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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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2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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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时间长了,一些秘闻渐渐流传了出来。据说当时后宫万氏极为得宠,不将吴皇后放在眼里,而那时吴皇后年少气盛又心高气傲,哪能容忍万氏这个老女人挑战自己?

于是吴皇后依靠六宫之主的权威强行杖责了万氏,从而触怒天子,导致废后惨剧发生。

不过如果以为吴废后就此退出历史舞台,那就大错特错了。后来万贵妃专擅后宫,天子却一直无后,据说是因为万贵妃一直逼迫有孕在身的宫女妃嫔堕胎,但万贵妃自己的儿子死掉后却始终再也生不出来。

而有个管仓库的宫女纪氏偷偷为天子生下了一个皇子,是当时大内唯一独苗。但宫女实在没有能力养活儿子,也不敢公开。

这时候,住在附近的吴废后将这皇子接到自己房中,偷偷抚养五六年,直到成化十一年才得以大白天下,这个皇子就是现今的东宫太子朱祐樘。用这种方式,吴废后完成了向万贵妃的复仇。

把来龙去脉想清楚,方应物顿时如同醍醐灌顶,刚才产生的许许多多疑惑全都解答出来了。

难怪此女身上死气沉沉,一个女人经历过二十年前那样的惨痛遭遇,又要永远被关在西苑,那活着确实没多大意思了,苟延残喘而已。

也难怪她口气很怪异,本来天生就有傲性,不然当初也不会忍不了万贵妃,又好歹也是曾经母仪天下的人物,对自己一口一个小哥儿也算过得去。

也难怪她如此愤世嫉俗,当年一个十几岁才貌双全、京城选秀能进前三名的人物,才当了一个月皇后,只因为得罪了一个老女人便被凉薄寡情的丈夫直接赶出家门。然后自己一辈子就住在西苑,父兄被发配戍边,若不变得愤世嫉俗才叫奇怪。

也难怪能独自一人在这里,她身边肯定也有一两个宫女,但二十年下来大概也没那么严格的规矩了,自己单独出来走一走很正常。

也难怪看起来年轻,生得美貌再加上起居安静、闲杂事少的好好保养,望之如二十许人也不算稀罕。

好罢,而且方应物更懂了,难怪这吴氏一个月就被废……就她这种性格,当时又是十几岁缺乏世事经验的少女,宫中又是天下人性最复杂的地方,她能混得下去才见鬼了。

闲话不提,却说吴废后自称二十年来头一次与宫外人说话,这倒也是实情。不过在亮明了彼此身份后,吴废后忽然感到索然无趣、意兴阑珊了。

没意思,很没意思……她也不说什么告别之言,径自转过身子慢慢悠悠的沿着岸边走开。

方应物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今天能偶然遇见吴废后,也许是自己的机缘。

要说方应物目前最头疼的问题,大概就是汪芷的未来。方应物对自己的未来倒是不太担心的,混不好也就是当一辈子中低级官员,但汪芷的未来搞不好就是人头落地。

现在汪芷是万贵妃的贴心人和爪牙,那么将来太子登基之后会如何?太子朱祐樘与万贵妃仇隙很大,汪芷现在跳得越欢,只怕将来死得也就越快。但偏偏汪芷又没有别的选择,于情于理她根本不可能违逆万贵妃的意志。

方应物纵然身为先知,对此也一筹莫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是刚才忽然想到,可否通过面前这位废皇后转圜一二?

要知道,吴废后对太子朱祐樘有幼年抚养之恩,虽然帝王心思不同于常人,能感恩到什么地步很难说,但无论如何,朱祐樘登基后对吴废后总要承几分情、卖几分面子。

只要汪芷这几年不过于作死,等到宝座易主时候,若能让吴废后出面帮汪芷说几句情,那么新天子起码不会对汪芷痛下死手了罢。

总而言之,吴废后真有可能是解开这把锁的钥匙,只看他方应物有没有本事用上了……

眼瞅着吴废后转身要走,方应物急着轻轻叫了一声:“娘娘请留步!”

心已经重新冷下来的吴废后又一次置若罔闻,仿佛没有听到呼唤,仍然静静地向前走。

方应物左顾右看,确定近处无外人,一咬牙放下了清流青天的架子,厚着脸皮追上吴废后,并问道:“敢问娘娘,有个叫汪直的得势太监,出自奸妃万氏身边,娘娘你见到过否?”

