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一都的百余名军士此时也全都临时充当了警戒守卫,在城外的河岸边上划出了一个大圈,然后将围观的百姓都挡在圈外。
李惠儿和于幼娘看着那闪耀的铠甲和高大的战马,群众的高声吆喝,风中飘扬的左一都旗帜,还有那场中全身披挂,凤翅兜鍪,山文字甲,傲然冷酷的骑士!
“这比长安城大明宫里梨园演唱的还好。”李惠儿忍不住掀开车帘,把半个幞头包住的脑袋都探了出去,看着这热闹的场面,不由惊声叹道。
于幼娘也是个闲不住的主,见到郡主不愿意呆在这马车之中,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手牵起李惠儿跳下马车,挤过人群,一直闯进最里面去。一路上的百姓士兵,看见这两人肤白唇红的年青公子哥一身的罗纱幞头圆领袍衫而且腰间佩玉,便知二人身份不凡,远远的便都主动的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两人在蓬莱城中也早听过了那些唱曲的人口中的勇三郎赤山战群匪的故事,可是前几次当面见过李璟之后,却总觉得李璟礼貌有加,不似故事中的小李广,倒像是一个儒家书生。今日此时,终于看见了李璟传说中的一面,顶盔贯甲,跨立马上,整个人的风貌都为之一变,那种冷酷和自信,让人叹服。
“他的铠甲是精钢打造的,全甲精钢按特别手法编织而成,而无一钉一卯,铠甲轻盈,却能刀枪不入。据说这铠甲是他们村的老村长家的传家宝,后来送给他的。”于幼娘将自己打听到的一些关于李璟的小道消息悄悄的在李惠儿的耳边说道。
李惠儿捂嘴笑道:“我还听说那老村长有一个风华正茂的寡妇女儿,家有数千贯之财,莫不是那寡妇想要招你师兄做个上门女婿,那你可得小心了。”
于幼娘脸上升起一抹绯红,恼怒的伸手掐了李惠儿一下,“他可是已经有了妻子的,而且不但有妻而且还有妾的。再说,我都是许过人家的,你这样乱说,要让人听了,我还哪有脸面见人。”说着把头扭到一边,生气不理李惠儿。
李惠儿知道触到了于幼娘的伤心事,当下也不知道如何回应。于幼娘小时便由家中做主,与京城的宰相路岩之孙订下亲事。后来宰相韦保衡构陷于琮,路岩不但没有帮于家,反而和韦保衡合污,权倾朝野,被人称其二人为牛头阿旁。他们把整个于家都构罪贬谪,于家与路家也从亲家成了仇家,只是两个儿女的亲事却是未解除的。不过后来路岩和韦保衡失和,被韦贬为西川节度使,新皇即位后,他又被贬为新州刺史。如今韦保衡被赐死,当初被他们两人陷害的于琮与刘赡先后被召回拜相,路岩的下场可知。但于幼娘的事情却是越加的麻烦,当初路家得势时并未取消亲事,如今路家失势,于家也不好就此取消这门亲事。
李惠儿也曾听父亲说过,于家有可能为了避免被人说三道四,这次重新得势后有可能会比较低调,所以于幼娘与路家的亲事很有可能会继续。
一时沉默,难言的尴尬。
这时,李惠儿见封亮正在得意的炫耀他的马槊,不由对他这个行为有些鄙视,又暗为李璟担心。一把好的马槊,在骑战之时能为骑士增添许多威力。封亮用槊,而李璟用矛,相差极大。李惠儿以往在京中时,见到的武将和世家公子们,都是持槊,在她印象中,拿长矛的,那是普通士兵所为。要知道,京城神策禁军中,不少世家子弟投军中,哪怕是当个不入流的伙头队长的,也都是持槊。
场外,也不知道是哪个居然找来了一面牛皮鼓,隆隆的擂响起来。伴着鼓点,李璟和封亮各驱战马,持矛端槊来战。虽然两人比武为切磋,但实际上两人都是拿着战场武器上阵,并未使用军中比斗时常用的木制无头长矛。比斗一开始,封亮便仗着跨下战马优良快疾,端着马槊向李璟首先发起冲锋。
马槊的犀利封亮比谁都清楚,他手上这把名师打造的马槊的槊锋不是两刃形,而是三角棱形锋刃,最长破甲。借着跨下战马的巨大的冲力,只要命中李璟,并不需要太大力气,锋利的棱形破甲棱就能瞬间破开李璟身上的山文字甲,然后长达二尺有余的锋刃能直接穿透李璟的身躯。
在二尺锋刃的下端,还有一个留情节,留情结就是中间花萼一样的两瓣。一旦马槊刺入敌人身体,对手会被串在槊锋上,卡在留情结处,复合槊杆猛的弯曲,待槊锋上的敌人被带离地面,由于槊杆超强的弹力回弹,瞬间将槊锋上的人体弹出去,带出一蓬血雾。
这就是马槊的超强地方,超级的破甲能力,加上复合槊杆的超强弹力,既能破甲杀敌,又能卸掉刺中敌人时的那巨大冲撞力。如换了一般长矛,长矛的矛头对上山文字甲这样的精良铠甲,便很难一击即破。而且如果在冲锋时刺入对方身体,如果没有极强的战斗技巧,那么那股巨大的冲撞反弹力,有可能会折断坚硬的长矛杆,甚至是反伤到骑手。
