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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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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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到了次日,汪芷又来了,果然兑现了她三顾茅庐的承诺。

方应物苦笑道:“人各有志,你又何必强求在下?胁迫百姓来强逼在下,这不是做事的正道。”

汪芷神情悠然自得,一切尽在掌握,“我这不是驱使百姓强逼你,而是帮你寻找借口和理由,别不识好人心。”

这也是好人心?方应物气极反笑,“在下倒要听听,你这是什么歪理?”

“在我这里当两年书办,对你考科举其实没有影响,其他地方也亏待不了你,那么你担心的是什么?只能是一些小小的名声问题了罢,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那么现在为了这群可怜的百姓,你就从了我,这未免不是美谈。听圣人说过,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佛祖也说,舍身饲虎、割肉饲鹰,你如何做不得?

你若不管,那便是你虽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你而死!你若放手,如苍生何?

大家都是为皇帝做事的,又不是让你叛国投敌,想来别人也会理解。也就是说,我帮你解决了这个名声问题,你还有什么道理拒绝?”

居然还真有歪理?方应物愕然良久,此人路数邪气,太邪气了,这才是她最大的天赋?

第一百零一章 千里之外

不得不说,汪芷的直觉确实很强。虽然她读书少,不懂什么理论分析,但与方应物谈过几次话后,她便也能感觉到,方应物虽然不是那种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人,但也绝对不是心思纯粹的人。

心思不纯粹,各种杂念就多,杂念多了,就不怕找不到能干扰他的法子。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果不其然,如今便就让方应物陷入了左右为难中,比起先前的断然拒绝态度已经松动了不知多少分。

汪芷暗中得意,又加了筹码,“我已经放了风声,要清查江南巡抚,你难道不为你祖父着想一二么?这还是你提醒我的。”

方应物继续无语,她这招用的倒是越来越熟练了。话外之意,就是说他方应物还可以打出“为拯救外祖父而屈身从贼”的苦情牌,继续为道德加分。

“你自己细想罢!想好了就到城中公馆找我!”丢下这句话,三顾茅庐结束了,汪芷也离开了城南门外的驿站。

送走汪芷,方应物知道自己应该仔细考虑了。他很明白,这不是做试卷上的选择题,而是对自己的未来走向进行实实在在的选择。他已经感受得到,冥冥之中历史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变化,必须要认真做好每一次抉择了。

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几年,朝堂应该还是乱象丛生,适合当缩头乌龟,纯粹的正人君子是不大好混的。

连李东阳、刘健、谢迁、杨廷和、吴宽这些史书上名声不错的未来大佬也一样都缩在翰林院装聋作哑,没见谁跳出来当烈士。

在汪芷身边混两年,至少安全程度是有保障的,不会身遭横祸。慢慢积累点人脉,以后若有了功名,再另起炉灶,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也未尝不可。

从另一方面来看,未来外祖父王恕性格正直耿介无私,眼中揉不得沙子。就算将来熬到成化天子驾崩,他以名望能入朝为大佬,但也是比较“孤”的大臣。

而从各方面反应分析,自己父亲八成也是类似的人,就从他老人家在县学的人缘便可见一斑。未来两个背景都是这样,自己还去添油加醋有用么?

自己的定位是否应该稍稍错开?是否在汪芷身边暂时效力,更有利于帮助父亲闯荡日渐污浊的官场?又想起了张居正和冯保的典故,自己有没有可能效仿?

带着沉思,方应物连晚饭都忘了吃。

忽然有个身穿衙役服饰的人敲开了门,禀报道:“小的奉邓老爷之命,给方公子送书信。”

这邓老爷必定是邓同知了,同在府城,有什么事不能传口信,还要送文书?方应物带着疑问接过这封书信,先送走了衙役,然后便在油灯下打开看。

这一看不要紧,看得方应物脸色大变,身子发软,他竟然站立不稳倒在了椅子上。

这书信没头没尾,但从文体看似乎是抄写的邸报,起内容大约如下:

“庶吉士方清之为四事上疏谏议。一是弹劾内阁三人尸位素餐,无所作为,请罢免而另择贤良;二是批评陛下迷信僧道方士,滥授恩官,请罢斥佞幸而近贤臣;三是弹劾内监汪直、梁芳乱政,尚铭骚扰百姓,俱请逐出京师,永不叙用;四是请督促太子学业,择饱学有德之士辅佐东宫,以正视听。”

怎能不让方应物大惊,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这简直就把几伙正当红的人全得罪了,而且直接指责天子,何异于批龙鳞!

顾不得多想什么,迅速向下看去,果然看到后面还有一句——帝诏锦衣卫捉拿下狱严审。

下诏狱!

