长岭一役中损失颇大,但终也有所补偿。战事休止,皇帝减免了赋税,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从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