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了眼那堆凌乱的被褥,方淮之淡然一笑:“这不,即便不审问张虎等人,昨夜不在场证明也能一目了然。”
骆秋枫一愣,旋即有些不服气道:“你也就尽会干些旁门左道的事了。”
“你表哥我可并不只会这些。”方淮之听闻他的话,狡黠一笑,绕过圆桌,笔直走向那床,然后伸手就要掀起那堆床褥。骆秋枫大惊,匆匆跑过去阻止他欲伸出去的手:“你做什么?!如此污秽之物,你也敢……”
方淮之收手转而在他脑门上轻敲一下:“你这般顾忌如何查案?”
“可这……”
“看你这态度,难不成过往凡是牵涉此类情况的现场,你都没有仔细探查过?”
“方淮之你别胡说,牵涉命案一事,如何能有所遗漏。”骆秋枫面色肃然,答得坦然。
“哦?”方淮之一挑眉:“既然你如此说了,那眼前这个——就交给我们的骆大人来查看吧。”
下一秒,方淮之已然将骆秋枫朝那床榻近处推去。
骆秋枫身形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整颗脑袋朝那床褥里栽了过去,他急忙伸出双手,堪堪撑在床沿,才稳住了身形。
他忍不住心下想到——该死的方淮之估计原本就是想借自己的手去检查这床被褥!可怜自己又着了他的道了!
正想回头找方淮之算账,转头的刹那却见方淮之正低着头,眸色清亮非常,正牢牢望着自己手撑着的地方。
骆秋枫与他默契无比,自然明白他目前的情况是发现了什么。于是他赶忙伸手敲了敲手下的床板,竟发出清脆的声音。
“床下,是空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
凄厉的暴风雨还在肆虐,将这座深幽阴森的山庄笼罩在一片黑色的阴影之中。
在等方淮之和骆秋枫两人回来的时间里,曾诺自始至终坐在那里,低垂着那双冷静的眸子,不发一语,若有所思。
她维持这样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倚靠在一边墙上的顾觞朝她又望了一眼,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
顾觞和常余清被留下来看守张虎一帮人,也许是被发现了一行人的身份,又加上遭遇了李季死亡的惨状,几个人的神色都是有点阴沉,张虎可能是其中最冷静的一个,他搂了搂怀中瑟瑟发抖的浅衣,也用犀利的目光与面无表情的顾觞对视。
良久后,顾觞淡淡一笑:“你一直望着我做作甚?”
张虎一双虎目将他上上下下又扫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警惕和犀利。
“喂喂,难不成你以为,人是我杀的?”他立在那里,身姿修长,双手抱胸,白色的衣衫衬得他气质凌然,整个人都似那行云流水一般悠然无比:“虽然杀个人对我来说的确没有什么,可我也没那闲工夫去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他的话语甚是轻狂,隐隐带着一丝不屑。
他堂堂顾家二少爷,昀国大将军之子,边疆的战神,手中早已不知道沾染多少鲜血,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场景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他的武艺,在当朝已是位于前列,他若真想一个人死,依靠自身本领亦或是家族权势,都有的是妥善的方法,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残虐尸身,将一切弄得如此复杂?
更不必说李季对他而言只是区区旅途中的一个过客,他何必要为难人家?
“不管谁是凶手,我不想再留在这里!张虎,明日一早不管如何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张虎还未答话,浅衣攥住他胸口的衣襟:“若是再呆下去,我好怕我们也会被杀。”
说罢,浅衣迅速站起身,就拉着张虎要去整理行装,然而还未行动,她扫了一眼众人,旋即一愣:“李敢呢?他去哪了?”李敢正是李季李桥的兄弟,那个倒三角眼的男人。
常余清思索片刻:“我最后一个离开那地窖的时候,李桥把他叫住了,说是兄弟一场,怎么着也要一起为李季收殓下尸身。”
似是又想起李季死时的惨不忍睹,众人一时都无语。
少顷,曾诺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
一旁的红芮惊呼:“小姐……”
“曾……小姐,你去哪?”见她陡然有所动作,顾觞倚靠在墙上的身子陡然站直,一双眸子望着她,眼底有些犹豫:“现在凶手还没抓到,你去哪?我陪你。”
“我四处走走,你不必跟来。”曾诺抿了抿唇,然后朝着大堂后离去。
顾觞张唇动了动,片刻后对着一边的常余清淡淡道:“常兄你在这看着,我去下茅厕。”
……
回廊外雨意浓浓,雨落山涧的声音不绝于耳,曾诺行走在此间,脑子里却还是在回想着李季尸身的样子。
太奇怪了。
她方才在屋内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案发现场如此凌乱,瓜果蔬菜散了一地,如果说是李季在与凶手挣扎的过程中形成的,那么,为什么现场其他的物品都没有受到挣扎的痕迹,再者,如果是凶手故意用那些瓜果蔬菜来遮掩什么,那么尸体完好,凶手在遮掩什么呢?
