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善看着闲人,不知道怎么回事。
闲人继续说,告诉你,你的事情,桥爷管了,替你打个不平。走,我陪你去要。
陈嘉善是个有鬼心眼儿的商人,骗骗那二爷还行,对付黑道就没了主意。心想这要是去要了,回头燕五出来问,怎么办?是不是瞧不起他,不请他办事,倒请大老远的天桥帮,回头跟我没完没了,我这生意怎么做呀?就说,曹大爷,谢谢您了,这院子我真的不着急用,咱们过两天再说,行不行?说着低头就要走。
闲人冲着两个跟随一使眼色,两个人上前掐住陈嘉善的脖子,就推到了隔壁那家小院的门口。
闲人上前敲门,不一会儿,金枝把门打开,见到外面一个穿大褂的陌生人站着,另外两个功夫人掐着陈嘉善的脖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架势,就问,你们找谁呀?
闲人说,就找您呀。
找我干什么?
陈老板还想要这个院子,限你们明天就搬家!
金枝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也不惊慌,就说,你们别跟我说,你们去天桥找“一脚踏天桥”吧!
闲人一笑,说,我们就是天桥桥爷的人。陈老板的事情,桥爷管了。告诉你,明天晚上,陈老板就搬过来,要是你们还赖着不走,别怪我们天桥的不客气!
说完,就掐着陈嘉善走到胡同口,对他说,这事不能白管,一百个大洋,你老老实实准备着,后天我们就过来拿!说完,推开陈嘉善,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那金枝 第一章16
光脚球子又跑了一趟,让钮四爷去东河沿那家小院去一趟。金枝把闲人北京男掐着陈嘉善的脖子来逼她们搬家的事情说给舅舅听。钮四听完,觉得自己小看了闲人,后悔也来不及了。
出门以后,想起来自己跟陈嘉善还没有撕破脸,就敲陈嘉善的大车店的门。
陈嘉善还在家里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见到钮四爷这个前几天的冤家,就像见到了亲人,说,四爷,您看这可怎么办呀?咱们两家的事情,他们搀和干什么呀?
钮四说,都怪咱们瞎找人,这世道上哪有黑道替老实人说话呢?
陈嘉善说,四爷,对不住了,要是他们明天拿着刀子逼我往隔壁搬家,我也没有办法,对不住您了。
钮四说,我也知道你现在是身不由己了。我赶快去想办法。
钮四离开了东河沿,直接奔了先农坛北的昌顺武馆,来到这里,见闲人北京男正在“一脚踏天桥”身边,钮四也顾不得回避了,对“一脚”说,桥爷,好像有人打着您的幌子,去诈唬那二爷的孤儿寡母。
“一脚踏天桥”说,这事情我知道,这次是陈老板托我们为他办的。
钮四说,我刚见了陈嘉善,他说没有啊?
闲人在一旁插话说,那你把他叫来对证,你看他敢来吗?
钮四不能接这个话,因为把陈嘉善叫来,他也没有这个胆。就说,桥爷,您可是先应了我,替我做主的。
“一脚”说,那我怎么没有见到你孝敬我呢?
钮四明白了,说的是那一百大洋,连忙说,我最近真的是手头紧,回头我想想办法,明天就给您把一百块大洋送来。
闲人在旁边说,晚了,现在送一百大洋,我们怎么跟人家陈老板交待?还得加一百,我们得拿钱买了我们的面子!
“一脚踏天桥”说,时候也不早了,你赶快想办法去吧。
钮四含着眼泪,出了武馆的院门,回到自己的小饭馆子。
钮四在饭馆里转悠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去春红院找苏妈妈商量,外加要钱。
到了春红院,见门口一队士兵站岗,钮四上前问怎么回事,领头的一个班长用山东话说,张副官长今天给这里包场了!
钮四说,我找苏妈妈有急事。
班长说,你找苏奶奶也不行!快一边去!
钮四回到爱晚居,在账房里打转,心想,明天万一不行,只能让金枝和金枝妈搬到这里来挤着。钮四没有家,这饭馆子就是他的家,所以没有其他地方。这么想着,他就开始收拾屋子,忙了半天,看差不多了,觉得有点累,就躺在铺板上眯一会儿。这时候,春红院的大茶壶“二楼后座”跑进来,说,钮四爷,苏妈妈有事请您去一趟。
那金枝 第一章17
钮四跟着“二楼后座”赶到了春红院,见门口的士兵已经撤了。进了春红院,苏妈妈笑嘻嘻地走过来,钮四松了一口气,知道不是什么坏事。
苏妈妈笑嘻嘻地说,钮四呀,张副官看上小云儿了,要收了她做姨太。
这种事情,妓院里面经常发生。钮四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苏妈妈说,这张副官呀,当场就交了小云儿赎身子的钱,还多给了一大把。
钮四不明白地看着苏妈妈。
苏妈妈说,你不是为你姐姐家的院子发愁吗?这回可有法子了。张副官要我马上给小云儿找个地方,从春红院搬出去,这多给的一把,就是租院子的钱。我想着,把小云儿放到你姐姐家去住,看谁还敢欺负你姐姐家啊!