李璟的长矛虽不如封亮的马槊,可长度却是相同。李璟很清楚自己的武器不如封亮,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与封亮硬碰硬。在众人的呐喊声中,李璟微倾着上身,右手臂平夹着长矛。隆隆的马蹄轰响之中,两人越靠越近,到最后李璟甚至能看到封亮凤翅兜鍪下的那张脸上翘起的一抹冷笑。
近了,近了。
就当两人距离只有三丈之时,李璟突然扬起长矛,改平端冲刺为高高举起,然后在封亮未反应过来时,狠狠的一记长矛打在了封亮那匹白的如雪花般无一丝杂色的战马头上。
封亮的战马并没有全身披甲,只是披了一层不厚的皮甲,可李璟那全力的一击,那皮甲却并不能阻挡。战马悲鸣一声,前蹄一屈,就带着巨大的冲力摔倒滑了出去。
关健之时,封亮表现出了他的训练有素,他第一时间抛掉了手中那长达丈余的马槊,然后摘蹬滚鞍落马。一连在地上打了十几个滚,封亮总算避免了被压在马腹下的命运。可虽成功脱险,但整个人却狼狈无比,兜鍪也摔掉了,身上满是灰尘泥土。脸上和手掌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几处皮肤都被擦出了血迹。
“咴儿咴儿!”封亮正准备爬起来,李璟跨着战马已经赶到他面前,黑色的战马人立而起,两个巨大的前蹄就扬在他的脑袋上空。封亮惊的脸色煞白,一个懒驴打滚才堪堪的滚出了马蹄的践踏范围。
可还没有等到他松一口气,一支锋利的矛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之上。
“你输了!”李璟在马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带着一股嘲讽的轻笑道。
封亮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紫,最后变成了乌黑。
“你不按套路出手!”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你现在已经躺在我的矛尖之下,你还想要说什么?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你输了的事实吧?”
“不,你这是耍诈,有种就堂堂正正的和我比,你这算什么,胜之不武。”封亮无法接受自己连一个回合都没有坚持就输掉了比斗的事实。输掉一把价值百金的马槊他并不太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己居然这么轻易的输掉了这场比斗。
“我要再比过,你敢不敢!”封亮冲着李璟有些歇斯底里的吼道,连抵在喉咙上的矛头也毫不在意。
李璟此时心情万分舒畅,笑着道:“我为何要与你比?我已经赢了,现在,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那边小石头早已经将封亮丢下的马槊拾起,兴奋的扛着跑到李璟的面前,“哥,这马槊现在就归咱们了是吧。”
李璟一把接过马槊,将手中的长矛扔给了小石头,马槊入手沉重,比起先前的长矛要重上了许多。这把四米长的马槊,掂量下李璟估计约有二十斤上下。据他所知的,最好的马槊是十八斤,用一根麻绳吊在槊尾二尺处,整个丈八马槊可以在半空中如秤杆般两端不落不坠。这样,武将骑在马上,才能保持槊尖向前而不费丝毫力气。这手持槊尾二尺处,果然两边重量处于一个平衡状态。
伸手指在槊杆上敲击,一阵金铁之声相闻,李璟又拔出横刀在马槊上轻斩了一下。结果,刀砍处居然只留下了一道白印,手一擦,连那白印也没了。
“好槊,果然是价值百金的好槊,看在这把好槊的份上,封五郎,我就不要你光身子跑圈了。大家还是回望仙楼喝酒去吧,估计伙计已经把酒菜都备好了呢。”李璟大笑道。
第55章 赌斗升级
李惠儿和于幼娘眼见李璟二人策马狂奔,互相冲撞,周边百姓军士都齐声尖叫,在为各自的支持者们支持助威。看到李璟一记长矛将封亮的白色战马击伤摔倒,封亮狼狈落马,于幼娘就像是个受到惊吓的小女孩一样的捂住了眼睛。不过李惠儿认为自己的胆子很大,她也见过不少比武,觉得做为金枝玉叶更应当表现出皇室的风范,始终保持着从容仪态。
‘勇三郎’李璟战绩辉煌,只一个回合就将不可一世的封亮打落马下,这个结果引得场中无数人的大喊欢呼。封亮平时仗着自己是长史的侄子和渤海封氏嫡系子弟身份,在蓬莱城也算是嚣张跋扈惯了。城中的百姓平时敢怒不敢言,此时见到他被李璟打的如此狼狈,全都一个个心情激动,为之欢呼。
封亮要求再战,引起围观百姓士兵们的一阵嘘声!