吴废后沉默不语,但方应物死追着不放。俗语好女怕男缠,吴废后万般无奈只得答道:“不要称我为娘娘!那个叫汪直的听说过,但没见过。”

方应物便放了心,怕就怕汪芷飞扬跋扈时连这吴废后也深深得罪过,那就彻底没戏了。

他正琢磨下一步应该怎么开口,吴废后猛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此时方应物正在后面低头沉思,一时不防直直的冲了上去,险些一头撞上凤躯。

幸亏方大知县年轻灵活,在距离吴废后还有一根手指头宽时死死地刹住了身子,并拼命的把头向后抬起,不过仍然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气息挠到了自己脸上……

方应物瞪着无辜的眼神不知道怎么解释,吴废后脸色变了又变,连退数步斥道:“尔前倨后恭无礼之极!有何求也?”

第四百六十二章 有缘再见

这吴废后一声喝问,直接点破了方应物“有求”的心思,断了方应物想委婉旁敲侧击的念头,倒叫方应物一时不知道怎么答话才好。

毕竟两人素无交情又才认识一刻钟,也没有中间人说合,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好张嘴求人?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方应物讪讪一笑,亦很直白地说:“听闻娘娘于东宫有恩,特意冒昧讨个人情,若他年东宫践祚,要托娘娘说几句情。”

吴废后似乎顾左右而言它地答道:“我二十年未曾听到过外界新诗词,方才看你吟诗作词,年纪轻轻又能高中进士,想必也是腹有诗书之人,可有能让我感怀的佳作诵来?”

方应物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听到他人请托时,反应不出两种:要么是或直接或婉言拒绝,要么是提出条件讨价还价——对此方应物都有了应对腹案。

但吴废后叫自己吟诗诵词是哪门子反应?这想法思路有点不同寻常?方应物脑中不由得冒出一个上辈子常见的词来——女文青。二十年前她在宫里被人废掉,果然不是没原因的……

而且别的女人提出这种要求好应付,伤春悲秋、凄婉哀怨的诗词多了,挑几首出来打动人心不难。但有过吴废后这种极端经历的女人,春花秋月都是扯淡了,什么诗词才能让她动心?

刚才自己自娱自乐时,念的两首不错的抒情诗都被她嗤之以鼻了,可见其人情感神经绝不同于常人。

想来想去,方应物却想到一个,开口试探道:“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

吴废后蹙起了眉头,只觉得这几句粗糙不堪,还以为是方应物故意戏弄她,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方应物加快了语速,急急忙忙地继续吟诵道:“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最后这两句刚从方应物口中吟出来,吴废后仿佛如雷贯耳,惊得呆呆立住。

此时此刻,她的眼前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万千种滋味像巨石一般,砸进了心中死水,激起了飞扬的浪花!

二十年前,她选为正宫皇后母仪天下,父亲入了都督府,舅舅是握有兵权的怀远侯,兄长也受到优厚封赏,吴家一时间繁华似锦、盛世如花。

谁料到才过一个月便深宫遭变,自己被废,父兄发配远戍生死不知,弟弟流落在外音讯全无。只一个月时间,就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二十年过去,京城中大概已经没有吴家了。岂不正应了“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前皇后吴氏立在雪地里四顾茫然,下意识喃喃复述起前头几句:“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

父亲、兄长、天子、纪氏、太子、万贵妃,一个个影像宛如走马灯一般,挨个从她面前闪过。

方应物悄悄从后面绕到侧边,抬头看向吴废后,却发现滚滚热泪像是泉水一样,从她的眼眶里喷涌而出,冲刷了瓜子粉脸,打湿了兜帽毛边。

方应物下意识伸出手去,可是才伸到一半便猛然缩了回去。他心里连连暗骂自己失态,她可不是一般身份,自己是没资格碰到的!

不过确实是个可怜人!方应物同情之余,不禁忧心忡忡地想道,雪后天寒地冻的,她立在外面迎风哗哗流泪,身子能受得了么?万一因此病出个三长两短,那自己可就亏大了……

不过吴废后很快用袖子点了点脸面,又淡淡地扫了方应物一眼,“不知你有何请托,若下次有缘再见,或可聆听一二。”

下次有缘再见?这是什么哑谜?方应物无语了,这又是文青病犯了罢!她以为此地是自己开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西苑虽然不是皇宫里,但也在皇城之内,靠近宫城,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更没法进来就肯定能见到她!只有上辈子时空的青春偶像剧里才有这种巧合!

方应物正要继续纠缠,却见从远处有个宫女小跑过来,边跑边呼叫着什么,吴氏便迎着宫女走过去了。

有了外人在场,方应物只能眼睁睁的目送吴废后离开,并消失在一排玉树琼枝之后。

他忍不住捶胸顿足追悔莫及,自己刚才实在是浪费时间!简直脑子抽风才会陪着大龄女文青玩诗词游戏啊,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自己的要求说出来不就得了?