钮四觉得是个好主意,但是这个年头副官太多,就问,是哪儿副官,管用吗?
苏妈妈说,他是当今冯国璋大总统——苏妈妈歇了一口气,继续说——的副官长!你从整个民国能找出一个比他还大的副官吗?
钮四听完,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说,我的苏妈妈哎,这下子我可有救了!
这时候钮四想起来,还没有给来报喜的大茶壶“二楼后座”小费,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大洋,那年头一个大洋就是重赏了,递给了身旁的“二楼后座”。
“二楼”一个哈腰,说,恭喜您了,四爷!
四爷回到爱晚居,就像换了一个人,走路也飘了,嘴里还唱着戏。
第二天一大早,四爷赶到东河沿,把好消息告诉了他姐姐金枝她妈和金枝,说,把北屋让出来,给小云儿姨太太住。母女两个都住在西屋,不搬走,一个做老妈子,一个做使唤丫头。院子保住了,还有了每个月的收入。
虽然这个办法救了那家的小院子,但是小云儿毕竟是窑子姐姐,金枝打心眼里面看不上,撅着嘴,一脸不高兴。金枝妈老太太也直叹气,说,过去咱们也是官贵人家,都是别人侍候咱们,怎么到了民国就倒了一个个儿?为了活着,咱们还得侍候别人,侍候的还是个从窑子里面出来的女人。
钮四说,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人家愿意住在这里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您赶快收拾收拾北屋,我带金枝去春红院把小云儿姨太太接回来,早接早踏实,省得夜长梦多。说着拉上金枝出了院门,叫上两辆洋车,飞快地奔向大森里春红院。
到了春红院门口,看见院里的姑娘们出出进进的神色不对,往常这个时候正是她们刚刚熟睡的时候,从来不见她们这个时候起床,一看就知道出了大事。
进了春红院,苏妈妈看见钮四来了,说,我的钮四,我到处找你呢,急死我啦!
钮四问,出什么事儿了?
苏妈妈说,小云儿她一早晨就死啦!
那金枝 第一章18
钮四问,怎么死的,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苏妈妈说,可也是呀,一晚上都高高兴兴的,早晨突然喊心口疼,一会儿就没了气,八成是太高兴了,乐死的。哎哟,我的小云儿哪,我的宝贝闺女耶!说着,就拉开嗓子哭了起来。
钮四扶着苏妈妈,说,您先别哭。
苏妈妈说,不哭,行吗?!我怎么跟张副官交待呀,回头他知道小云儿死了,还不端着机关炮把我这个春红院给嘟嘟了?
钮四说,那咱们想想办法,能不能换个姑娘代替小云儿。
苏妈妈说,这个法子我早就想过,可是你问问她们谁愿意去呀,都说张副官命里克妻,没有人敢替小云儿,你看她们个个的,都想跑呢!
四爷一听也犯了难,他倒不是担心春红院,而是担心那家小院。小云儿死了,这租房子的事情也就吹了。今天晚上,闲人北京男要带着打手来赶金枝母女两个出门,这可怎么办?
这时候,金枝在旁边捅了捅了四爷,说,这有什么难的?没人敢替,我来,我顶替小云儿!
苏妈妈一听有位姑娘自告奋勇要代替小云儿,抬起头一看,是个鼻子眼睛错位的老姑娘,估计这可能就是钮四的外甥女,满人老姑娘那金枝。苏妈妈看着金枝,目瞪口呆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倒不是因为金枝挺身而出拯救春红院,而是金枝这个长相,要是让张副官看见了,那她春红院就是罪加一等!
四爷也看出了苏妈妈的忧虑,连忙对金枝说,丫头,你长得可不像小云儿。言外之意是,你可不漂亮,冒充张副官的姨太太,可不是闹着玩的。
金枝一梗脖子,说,怎么着呀?我也是大黄花闺女一个!张副官看上我,我就立马跟了他,看不上我,就立马走人!有什么哇?舅舅,咱们走,别这儿啰嗦!
说着,拉着四爷就要出春红院。
苏妈妈一看这样,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走一步,看一步。就冲着钮四和金枝身后说,等等!既然金枝姑娘代替小云儿,那也就是我的干闺女,不能这么就走,“二楼”!
大茶壶“二楼”过来,说,在!
去叫一辆漂亮的花车,我给金枝姑娘打扮打扮,咱们热热闹闹把金枝姑娘送回去!
