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或是故意考验自己?想至此处,方应物便正色严词道:“大兄这是哪里话?小弟我洁身自好,莫要相信谣言!”
这时候,又从外面闪出一人,高声道:“恭喜恭喜!”方应物看去,原来是项成贤进来了。
这项大公子正式官职尚未定下,所以一直寄居在方应物这里没搬走。今日他从衙门观政回来,听说了喜事,便过来道贺了。
恭喜完后,项成贤左顾右看,见方清之不在屋内,只有另外一个人坐在旁边,抱拳为礼道:“阁下面生得很,不知是何方高士?”
方应物心有顾虑,一时没想好如何在大舅哥和项成贤之间介绍,这完全是两个圈子的人,混在一起未必是好事,便含糊说:“这不是外人。”
项成贤闻言放了心,嘿嘿一笑道:“坊司胡同虽好虽妙,但地方却在东城,吾辈来去不甚便利,不过听说近日教坊司在西城新开了分司,占据了两条胡同,推出了许多新鲜人。这可是你的地面,你作为东道主,不请为兄去参观么?想必那些楼馆都要卖你的面子!”
大舅哥当面,方应物脸色很不好看,闷声道:“胡闹,吾辈读书人岂可自甘堕落、留恋烟花?”
项成贤愣了愣,嘲笑道:“啧啧,做了父母官儿就是不一样了,当初你可不是如此说道的……那杭州城花魁袁凤萧,还有京城里杜香琴都还对你望眼欲穿。
如今成了知县,就开始拿腔捏调了,一张官帽儿当真能扭曲人性,叫为兄好生唏嘘,世人当引以为戒乎!”
方应物此刻恨不能把项成贤的嘴巴缝起来,回头一定要送他一张牌匾,上面写道“大嘴达人”四个大字!在自己正房妻室的哥哥面前大谈自己的风月历史,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了几眼刘枫,却见这位大舅哥没有恼怒,反而是饶有兴趣,一脸艳羡向往的表情。
对此方应物暗暗思忖,莫非此人真是个没经历过欢场的温室公子?倒是可以看出老泰山家教不错……
可老泰山把他丢在自己身边历练,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不怕被自己“带坏”么?
第四百零五章 朝廷新动向
虽然大舅哥没有表现出应该有的“恼怒”,但方应物也不想大谈风月了,他与项成贤比较熟,话头也容易找,很随意地问道:“项兄如今在哪个衙门观政历事?选官有结果了么?”
项成贤满不在乎地说:“在太仆寺跑腿打杂,没甚可说的。如今已经挂在吏部排号选官了,不过三甲功名只怕选不出什么好果子,我又不是杨廷和那样的少年天才。
故而我没什么太高期待,有个中上知县或者府推官便上任去也。要说在下的事情,那实在乏善可陈,不过朝廷最近很是有热闹,方贤弟可否知道内情么?”
“我最近在县衙全力履新,不知朝廷有什么事?”方应物问道。
项成贤嗤声道:“你又装相!是装不知道罢?你的老泰山丁忧去职,内阁有了空缺,势必要补上,难道是不值得关心的大事么?”
方应物恍然,内阁人数无一定之规,但自从三杨辅政后,这二三十年来渐渐稳定为三个,有时候四个。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能只有两人,刘棉花丁忧去职,内阁肯定至少要补充一个人。
这阁老号称宰辅,地位权势尊贵无比,出现了空缺确实是一件大事。但方应物想了想,没有什么头绪,于是便做出不在意的样子答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朝廷阁老人选,你我又有何干?”
项大公子很好奇地问道:“你不是向来消息灵通、深知内幕么?今天怎的如此迟钝?”
方应物没好气地说:“那是因为有我那老泰山在,从内阁大学士嘴里当然能获知很多消息。现如今老泰山已经回乡,我又能从哪里知道内幕?”当然,方应物没说出口的消息来源还有汪太监……反正现在也派不上用场了。
再说在真实历史上,根本就没有刘棉花丁忧这回事,也就更谈不上有谁能在成化十七年补入内阁,方应物自然无从说起。
因而方应物对眼下这个状况差不多也算是一无所知,更别说爆内幕了。不过倒是有个参考,按照真实历史轨迹,过几年次辅刘珝会被排挤并罢官,然后有尹直、彭时入阁,听说此二人都是万安的党羽。
项成贤又想起什么说:“还有一件大事,兵部尚书陈大人上疏请辞致仕了!听说天子不会强留,只怕兵部尚书的位置也要空缺出来。朝廷居然同时空缺一名阁老和一位尚书,这可是不多见。”
兵部尚书陈钺乃是著名的汪直党羽,他现在要致仕退休,是很好理解的。如今汪直眼看似乎已经失去帝心,处在风雨飘摇的倒台前夜,所以这陈尚书急流勇退,抢先辞官回乡,总比日后被当成汪直党羽收拾得好。
一位正二品尚书只要回了老家,也就没人会追究什么了,也算是政治斗争的潜规则。听到此事,联想起汪太监,方应物只能深深叹口气,这历史轨迹有变的有没变的,惯性依旧强大。
方应物又对项成贤劝道:“如今朝廷正是多事之秋,你就老老实实选官混日子罢!不该关心的就别乱关心了,也不是你该关心的!”