方应物越想越连连懊恼,自己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就被她牵着鼻子走了?莫非是因为可怜她所以不忍心拒绝?

至于下次有缘再见,那真是见鬼,难道自己回去后要天天祈祷再下一场大雪,然后再次进来扫雪么?

怅然若失,后悔无用,方应物离开了太液池岸边,在西皇城里转悠起来,对扫雪役夫进行巡视和督工。正走着时,忽然听到有人高喊:“打起来也,打起来也!”

方应物皱着眉头,转过前方墙角,望见不远处大道边上人声鼎沸,数十人各持工具战成一团,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参与殴斗的人里,看得出有衙役有役夫。其中有一些人影很眼熟,貌似是县衙里的衙役,而对方那边都很眼生,但也有像是衙役的,那么肯定是大兴县的人。

所以方大知县瞬间明白了大半事情,肯定是本县人与大兴县人打起来了,原因八成还是因为扫雪的问题。

无论谁是谁非,在皇城里引发骚乱群殴,这乐子可真大了,特别是双方都是奉诏进来扫雪的……方大知县不禁头疼不已,难道今天的黄历不对么?

第四百六十三章 陷害

方应物正惊愕时,战团却又扩大了,参与殴斗的人员从数十人变成了一百多人。当然这不是好事,人数越多越糟糕,性质越严重……

方应物高声喝了几句,但毫无效果。此后几声凄厉的竹哨声响起,一队队的官军出现在周围,开始努力控制场面。

宛平县县衙总班头张贵悄悄出现在方大知县身边,低声禀报道:“小的方才看得分明,大兴县那边殊为可恶,主动找我们寻衅。

我们这边本来就因为活计安排不公而不顺心,这下更是气不过,一来二去吵完就动手了,小的喝令几声但实在拦不住群情愤激。”

方应物疑惑地问道:“是他们主动挑事?你没有说谎?”

确实不能不让方应物怀疑,那大兴县的人已经是占了便宜在先,为什么还要向宛平县这边挑衅?如果说是宛平人因为活计安排不公,向大兴县那边挑衅还说得过去。

张贵赌咒发誓道:“小的焉敢欺瞒大老爷!”

大兴县知县尤大人也匆匆忙忙地赶到了现场,很有点气急败坏的模样,指着方应物叫道:“方应物!贵县胆敢在皇城内肇事,未免欺人太甚!”

尤知县这个说法,好像与张班头所言南辕北辙,方应物虽然没有答话,但颇为玩味的看了尤知县一眼。

正当这时,几队官军在外围紧紧圈住了群殴众人,然后又有两队官军进入殴斗现场,连打带骂的终于将事态遏制住了。但仍然造成了若干损失,例如砸烂了几个用来蓄水的大缸。

话说大批民众进皇城或者宫城扫雪,东厂肯定是要派出大批人员来现场监视的。但除了东厂人物监视之外,具体管理上还是“属地负责”制,在哪个太监衙门附近,便由哪个太监衙门负责管理。

这附近最大的太监衙门是司礼监经厂,所以扫雪的事情便由司礼监经厂提督太监总负其责。却说这经厂提督太监名唤牛用,正在厂内喝茶时听到出了事,牛公公便起身来到厂外人群这里。

入目只见两边打得难分难解,所殃及地方一片狼藉,牛公公登时勃然大怒!

两边人群自然有官军去镇压,牛公公便来到两位知县面前,严厉呵斥道:“你们两县好大的狗胆!竟然在皇城内群相斗殴,我看你们两位大人的官儿都不想做了!”

尤知县连忙上前喊冤叫屈,絮絮叨叨地将责任都推到宛平县这边。随即牛公公口气一转,又对方应物喝道:“方大人!你管教不严,致使皇城骚乱,只怕已经惊了圣驾,该当何罪?我是做不了主,上奏皇爷等候圣裁罢!”

皇城是里是什么地方?百余人在此斗殴骚乱,这绝对是个很严重的事情,而且是很“政治”的事情,牛太监说惊扰圣驾倒也不是虚言。

总而言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方应物怎肯认下这个责任?开口辩驳道:“牛公公刚刚到此,尚未问得周全,便认定是本官之责,这未免也太轻率武断了些!还请牛公公再细细明察!”

牛公公冷哼一声,“方大人,这活计总是分不匀的。你们两家肯定有轻有重,这次就算贵县吃了些亏,为何不能退一步海阔天空顾全大局?但贵县役夫若借此生事,那就酿成大错了!”

随即不再理睬反应物,这态度表明他已经认定责任在方应物身上了。见此方应物皱起眉头,总觉得不太对劲,这尤知县和牛太监很像是一唱一和。

或者说,很像是事先排演好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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