钮四拉着金枝回来,苏妈妈给金枝打扮好,又换了一套新衣裳,这时候“二楼”也把专门拉新娘子的洋车叫来了,一共三辆,金枝、钮四和苏妈妈一人一辆,出了门,门口的一个吹喇叭的吹起了欢乐的曲子,这吹喇叭的是个经常在这一带要饭的,名字叫物理课代表,听说这里死了人,拿着喇叭本来准备跑到这里给小云儿吹送丧,一见出来了一个新娘子,就改吹了《欢乐颂》。
金枝姑娘就这么出了春红院。
张副官娶了春红院的姑娘做姨太太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天桥地区。
那金枝 第一章19
钮四和苏妈妈坐着花洋车,把金枝送回那家小院。那老太太一看,金枝变成了小云儿,一个劲儿地替小云儿姑娘惋惜,又一个劲儿地安慰苏妈妈。
苏妈妈有金枝来救火,让她暂时躲过大难,心里早就忘记了小云儿,一个劲儿地跟那老太太夸奖金枝姑娘长得好看。
那老太太知道自己的闺女长的什么样子,心里想,这个老鸨婆子嘴可真甜。
安排妥当了,苏妈妈急着要回去,钮四也要走,就陪着苏妈妈一起出了门。
金枝心里还想着自家院子的事,从屋里找出一块门牌木板,不到一尺的宽窄,这是当年那二爷刚刚搬到东河沿来的时候,在门口挂过的门牌,上面写着“那府”两个字。后来金枝觉得比起原来内城她家大门口的那府门匾,太寒碜,就给摘了下来。
现在金枝把木板翻过来,用毛笔歪歪扭扭地亲手写上了“张公馆”三个字,然后走到院门外面,把门牌端端正正地挂在院门上。退了几步,又从远处看了看,才高高兴兴地走进院门。
金枝想完自己家院子的事情,又想自己的事。今天早晨出门还是老姑娘,一眨眼就变成了大总统副官长的姨太太,虽然不是正房,但是人家毕竟是当今的英雄人物。小金枝昨天还受地痞流氓的气,今天就一步登了天。
金枝回到房间,对着镜子看自己,觉得自己挺好看,能配得上张副官,越想越高兴,嘴里唱起了小曲。
这时候,忽听有人敲门,金枝站起来正要去开门,那老太太说,我去!
有了一个想像中的金龟女婿,那老太太腰杆儿也硬了,气也粗了,走到门口,开了大门,大声地说,你们找谁呀?
门口站着闲人北京男,他说,听说您的院子租了出去?他是来打探底细。
那老太太大声地说,别来问我,你去大总统府找张副官去问吧!说完,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到了晚上,那老太太进了北屋收拾屋子,铺床叠被,然后喊金枝过来,给她讲做女人的知识,听得金枝坐卧不安,一阵一阵地脸红。娘俩一边说话一边等着张副官到来,等到半夜也没有人影。
金枝有点心烦,让老妈先回西屋睡觉,自己一个人安静待会儿。坐在床前,想着做女人的害羞事,不知不觉到了天明。
小胡同大杂院里面养的鸡们都喔喔地叫了,还不见大总统张副官的影子。金枝这时候感到有些疲倦,窝在床上,睡着了。
大总统府这边最近有点烦心的事儿。那帮子安徽人控制的国会吵吵着,要按照袁世凯死后留下来的规矩进行总统选举。消息灵通人士预测,冯大总统这次选票难过关。拜把子安徽兄弟段祺瑞,倒也不往死里整冯大总统,安排让出几个师团让冯大总统管制,让他保留一点实权,也保留一点下台后身家性命的安全。
冯大总统急忙派亲信去抓军权,其中一个师远在江西,急派副官长张宗昌,要他立刻去江西上任师长。张宗昌匆忙上任,把新看中的姨太太小云儿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那金枝 第二章
那金枝 第二章1
陈嘉善看到隔壁那家小院门上挂上了张公馆的牌子,知道一时半会儿自己要不回这个院子,也省了给天桥帮的一百块大洋。说亲的女家的人已经不小了,结婚的日子不能再拖了。正巧这个时候,冯大总统也下台了,讨厌政治的黄老爷子一高兴,就让陈嘉善搬到米市胡同自己家来了,让他当个倒插门的女婿。东河沿的大车店还是当库房,多放了一些东西,派了一个伙计看着。
黄家院子在米市胡同南海会馆的南边不远,跟南海会馆的大门一样,也是从街面下了台阶进院子门,过了院子门再上台阶。这种坑式的大院门,在北京南城有不少。传说大清入住北京之后,留用的一部分汉族官员为了表示自己的臣服,把院子大门改造成这种坑式。
民国之后,满汉一家,这坑不坑的也没有人在乎了。再说黄家也不是官员,是个商人,拿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开宾馆的。黄