原本曾诺以为,凶案现场弄成这样,会不会是李季在死前留下了死亡讯息,从而凶手逃离时慌慌张张的遮掩,但方才众人发现尸体时,连方淮之这样心细如发的人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可见是不太可能。于是她又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凶器呢?凶器在哪里?
但脑中电光火石地又想到了之前方淮之套取张虎等人口供时,他们明确的告诉自己,他们原本用来打劫自己一行人的刀具昨夜都临时出了问题,若所言真的属实的话,那么凶手的刀具是从何而来,自己事前备着的吗?
到底是不是凶手毁掉的张虎等人的刀具?如果是,那又是为什么?
她此番就是还想再去查探下凶案现场。就在她略略思索的当口,她的鼻尖似乎隐隐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曾诺心下闪过不详的预感,抬头朝前望去,却见回廊尽头的灶房突然从门内飘出阵阵黑烟。
她心下不敢不妙——有人纵火!便立马朝回廊尽头奔去。
但见一道白色的人影比她动作还快,足尖轻点,身姿犹如一道孤燕一般从她身侧飞过,白衣飒然,犹如神祗,已然轻巧飘落在那事发之处的门前。
顾觞立在门前,却见那门虽没上锁,却也滚烫无比,于是让曾诺退后几步到安全距离,然后右腿凌空扫过,重重踹在那门上,门应身而倒,浓浓的黑烟和焦味从里面旋风般扑面而来。
“小心!”顾觞第一时间退到曾诺身边,搂着她的身子往后飘了几步,避开了那些滚滚浓烟。
“李桥和李敢还在里面!”曾诺望着顾觞,面上有些焦急,毕竟还有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在里面,她想着挣脱顾觞搂在她腰间的手,急着就要往屋内冲!
见她这幅不顾自己安危的样子,顾觞蹙了蹙眉,少顷后似乎叹了口气:“你在这里呆着,我去!”说罢就要飞身而去。
“慢着!”在他将要离去的当口曾诺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见他转头望着自己,便利索地从自己袖中拿出一条帕子,然后朝着回廊外接着些雨水,很快整条巾帕都浸湿了,她才交到顾觞的手中:“用这个捂着口鼻,尽量压低身子避开浓烟!”
顾觞接过巾帕,将其捂在自己的口鼻之上。轻轻一嗅,鼻尖似乎还带着点巾帕上传来的香味,那是曾诺身上的味道。他心神一凛,明知接下来是要冲入烈烈火海,心中却不知为何带着点甜意。
难道真如常言,为了一个人,宁愿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他本无心,看惯战场生死,又怎么会去在意这两个与张虎一类作奸犯科之人的死活?如果不是她之所求,她之所愿,他又怎么甘愿冒这样的险?
他心下陡然一惊,身子却早已投入屋内的火海之中。
曾诺在他进去的一刹那喊了一句话,然而正是这一句话,顾觞才陡然意识到,原来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她便如那春藤一般,牢牢扎在了自己心中。
原来自己竟是不知,她对自己,已是如斯重要。
“顾觞,你定要安全回来,我等你。”
曾诺,你等我……
第57章 惊堂木五十六
惊堂木五十六
夜色昏黑,乌云蔽日。
同一时刻的京都城皇宫御书房内,宁河绝里面只着一身亵衣,肩上罩了一层外衣,衣领敞开,露出大片紧致的胸膛肌肤。他身子慵懒地坐在红木椅上,面前几案上还垒着一沓奏折等着批阅。
吕公公在一旁垂眸伺候着,眼前年轻的帝皇批阅奏折的速度很快,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将所有批阅完毕的奏折归在一类放置,而是分成了两沓。
吕公公不解其意,却也不敢直言相问。
倒是宁河绝放下了手执的毛笔,唇角挂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指了指面前那沓累积着足有*本的奏折:“吕公公,说来奇怪,近日群臣进谏,纷纷暗指朕手下出了一位包藏祸心的罪臣,连罪证也列的清清楚楚,白纸黑字,倒让朕不信也难。你倒是猜猜,那人是谁?”
虽然心下猜到了七八分,但吕公公福了福身道:“老奴愚钝,请陛下明示。”
“朕这大理寺卿的位置看来真的不好担当。”宁河绝从那些奏折里挑出了两本摆放在眼前:“户部李大欢、御史张昭,这两人在奏折上写着‘天家大祸,源起方骆’,吕公公你可知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
咋听闻这两句话,吕公公吓得抬起一双眼,额上止不住流下汩汩冷汗。
天呐,李大欢和张昭两位大人是不要命了吗?这大逆不道,暗指皇家祸起的鬼话也敢乱说?!