李惠儿在人群中,嘘的声音比旁边许多人都要大的多。于幼娘不得已,只好伸手去捂住她的嘴,让她镇静下来。于幼娘俟着李惠儿,看着策立战马之上的李璟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封亮,她如着了魔一样。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这种让人热血不涌的骑战比斗,是那样的飞扬和激昂,那个曾经被她嘲笑为饭桶的师兄,在马上居然是那么的冷酷和飞扬,只一回合就将对手扫落马下。她觉得自己应当和李惠儿一样的为李璟激动呐喊欢呼,可是胸脯剧烈的起伏,心脏猛烈的跳动着,心中的那股子热情却怎么也释放不出来。
左一都的几个士兵走到场中,仔细的检查了封亮的那匹已经染血的战马,对着封亮摇了摇头,这匹战马被李璟打瞎了一只眼睛,又摔折了前腿,已经废掉了。封亮却没有理会自己的爱马,他就如同一个被愤怒占据了思维的疯子一样,眼睛死死的盯着李璟,大喊大叫着要与李璟再来一场公平的决斗。
“这一场不能算,这把马槊我可以给你,但你得和我再比一场,来一场真正的比斗!”
李璟轻笑着并不理会封亮,这一场比斗本来就是意外。他之所以答应,不过是为了挫一下封亮之前的那股子嚣张气势。现在既然击败了封亮,又赢了一把马槊,那又何必再和封亮比下去?对封亮这个纨绔,稍微刺激他一下,挫挫他的锐气,为的是让他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逆来受气的人,为的是展示自己的姿态和力量。但凡事皆有度,超过这个界限,并不就是好事。
“封五郎,一场比斗而已,何必那么挂怀?难道说封五郎连一场比斗都输不起,还是说你舍不得这把马槊?如果是这样,我可以把马槊还给你,就当没有过这回事就行。”李璟假装要把马槊还给封亮。
“一把马槊而已,虽然还值些钱,但我根本不在乎这点东西。你要是肯和我再比一场,我愿意再拿出一把马槊,不,再拿出两把马槊和你比。如果你能堂堂正正,而是不是如刚才一般的使诈赢我,那两把马槊就归你。”封亮见李璟不肯答应,连忙提出了一个更有诱惑力的条件。“当然,如果你怕输,我可以答应你,就算你输了,那把马槊也一样归你,我并不收回。是男人,就再我和比一场。”
听到封亮肯再拿出两把马槊来赌斗,李璟虽然有些惊讶但并不心动。赢封亮一次已经让他有些歇斯底里了,如果再赢得他一次,那他还不疯狂。两把马槊虽值钱,可却还不值得现在就与封亮真的因此翻脸。
李璟不把两把马槊放在眼中,可其它人听到这话时,却是为之惊叹大呼。就算是两把普通的马槊,那也能值百金啊,七八百贯的钱财,已经相当于乡下一个小地主富翁的家产了。
《新唐书·食货志》载:唐代对于庸的规定是“不役者日为绢三尺”。《通典》也说:“诸丁匠不役者收庸。无绢之乡,布三尺七寸五分。”这两段话的意思就是,唐代对于一个普通百姓的折收力役时,以钱代工,一人一天收三尺绢。一天三尺绢,这基本上就是唐代百姓一天所能赚到的工钱。
三尺绢是多少?一匹绢四十尺,值800钱。折算一下,一尺绢值20钱,三尺绢60钱。可以说,唐代普通百姓壮劳力一天的标准工钱是60文钱,一个月1800文,一年21600文。事实上,这还只是推算,实际上,普通的百姓根本不可能真的天天都赚到60文钱。
斗米二百钱,一家五口算,就算一家人一天只吃2升米,那也得40文钱,若还要买点食盐,比方说一合吧,据《新唐书·食货志》载:“咸通年,盐每斗百钱。”又得一钱,如果再加上两税,衣裳、鞋子等支出,如果一家人没有其它的劳力收入,就算天天60文也勉强糊口而已。
80万钱,那得一个普通百姓不吃不喝的干上一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天,才能赚到。这是笔巨财,闻之就能让人心动。
不但普通的围观百姓心动,连做为裁判的教练使林威也心动了。林威能空手夺槊,自然是因为他本身也是一个马槊高手。做为一个马槊高手,曾经身为神策军军官的林威也有一把马槊,不过在得罪了上司出事之后,他变卖了家产,甚至最后卖掉了他和林武的战马和马槊,最后才算是了结了那件事情,并来到了登州。一个马槊高手却没有了马槊,这是让林威兄弟十分无奈的事情。
现在,两把马槊摆在面前,他如何不心动。他想上去应战,可却也知道封亮肯定不会和他打的。先前他空手夺封亮之槊,只要封亮有点脑筋就知道打不过林威。
他看了看李璟,最后还是忍不住走到李璟身边轻声道:“三郎,这可是两把马槊,你就和他再打一回如何?”
李璟看了看林威,见他的目光一直火热的盯着自己手上这把刚到手的马槊,便明白了几分。他不想和封亮打,因为不愿意和封家撕破脸。可现在林威出口,他又不愿意直接拒绝。林威兄弟俩都是有真本事的,而且现在他们的关系也还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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