方应物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刷声望”。不过他赶紧把这个大不孝的念头逐出了脑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是残酷的现实。

成化年间下诏狱的人很多,比如当年翰林四谏名动天下。父亲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可他如今只是个新科进士,还没有什么人脉,在京中别人或许会赞赏几句,但有谁会替他说话?

大臣在诏狱的时间,长短不一,短的数月,长的数年都有,主要就看天子心情了。方应物觉得,就算是要将父亲贬谪外地也好,起码先捞出来也好,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时候,方应物不由得想到了汪芷身上,这是一个在天子那里极其能说得上话的人物,难道真要自己为了救父,去卖身投靠她?

父亲有难,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即便不谈父子天伦,在眼下具有功名身份的父亲才是全家一切的根本,他自己也时常从中获益。

保住父亲,才算保住了根基。这种时候,自己的一切小算盘和得失算计要放到一边。

念及此,方应物再也无法再细想什么了,直想去面见汪芷,再谈谈投靠的事情。说不得要对汪厂督掏心置腹,冒着泄露历史天机的风险,来为父亲换几句说情了。

虽然父亲也在奏疏里点到了汪芷,但这属于大范围地图炮下的顺便捎带,又不是重点针对汪芷。而且汪芷这一年来,每天大概都有一堆弹劾她的奏疏,应当不至于太在意其中一两条。

以她的脾气,应该是可以说服的……方应物想道。但此时夜色已深,他只能先等待着。

一个漫长的夜晚过去,天色亮了后,方应物从打盹中清醒过来。他连忙用冷水洗了洗脸,便急急忙忙出了驿站,向城中公馆而去。

站在公馆外,向把门的锦衣卫官校说明了来意,便听人把话通传了进去。不多时,有人将方应物领了进去。

地点还是上次会面的那处水榭,可以看出,汪厂督是十分喜欢这里的凉爽。汪芷正在看几件公文,见了方应物问道:“你想明白了?”

方应物点点头,“在下想明白了!”

汪芷话里有话地说:“既然想明白了,那你还来干什么?”

方应物很为她的喜怒无常而不安,便答道:“来此自然是愿为厂督效力。”

汪芷拍了拍手里文书,“我刚才也看到了邸报,你父亲触怒皇爷,下了大狱。你是打着请托我出面为你父亲说情的心思罢?

我别的不懂,但有一件事情是很懂的,那就是绝对不能让皇爷不高兴。偏偏你父亲就让皇爷发怒了,我可不敢从中说什么话。”

方应物暗叹道,这汪芷这方面倒是很门清,她谁都敢惹,但惟独两个人例外,一个是天子,一个是万贵妃。

又听汪芷道:“今科大比,从状元到前几名,多是老朽之辈,看着就没什么前途。只有方清之正当盛年,兼之器宇非凡,在这一批人中十分出彩,前途是十分被看好的……”

父亲的外形果然是万人迷么?方应物只能回道:“多谢褒奖。”

汪芷话头一转,“只可惜,他放着好好地前程不要,非要去做那触怒皇爷的事情。你说如果方清之前脚被皇爷送进了天牢,而我后脚就请了方清之的儿子为幕席,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皇爷知道了会怎么想?我是万万不想承受这种风险的。”

“所以,虽然你是个人才,我却不能用你了。”汪芷轻叹道,大有一种“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你站在我面前,我却不敢用你”的意思。

方应物很没面子的在心里骂了几句。他娘的,自己死活不从时,她来死缠烂打,自己要从了,她却又将自己拒之门外,这算什么!两方人都是犯贱的吗!

方应物咬牙道:“在下可以隐姓埋名,为厂督出谋划策。”

汪芷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白嫩的脸庞颤了颤,仿佛忍住笑意,很不屑地嗤声道:“你父亲这次必然要倒霉了,下场如何说不准,但我敢肯定,至少在京城是呆不下去了,而且翰林院庶吉士的名头没了!

你若从今不再是最有前途翰林的独子,将来也不再会是宰辅后人,那么便不能给我增光添彩,如此对我还有什么用处?你真以为自己可以迷倒我了么?”

方应物立刻感到自己脸颊火辣辣的,好像被抽了几个耳光一样。

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主动投靠,却被人当成没用的垃圾一样,这对向来自视甚高的他而言,是何等奇耻大辱!自从穿越以来,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

自己不在京中,不知道父亲居然有如此人望,汪芷这从京师来的人也从未对自己主动提起过!

原来汪芷不惜屈身招揽自己,三番五次讲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道理,让他晕头转向,糊里糊涂摸不清真意。结果归根到底还是看在他父亲面子上,想哄骗自己去她身边当一个点缀光彩的花瓶!