“皇上,老奴不敢说。”
“吕公公,有人说朕的‘爱臣’结党私营,勾结外戚,屯田养军。假以时日则要夺权。你说,朕该如何处理?”
随身伺候宁河绝多年,他心知这位宁帝并不是真的要问自己该如何处置,相反,他恰恰是有了自己的主意后才会如此淡然随意,好整以暇。
然而,这也是这位帝王最为恐怖之处。
宁帝铁血手段,雷厉风行。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尤其是刚上任还权势不稳之际,他的手段,则只会往大局而去,巩固臣心。哪怕需要牺牲一些人,也决不能有人动摇他的帝位和权势。
吕公公抿了抿唇,脑袋更是低垂了几分。
灯烛明灭下,他看到宁河绝再次执起笔,在一张信纸上写下了寥寥几个墨黑大字。
……
彼时顾觞已经冲进屋内一炷香的时间了,原本在山庄内的众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纷纷赶来了这里。
方淮之见曾诺独自一人就立在那火舌肆虐的门外几步距离,那张清秀白皙的脸也被熏得泛红,他心中不由一急,冲到她的身边,将她拉到了身后。
也许是离得太近吸入了些烟尘,曾诺开口,嗓音带着些沙哑,眸子里满是担忧:“淮之,李桥和李敢在里面,顾觞……顾觞进去救人了……”
“我知道了,你别担心,在一边等我。”他将曾诺安置在了远一些的地方,眼见骆秋枫等人已经提着几只水桶过来灭火,便匆匆接过骆秋枫手中的一只水桶,兜头浇下,也奋不顾身地朝着灶房内冲去!
“淮之!”
眼见他冲了进去后火势立马将他清隽的身影湮没,曾诺心中一痛,连眼前的景象都似乎模糊了起来,她忍不住朝着那里跑去,却很快被骆秋枫拦了下来。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曾诺挥舞着双手,挣扎着想将骆秋枫推开,她两眼发红,下唇已被自己咬得渗出血来。
见她如此模样,骆秋枫心中一痛。
他何时见过曾诺如此有失冷静的模样,即便是方才顾觞冲了进去,她也没有这般激动,可见方淮之在她心中已经到了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地步。
骆秋枫也是又惊又痛,一双眸子却也死死凝着那火舌肆虐的屋门口。他手中一紧,却也是无意识地依旧攒紧曾诺的衣袖,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胸中的空气似乎都被人压榨过了一般,沉重得让他透不过起来。
淮之,你定要平安出来!
突然,从屋内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屋内像是塌了一块一般。火星闪烁,木材燃烧的劈啪声不断传来,火烧的炙热温度已经让屋外的众人难以接近。常余清等人提来的水已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曾诺胸中闷痛,整个人像是被人捶打过的疼痛。此刻她脑中闪过方淮之那张俊美清朗的面容,那个始终对自己温柔宠溺、视她若生命的男子,那个清尘绝伦,宛若明月一般无所不能的男子,若是他真的将性命葬送在火海……
不可能,依他的聪颖与本事,怎么可能会死,她绝不信!
为什么自己方才没有来得及拉住他……
“淮之——!”曾诺嘶喊着,涨红的眼中已是湿润一片。
骆秋枫目光闪过不可置信,曾经即使是被家族赶了出去,遭受侮辱与谩骂,哪怕是那么多不公平的待遇落在她的身上,都那么坚毅隐忍的女子,从来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她,此刻居然哭喊地撕心裂肺,像是失去唯一依靠的幼兽,将自己紧紧蜷缩在一起,浑身秫秫发抖。
屋内又是轰隆一声,很快整间灶房都快要塌了,骆秋枫和曾诺立在屋前的身影萧瑟地仿佛风吹就倒,骆秋枫更是心如死灰,嘴边喃喃念着方淮之的名字。
曾诺双拳紧握,指尖似乎都被刺进了肉内,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哀莫大于心死,她终于有此感受。
她眼前恍恍惚惚,一片黑暗。
前世办案的时候,她从来都是以第三者的角度去看待别人的事情,人是很容易受到别人情绪感染的动物,而她从不会将自己陷入那种无聊的情感,维持着自己的冷静。
可是她现在知道错了,不是无法体会,而是自己从未站在局中。
她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在乎那么的喜欢方淮之。
为什么她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那个男人,很早很早前就已经在自己的心中占据了满满一片,他很早以前就始终站在自己的身边,如暖风空气,无孔不入,他将自己对她的爱密密织成一张网,将她整个人整颗心牢牢网住,等到回首时早已是无法逃离。
她以为她喜欢他,是因为以往查案两人的默契。
但是默契是支撑不起爱的,支撑两人情感的,永远是那个人无私的付出与爱护,以及事事为她的奋不顾身。
“淮之……你回来啊……我在等你……我在等你啊……你忍心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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