项成贤苦恼地说:“方贤弟饱汉不知饿汉饥,现在满朝公卿中,为兄缺乏过硬门路,这官位还没有靠谱的着落,为兄不想再颠沛流离,心里愿留在京中。如果能猜到新阁老人选,可以看看能否搭上关系,要还是没有门路那就听天由命算了。”
某大舅哥一直看着方应物与项成贤说话,忽然插嘴说:“说起此事,鄙人倒是知晓一些。”
项成贤猛然侧头,连方应物也转过头来盯着刘公子。“今日有幸相见,不知阁下如何称呼?”项成贤再次问候道。
方应物只得透了底介绍道:“此乃我那未婚妻的长兄,刘府大公子也。”项成贤立刻抬手道:“久仰久仰!今夜得空否?教坊分司我请了,你我不醉不归。”
刘大舅哥有点受不了项成贤的热情,开口道:“家父离去之前,曾经议论过去后之事。他有言道,朝中有一人,乃是名臣近亲,会试第一,为人深诡多算计,善伺机攻人之短……实乃小人也。”
项成贤听到这些话,忍不住斜视方应物,这几段评论连起来看,怎么看怎么像方应物,不知道刘大学士说这些作甚。
方应物懒得答理项成贤,若有所悟道:“老泰山说的可是彭华彭学士?”
这彭华乃是前首辅彭时(商辂前面那个)的族弟,景泰五年的会试第一,现在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是投靠万安的死党之一。有背景有资历,完全具备入阁资格。
方应物对彭华有印象,是因为在原时空的历史中,几年后次辅刘珝倒台,彭华靠着万安援引补入内阁,在史书上属于被鄙弃的那种。难道在本时空,彭华入阁要提前了?
刘枫点头道:“正是此人。家父说,若他离去后,入阁之人定然是彭华,万首辅必然也极力推举。”
项成贤疑问道:“徐溥老大人身为礼部侍郎兼掌院学士,声望隆重,更具备资格,怎么能让彭华抢到前面去?”
对刘棉花的判断,方应物是比较相信的,阻止了项成贤的追问,“我看以徐大人的秉性,眼下此时是不会出面入阁的。或许是不想,或许是不愿得罪万首辅。”
项成贤忽然就泄了气,要是彭华入阁,那还能有什么新门路?自己依旧只能在吏部撞大运了。
不过项大公子想起什么,忽的眼前一亮,对方应物道:“我记得上次见面时,你说过你那里的县丞忒不是个东西,不如你想法子把他做掉,然后让为兄我来补上如何?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方应物啼笑皆非,“你说得叫什么话?我哪有想做掉谁就能做掉谁的本事?”
项成贤的眼神继续满怀沮丧,却没听到方应物低声道:“我脑子生了毛病,才会叫你这管不住的大嘴巴到身边来当同僚!”
第四百零六章 这是什么状况?
天色傍晚时,方应物目送项成贤与刘大舅哥离开,他最终还是没有一同出去鬼混。至于项大公子和刘大舅哥接下来要去干什么,方应物也懒得管了,他自己家里还有两个小别胜新婚的没有喂饱,哪有多余的闲心可操。
从今天的观感来看,方应物忽然觉得这位大舅哥有点“弱”。当然如果放在平常人家,刘大舅哥还算过得去,不好不差的普通人;但作为宰相公子,他未免就有点不够看了,跟他父亲刘棉花那种顶尖人物相比较,差得更多。
虎父犬子终究常见,念及此方应物叹口气,难怪在所看到过的史料中,堂堂首辅刘棉花的后人寂寂无闻,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老泰山压着儿子不让出来做官,大概也是觉得水平不够“出师”罢。也难怪当初刘吉身为堂堂的大学士,对自己如此不可思议的热切,只怕为的就是“后续有人”四个字。
感慨一番古今,方应物回了自家西院小天地。却见两房小妾已经置备好了一桌酒菜,美人美食,只等着自己回屋享用。
小酌几杯,王兰与王瑜对视一眼,便由瑜姐儿开口道:“老爷你上任多时,什么时候将我们姐妹接过去?”
“这个好说……”方应物话说一半,忽然卡了壳。自己今天早晨时角色扮演过于投入,激情满满的顺口装了一次廉洁自律、不占公家一文钱便宜的清官,若转眼间就将小妾接过去,那未免也太打脸了。
“不急不急,过一阵子……再说那破县衙年久失修,真不如家里住着舒坦。”方应物边想边拖延道。
两女瞬间珠泪点点,轻声问道:“莫非老爷喜新厌旧,厌烦我们姐妹二人了?”