一旦自己父亲失了势,自己在她眼中最大的价值就没了!原先当个宝,现在就是根草!

自己盘算这些算计那些,还是没有逃过父亲的笼罩和影响力,自己的命运还是决定在千里之外父亲手里!没有功名,终是蝼蚁!

方应物恍恍惚惚间走出公馆,等清醒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常州府府城的大街上。

那股难以言表的耻辱再次涌上心头,方应物忍不住在心中发下誓言,“混蛋!你根本猖狂不了几年,你错过的是修正人生的机会,你终将会后悔的!今日之耻,日后我必十倍报之!”

第一百零二章 你敢写包票么?

如果这时候方应物能见到父亲,一定会苦笑着一句“你老人家光环的影响力太猛了,小的不能不服”。

即便与父亲远隔千里,无论在淳安还是苏州,以及当前所在的常州,他方应物都随时会受其影响,制造出一件又一件的突发悲喜剧。没办法,父业子当承,天经地义。

这次父亲貌似有点玩脱了,居然蹲了诏狱,不过方应物对他的生命危险暂时不是很担心。

成化天子不太喜欢杀人,印象里诏狱没死过大臣,凡触怒天子的下场一般最后都是贬谪远方。但无论如何,蹲大狱不是长久之计,要想法子救人才是。

在汪芷这边被弃之如敝屣,感到被调戏的方应物愤恨归愤恨,发誓归发誓,但也没空去多想什么了。当前最紧要的事情是如何救出父亲,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到一边去。

又想了想人脉,方应物心里第一个冒出的居然是江南巡抚王恕老大人,但随即便将这个念头扔到了一边去。

求谁也不能求王巡抚,他可是天子心里最烦的人之一。让王老大人去为此事上疏,只怕效果是彻底负作用,反而要成催命符了。所以为了父亲安危,决不可用王老大人。

想来想去,方应物决定还是自己迅速前往京师。虽然目前没有什么头绪,但在南方想什么也是白瞎,去了京师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方应物还有个念头,一定要追随父亲坚决不离开,仔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否则让父亲独自在外面闯荡,说不定又要给自己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

下了决心,事不宜迟,方应物便开始行动起来。

找到兰姐儿和王英、方应石,又向府衙借了船只,叫王英和兰姐儿兄妹去苏州府投奔王恕。而方应物准备和方应石轻装上路赶往京师。

在小妾的涟涟泪水中,方应物叹口气,一咬牙上了船向北而去。既然出来闯世界,就难免有离别时候,此刻确实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一路上,出了加倍的船钱,当真是餐风宿露昼夜兼程的赶路,如果带了女眷,多有不便之处,是绝对吃不了这般苦头的。

过长江、渡黄淮、穿山东,长途跋涉半个多月功夫,方应物便抵达了运河尽头通州张家湾,至此京城已然在望。

这时候,已经是五月下旬了。方应物弃船登岸,换了驴车继续前往京城。

驴车晃来晃去,晃得随从方应石难受,便没话找话问道:“秋哥儿,这次营救学士老爷,可有定计么?”

方应物摸了摸怀中几封信,长叹道:“走一步看一步了,想必天无绝人之路。”

他贴身携带的几封书信,正是商相公委托他送的几封信,其中颇有些分量很重的大人物。这次很大程度上也就指望这些人情了。

此时京师尚未修筑南城,崇文门之外就是南郊,方应物便从东南方向崇文门进了城。

他担忧父亲遭遇,堪称是心事满怀。也就没心思优哉游哉的对城门和城墙进行实地考据了,更没心思看崇文门内外的繁华商业街景。

说起京城九门之内的格局,中央是皇城和官署,四个方向大抵上是东富、西贵、南匠、北酸。

各省会馆多聚集于城内东南区,距离崇文门倒是不远。方应物打听着路,在明时坊找到了浙江会馆。

这会馆的住宿价格,只怕要比普通旅舍贵上数倍,进京住会馆的一般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普通人想住也不容易。

倒不是方应物摆谱,一定要入住会馆。实在是这年头会馆各种资源很丰富,不但提供餐饮住宿服务,还充当同乡会组织,消息灵通,办事渠道广泛,不是一般的歇脚旅舍可以比较的。

他方应物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要办的又是大难题,单枪匹马势单力薄,要尽可能增加每一分成功的可能性。

方应物在大门外整顿了衣冠,尽可能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风尘仆仆,然后才迈步进了会馆。

入眼却是一座五开间的穿堂大厅,方应物进了厅中,见到里面堂上坐着一位胖滚滚的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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