看着小妾们的哀怨模样,方应物有点头大,心里连连感慨这清官真是不好当……也不知道那些江湖传闻中的“豆腐知县”、“青菜御史”之类同行是怎么当下去的。
哄来哄去,方应物便觉得用嘴巴实在太麻烦了,常言道君子动手不动口,还是动手比较直接。
所以他揽了两女就要往床上滚,正要兴致勃勃时,忽听到婢女敲着窗户叫道:“老爷!前面门子来传话,说是有人送请帖。”
方应物只想破口大骂,天都要黑了,谁这么不讲究的来送什么请帖?让婢女把请帖送了进来,展开看去,却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屠滽屠大人落笔,邀他今晚一晤。
这屠滽也是浙江同乡,与方家常有往来。前文介绍过,自从商辂、姚夔、陆瑜、邹干等阁部大臣离开后,朝廷中的浙籍官员有点没落,阁臣、九卿中竟然无一个浙江人,而这屠滽屠大人已经是浙江官员中最出头的人之一了,也是科道里最高级别的浙省官员。
所以对方应物而言,屠滽的面子不能不卖,而且方应物还隐约记得,这屠滽未来似乎也是都御使、尚书级别的高官,同时代的本省人里似乎只比谢迁小。
一万个无可奈何,方应物只得整顿衣冠,离开温柔乡,喊了方应石挑起灯笼,重新出门。大门外有人在候着,见了方应物出来,便引着方应物沿街而去。
在路上,方应物被暮春晚风吹了几下,头脑清醒过来,顿时疑云泛起。
屠滽按照江湖地位和资历,应该与自家父亲互相往来才是,怎么会直接找上自己这年轻后辈?而且为何又是傍晚了才来叫人?若非这个带路人是见过的,方应物真要怀疑有别人骗他。
向西北走了不到半时辰时间,天色渐渐黑了,但却见前方满街张灯结彩,光亮如白昼,隐隐约约有管弦丝竹之音传入耳朵里。
方应物停住脚步,问那带路家奴道:“这是哪里?”那人恭敬地答道:“方大人请勿惊疑,此处乃是新开的分司胡同,就是要在此会晤。”
所谓分司,教坊司分司也,胡同里都是什么人家,不言而喻。方应物愕然无语,前番刚正义凛然的严词拒绝了项大公子的邀约,转眼间还是晃到这花街柳巷了?
还有,这屠滽屠大人怎么想的,召请后辈召到青楼楚馆里会晤?这也太没有正形了,时就是刘棉花也干不出这种没节操的事儿啊。更别说屠滽还是右佥都御使这样的风宪官,更需要格外注意品行,怎能如此不庄重?
仿佛看出了方应物的犹豫,那带路家奴又道:“我家老爷说了,请小方大人务必前往。”
好罢,方应物摇摇头,还是那句话,屠滽在浙江帮里地位特殊,面子不能不卖。他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的观察四周,这不是好奇,而是担心遇到熟人,如果看见了就躲避一下。
绕过几栋院落,来到一处挂着两盏红灯的院首,里面又套着几个小院。另外有人领着方应物继续向内行去,过了穿堂绕过回廊,来到后面一处内院,却见临水建有一栋精致厅堂。
此时从厅堂里传出颇为激烈的琵琶声,方应物立足听了听,心里更奇怪了,他家与屠大人也算熟悉,但从未听说过屠滽喜欢琵琶。
方应物满怀疑惑的进了厅内并抬眼看去,正对着他的是一扇黑墨大理石屏风,屏风下面是榻席和案几。有位五六十岁的老者斜靠在矮塌上,身量魁伟相貌堂堂,正在全神贯注的听着琵琶乐。在老者的斜前方不远处,则有一名身穿红色纱衣的窈窕女子,坐在矮墩上低头拨弄着手里的琵琶。
方应物仔细打量了几眼,便隐隐约约认出这老者是谁,心里赫然大吃一惊,嘴巴几乎合不拢。
想不认出都难,这位老者可是朝廷里的大名人,乃左都御史、威宁伯、提督京营王越是也!当初在午门献俘大礼上,王越当着天下人的面被封为威宁伯,方应物印象很深刻。
这叫方应物越发的惊疑不定,不是屠滽屠佥宪要请他相见么?怎么成了王越王老大人在这里?而且他与王越几乎是素昧平生,怎的王越突然要单独见他?这是什么状况?
话说回来,这王越可是一个非常极其特别敏感的人物啊……
第四百零七章 惊声尖叫
从方应物本心来说,他其实很讨厌这种被大人物召请的情况。因为大人物地位高,掌握的信息更多,这种信息不对等的状况总是叫他费心应付,方应物很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
当然,方应物作为穿越者也有自己的优势,在某些方面他同样也有着不对称的信息,并且用来牟利。
在认出王越的一瞬间,他的大脑便急剧转动起来,回忆起上辈子研究中关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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